第48节
段夏:“……”
“无论如何,她认罪都是一件好事。”单瀮疲惫地勾了勾嘴角,“我就担心这案子拖过年呢。”
从看守所整理完笔录回来,李庭玉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抱着他的一大堆电子设备来到公安局备案:“这是我所有的家伙——两台手机,一台电脑,还有一个水墨屏notebook。”
“去李总酒会的那天晚上,我就带了自己的手机,其它东西都放在家里,但我电脑是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李庭玉有些犹豫,“应该没人用过吧?”
李庭玉的手机与电脑都是干净的。
林鹤知无声地站在技术人员身后,看着李庭玉的电脑桌面——那大约是他大学篮球队的合影——年轻的男孩穿着运动服,与一群白人、黑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汗水流过小麦色的皮肤,显得青春而有力量。
在李庭玉的公开邮箱里,技术组从垃圾箱里找到了不少包装成科技新闻的病毒链接,但李庭玉说自己平时的朋友给自己发消息用的都是英文,所以中文链接他一律当成广告处理,因此躲过一劫。
问题软件被安装在了他的水墨屏notebook上。
这是一款主打电子阅读,以及记笔记功能的水墨屏安卓设备,且不需要密码就能打开。李庭玉喜欢拿电子笔“手写”笔记,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宁港开会、参观,基本“本不离手”,只要平板联网,他随时都能云同步自己的笔记。
不过,平板的log中有记录所有文件的创建日期——
问题软件被安装的时间,的确是郝娟出事的那天晚上。
单瀮有些感慨:“还好那天你没去现场。”
“是啊。”李庭玉也没想到,自己来宁港才这么几天,就能摊上这种事,“本来叔叔是想带我去见见世面的,还好我对卡车不太感兴趣,后来他没有再提,我也就没主动问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李庭玉心有余悸地咽了一口唾沫,“墨华哥本来就不喜欢我,要是真出事了,我真是百口莫辩。”
“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
警方取证后,顺手帮他把问题软件给卸载了。
宏彬智能也发起紧急安全补漏行动,在强制系统升级后,谢军公开的漏洞都已经修复,这些软件业无法使用了。
等技术部把工作都忙完了,林鹤知突然喊住了李庭玉。他向来不会与人打招呼,梗着脖子有些僵硬:“是你吗?”
男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他愣了片刻,缓缓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眼角的泪痣跟着动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林鹤知眼底藏着星点期待:“黑象,b3到e6。”
李庭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下棋吗?”
他看着林鹤知眼底的期待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第57章 一些往事
局里没有国际象棋棋盘, 不过李庭玉的notebook上有下棋程序,黑白的水墨屏横过来,就是一个电子棋盘。
林鹤知随便拉了一张空桌,两人就在办公室里开了一把, 似乎有点怪异, 但又好像非常自然。
单瀮见鬼了似的瞪了一眼:“你俩真行啊。”
林鹤知扭头呛他:“工作做完了, 叶飞在楼下和人开黑王者呢。”
单瀮冷笑一声,懒得理他。
李庭玉一直笑得很礼貌:“平时有人陪你下棋吗?”
林鹤知摇摇头。在济慈寺里,其实会下国际象棋的人不多, 大部分人都喜欢下中国象棋,或者说是围棋。
“有时候在网上, chess.com。”
那是一个全球最受欢迎的国际象棋网站。
李庭玉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巧了, 我也玩chess.com,你多少段了?”
“没打段位,只是偶尔玩。”
两人开局下得教科书般规整,到中局也是小心翼翼,互相试探。林鹤知微微一抬眼:“你那天……知道我会回来?”
李庭玉的状态倒挺轻松,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知道啊, 没想太多。”
林鹤知不动声色地落了一子:“那你下给谁看?”
李庭玉沉默片刻, 莞尔一笑:“你这不就看到了吗?”
林鹤知微微蹙眉:“你希望我看到?”
李庭玉也不直接回答, 直接动了皇后,逼近棋盘中心:“棋逢对手, 才有意思。”
林鹤知:“……”这话我是不是也说过来着。
见对方不再追问,李庭玉看似随意地另起话题:“你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林鹤知转了转手腕,让那几圈小佛珠盖住了掌心的疤, 也不理他,又下了一步棋。很快, 李庭玉便在林鹤知突然大开大合的攻势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或许让对方不高兴了。
李庭玉笑笑,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你不想说就不说,是我唐突了。”
林鹤知不再与人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前冲得太猛,还是脑子里还想着案子的事,不算全情投入,到残局比对方少了两子,落了下风。最后,李庭玉明明是有机会将死他的,却钻了规则的空子,主动和了。
林鹤知皱起眉头,但男人却弯起眼尾,笑得温润如玉:“交个朋友。”
两人互相加了chess.com上的好友。
*
转眼,就到了年关。
局里定好了春节值班表,就欢天喜地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每年这个时候,济慈寺里总是很热闹。辞旧迎新,礼佛的香客人山人海,后山的小院里,也总有洪一曾经帮助过的人带着吃食回来看他老人家。林鹤知大部分时间都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偶尔上网搜点新菜谱琢磨。
也不知是洪一年纪大了,还是今年春节格外地冷,老人偶尔提了几句,说自己头晕,有时候还会嘴唇、手脚发麻。洪一这些年来都拒绝体检,林鹤知也不知道他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二话不说要拉人去扫颅部核磁。
老和尚是最讨厌上医院的:“哎哟,一把年纪了还去做那玩意干撒!”
林鹤知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就是一把年纪了才要去做!你也知道你一把年纪了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哪里血管堵住了,今天头晕明天手麻,后天半边脸一塌就中风啦!”
每次两人就着“看病问题”吵起来,洪一就大师气质全无,像个耍赖的小老头:“中风就中风啦!两眼一闭你就别管我,臭小鬼不准拉我去抢救,救回来也是瘫床上啥也干不了,活着还有啥子意思哦!”
“咋就要抢救了?你现在去扫一扫,有问题早发现早预防早治疗,咋还会瘫床上?你现在不提前干预才要瘫床上!”
老头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保暖杯:“我就是冷的,喝点热水就好了。”
林鹤知冷笑:“热水!你瘫了你也喝点热水!”
“咋的了?俺这热水就是包治百病!”
恰好冬瓜只穿着一件羽绒衣,非要表演赤脚在雪地里飞奔的“神功”,一个人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吵得林鹤知脑壳嗡嗡疼。
最后,济慈寺小院里闹得一地鸡毛,冬瓜被强行加了一件衣服关进房里写寒假作业了,老头被林鹤知抓进一辆出租车,大老远跑到二院去扫脑子。很快,影像学结果出来——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血管有些老化——林鹤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早告诉你了吧,我身体棒得很!”洪一忍不住在人身边唠叨,“大过年的,非要拉老头子来医院浪费钱。”
林鹤知见人身体没事,心情瞬间就平静,也不和人呛了:“您这医疗费用,医保都能报。”
“医保也有人付钱呐!”老头痛心疾首,雪似的白胡子一晃一晃的,“国家的钱不是钱啦?医疗资源呀,得留给有需要的人……”
恰好,两人刚走出取片子的走廊,迎面就撞上一个漂亮的女医生:“哟,林鹤知!”
林鹤知:“……”
“辞职以后出息了啊,”女人劈头盖脸地骂来,“随访电话都不接了是吧!”
白大褂都挡不住女人曼妙的曲线,傲人的胸口别着一张工牌,二院神内的副主任医师,季天盈。
“说了三年后复查,这都多少年了?”季天盈把人一拦,大有不让人离开的架势,“人来都来了,顺便扫一个吧?”
林鹤知板起脸:“没空,我要先送老人家回去。”
洪一白眉毛颤颤巍巍地一挑,瞄了一眼季天盈那张精致的脸蛋,又回头瞄了一眼自家娃,顿时头不晕了,手脚也不麻了,全身筋骨舒畅,使劲把林鹤知往女人那边一推:“去去去,谁要你送老头子回去!”
林鹤知差点没和人贴胸撞在一起。
季天盈眉开眼笑:“哎,老人家,您可以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大概半小时就好!”
林鹤知:“……”
“咋的了,”洪一抬手指向核磁共振室的方向,“老头子刚刚进去躺了一回,那耳朵边上轰轰轰的难受死咧,你自个儿不想受这罪还带老头子来?”
林鹤知:“……”
这是一个心宽时能容下天地宇宙,但睚眦必报起来非常恐怖的小老头。
季天盈拽着林鹤知走进一间办公室。
复查这事,要从林鹤知读书时说起。
医学院实验楼的电梯口,经常贴一些有偿的科研志愿者招募,心理系的尤其多。有的只是填写一些问卷,五块钱一次,但一些涉及往脑袋上贴电极或者跑mri的,价格能开到五十。
有一次,林鹤知遇到了一个研究自闭症的招募,科研方向是自闭症干预与大脑fmri影像学变化,莫名就动了心。林鹤知对自己小时候的记忆,主要来自大人的复述——长辈们说他有自闭症,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行任何治疗,自然就恢复了正常。
林鹤知知道,自己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样正常。
只能说,他在认知功能上没有缺陷。
可是,林鹤知发现自己很容易对物体产生一些依恋,比如棺材,青蛙帽子,棋盘等等,却很难把这种情绪投射到人的身上。再比如,他非常享受一些重复性的行为,比如拿刀切东西,听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玩积木等等。
很多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模仿身边的人,试图看起来和大家一样,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很难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共情。
他好像一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世界。
感情的问题不能细想,思考久了,他便会觉得头昏脑涨。有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就像红绿色盲一样无法识别别人的情绪,认知量表里,经常有那种“看人脸表情识别情绪”的题目,林鹤知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做对过。
表面上,林鹤知好像很无所谓,但内心深处,他很焦虑,他很渴望自己能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林鹤知从那张志愿者招募书上撕下一条联系方式,认识了当时快博士毕业的学姐季天盈。
季天盈主攻自闭症,在她听说了林鹤知儿时的问题、以及正常开口说话这个变化后,对这个“活体样本”非常感兴趣,带他做了一些认知检查,又拉着他扫了一次fmri。
万万没想到,影像学结果表明,林鹤知海马体比一般人要大许多,但腹内侧前额皮层与杏仁体之间的某个位置,长了一颗直径1.1厘米的小肿瘤。肿瘤外表圆润光滑,基本凭外表,就可以判定它是良性的。
林鹤知瞪着自己的脑子发呆。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觉得恐惧,害怕,像是看着一枚脑内的定时炸弹,但对林鹤知来说,他满脑子都是非常理性的问题——
从小就长了吗?
还是说,最近才长出来的呢?
和他小时候不会说话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