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有尖锐的女声:“我们安安向来是个乖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变态的爱好?还逃学跑出去试这种角色?!我就知道他是被人带坏的!把她赶出去!”
  有隐怒的男声:“早跟你说选保姆的时候重视一点……把他拉进去,关五天好好清醒一下!丢人现眼!”
  “求您了夫人, 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求您了……”
  保姆瘫软着跪下, 不断磕头,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浸出一片心酸。
  弗洛里安想挣扎,想拳打脚踢。
  但一个孩子,怎么挣脱父母的权威?
  他无法挣脱那两个强壮保镖,正如此刻无法挣脱这道汹涌的气流。
  可笑的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再也不用感受这种无力了。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光线,弗洛里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幽静的禁闭室,眼前只有一面黑板、一盒粉笔。
  他拿起粉笔,没日没夜地运算,终于找到新的突破点。
  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这才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将他抱起,大声高呼:“不愧是我儿子!走,爸爸带你出去!”
  弗洛里安记得,父亲每次打开门时,门外都会传来的鸟鸣。
  那清脆的声音瞬间充盈空洞的耳廓,总让他产生一种被父爱包围的错觉。
  直到保姆的出现。
  她跟其他女佣并无不同,只是总会用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让弗洛里安有种浑身被蚂蚁爬过的难受,起初,他很讨厌这位古怪的保姆,甚至想将她赶走。
  为什么没将她赶走呢?
  或许是因为被关禁闭时餐食里多出的一小块甜点;或许是因为她总喜欢打开电视、放一些没有意义的影片;或许是她在看到他偷瞄电视的时候,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又或许,那电视原本就是开来给他看的。
  弗洛里安曾想获得父母的爱,但父亲只在乎他的天赋,母亲则将他视作一件能在社交圈无往不利的时尚单品;
  他转而视保姆为救赎,可保姆又限于阶级与财富,拥有天然的软弱性。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下定决心再不相信任何人。
  他要创造出最完美的机器人,他要亲手撞开那扇厚重的门,他要靠自己挣脱父母捆上的锁链。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无力。
  直到沈呦呦点破了他。
  弗洛里安这才惶然发现,自己或许并没有真正变得无坚不摧,他还是渴望有人能帮他踹开那扇禁闭室的门,他还是渴望有人能向他施以援手。
  沈呦呦不了解他的过往,以至于猜测出现了偏差,他其实并非想制作出最像人的机器人,而只是……想制作出最像曾经那个保姆的机器人罢了。
  他拥有过的爱太少,所以保姆那一点复杂的怜爱,竟然就这样成了永恒。
  “弗洛里安!”
  正当他又一次陷入自艾自怨、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直接被风浪卷走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穿破云霄,强势地灌入他的耳中,“接住!”
  就像是鸟叫。
  弗洛里安下意识地接住被丢到怀里的东西,怔怔地睁开眼。
  他看到了好多张被风吹得扭曲的脸,和怀里的“四四”。
  “按一下!”沈呦呦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艰难地喊道:“握在手里,对准这边!”
  “别磨磨蹭蹭了,”伊芙被灌了一肚子风,见他还在发愣,没好气道:“你那机器人看起来挺重的,快来帮忙!”
  “别发呆了,你瓦伯伯我要被吹走了!”小个子趴在儿子身上,像是一面迎风飘扬的彩旗。
  瓦里安的脸完全被吹歪了,依旧一副憨憨的样子,却显得格外可靠:“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多两个人多两份力量。”
  阿大也跟着沉稳地点了点头,而沈年眉宇一扬,故意道:“就算是大哥的女人,再犹豫下去,也是会被观众骂拖后腿的!”
  最后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弗洛里安,他手一抖,“四四”被启动,机械臂抓住沈年的另外一只胳膊,用力一甩——
  熟悉的、被拖拽的感觉。
  但弗洛里安却再没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一直藏在眼皮底下的眼泪终于自然地落下,他大声疾呼,“呦哥——!”
  沈呦呦趴在爸爸的肩上,头发被完全吹散,像一只在风中散漫飞翔的白鸽。
  “我要告状!”眼泪被风带回来,反而砸到弗洛里安的脸上,他却顾不得生疼,声嘶力竭:“我要告我的父母,知法犯法,为富不仁!”
  他看到了疯狂滚动的弹幕,看到了所有人惊愕的表情,看到了云海翻涌、一切不复平静。
  但弗洛里安却从未感到如此自由过。
  他甚至顶着风,面向镜头,斩钉截铁,“我说过,我会亲手把你们送入监狱。”
  “至少这件事,我一定要说到做到。”
  第79章
  ◎他想成为给呦呦烧钱的无底洞。◎
  “咔嚓——”
  被众星捧月的贵妇失手砸碎了手旁的咖啡杯, 表情格外难看。
  前来请教育儿经的夫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刻出来笑着打圆场:“看来天才也有叛逆期啊。”
  其余人立马跟着点头,时不时抛出几句自己孩子的糗事, 眼看着茶话会的气氛慢慢回温, 但贵妇的表情却始终没有恢复过来。
  “抱歉,”她捂着脑袋,“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这就是变相的赶客了。
  夫人们识相地打趣两句,三三两两地坐上了回家的车,甫一上车,立刻催促助理, “快快, 拿手机出来,我要继续看直播!”
  这种热闹可不是能常看到的!
  花园内,贵妇气得发抖, 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丈夫, “你儿子疯了!”
  “我看到了, ”丈夫的语气也带着隐隐的愤怒,“他没那么傻,非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只有拿下《天才》的冠军, 他才能获得家族全力支持,继续砸钱研发那个破机器人。”
  丈夫眼神阴冷,仿佛口中的人并非自己的亲儿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敢曝出来,到时候被直接退赛, 还不是任我们处置?”
  “我当时可是摘得干干净净了。”
  贵妇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丈夫残酷, 反而温柔小意道:“我就知道老公你最聪明了!今晚回来吗?我看中了一个新包包。”
  丈夫摸了摸怀中女人的脸,不耐道:“有应酬,不回了,想要就自己去买。”
  “嘟、嘟、嘟——”
  贵妇气得面色扭曲,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摔出去,就听到格外清晰的一句话,“我爸是杀.人.犯,我妈是从.犯。”
  贵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瞪大眼看过去,这才发现,云上的飓风终于停了。
  怪不得这句话这么清晰,清晰到旁边的女佣们齐刷刷地跪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他们杀了一个港城人,但是这件事被压下去了,因为他们是外国人。”
  贵妇坐都坐不稳了,她张皇地看着屏幕上那张陌生的脸,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
  她曾在媒体圈浸润多年,再明白不过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孩子……不,这疯子!
  他是真的想将他们送进监狱!
  果然,华国的弹幕开始增多,有许多人打了满满一串的问号,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显得分外骇人。
  “这句话我怎么听不懂,”沈年将怀中的呦呦放下,纳闷道:“他们是外国人,跟他们杀人有什么关系?这可是杀人!”
  沈年简直不知道弗洛里安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说出来的。
  “准确来说,他是钻了法律的空子,”弗洛里安依旧坐在保姆的手臂上,他只看着沈呦呦,“那个交警没有测他的酒精含量,于是酒驾被判成了过失伤人。”
  沈呦呦皱紧眉,依旧满脸不解,倒是沈年恍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弗洛里安点头,弹幕替沈呦呦等人解答了疑惑。
  【很多年前……那我懂了,如果是十年前,港城确实乱得不行,死个把人也正常……】
  【而且那时候我国还没开始腾飞,总对外国人有种奇怪的滤镜,觉得外国人素质高,不会干酒驾的事,为了不得罪这些“老爷们”不测也正常……】
  【我怎么不信呢?弗洛里安的父母也算是高知了吧?会干出酒驾这种事?而且他之前说杀.人,现在又说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
  【现在也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外国人素质就是高啊,比如前面那个。其实人家只在自己的地盘素质高,一到华国来就放飞自我了,就像你在公司面对领导的时候,跟见穷亲戚的时候肯定不一样吧?华国在许多外国人眼中无异于穷亲戚。】
  ……
  弗洛里安也看到了这些争论,他没有直接做出回应,反而换了个话题,“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机器人做成保姆的样子吗?”
  伊芙蹙眉:“因为想她?”
  瓦爸嘴动的比脑子还快,“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为了提醒我自己曾经的无力,”弗洛里安直截了当,“为了警示自己,不要再因为一时之气,造成惨痛的结果。”
  那一次,弗洛里安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去“减刑”。
  他呆呆地在暗室里坐了七天,期间一直定定地看着监控,不断地重复:“放我出去。”
  “我要做大哥的女人。”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滑稽,尤其是出自一个小男孩之口时。
  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比一遍大声,一直念到嗓子嘶哑完全说不出来话。
  这就让人完全笑不出来了。
  至此,他的父母断定他疯了,又多关了三天,眼看他的“疯病”没有好转,才大发慈悲地打开了禁闭室的大门,给他请来了心理医生。
  但弗洛里安智商太高,心防又太厚,心理医生完全走不进他的内心。
  “还是得靠你们父母多多努力,”心理医生临走前嘱咐:“大多数心理问题都是家庭关系导致的,或许你们需要坐到一起,好好谈一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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