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节
两人状态调换,陈太微一扫先前的犹豫不决,提剑欲往前行——
“啊!”
就在这时,姚守宁鬼使神差转头往回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接着她喊了一声:
“孟五哥。”
陈太微前行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只见少女身体扭向后方,手指着远处的村口,待陈太微看清面前的景象之后,瞳孔不由急缩。
那男人喊声出现之后,不止是官道出现了变化,就连‘黄土坝村’的村口牌坊也出现了剧烈的变异。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仍是一个牌坊口,但与先前的大气、巍峨却发生了天差地远的变化。
那牌坊矮了许多,撑挂着匾额的仍是两根木柱,只是柱身上朱红的漆早就已经斑驳脱落,木头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蛀痕迹。
大门正中的牌匾已经歪斜,上面甚至缺了边角,密集的虫洞破坏了上面的大字,使人难以辨识,但隐约可以看得出来是四个大字的雏形。
而那两扇大门则很是破败,只是半虚掩着,其中一扇已经缺了数块木板,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塌成一堆柴禾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大门之上有泼洒的血迹,由下至上呈喷射状,还没有干透的样子!
大门下方残留着两个血手指印,从门板中下的位置直拉到大门的底部,最终留下了半截夹杂了血污的指甲盖卡在已经粉朽的木板之内。
“……”
姚守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不由胆颤心惊。
在两人脚底之下,青石地面化为凹凸不平的黄土,到处可见残肢断臂,内脏浓重的气味冲鼻而来,熏得姚守宁胸腔翻涌不止。
但此时的陈太微则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见到了这副景像,反而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两位道友,不要乱来啊。”
那先前招呼的男声再度响起来了,有些急促、有些慌乱,还夹杂着一丝焦急,伴随着喊话声响起,同时还有‘悉索’的踩着杂草的脚步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
‘哒哒哒’的声响中,姚守宁看到前方的荒草丛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歪斜的小路,不知何时,一个矮壮的男人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帘之中。
完全陌生的时空、诡异的环境,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这使得姚守宁的警惕心顿时升到了最高。
只见那人穿了一身青色短袍,下身配灰色裤子,裤腿扎于踝间,足上蹬了一双草鞋。
他戴了个尖顶斗笠,身上的衣裳打着补丁,一路快步跑来,似是与寻常农夫无异。
姚守宁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身上,他的出现必有缘由,此地异变也是从他发出声音时才开始,极有可能这些变异是与他相关的。
少女牢牢的盯着他看,却没有注意到这男人出现的瞬间,那原本煞气腾腾的陈太微滞了一滞,眼中露出了迷茫之色,持剑的手抖个不停。
第412章 解前尘
戴着斗笠的青衣男人似是很着急,跑得飞快,一路踩倒了不少枯草,终于跑至两人面前。
‘呼、呼——’
姚守宁听他喘息正常,却也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地方诡异非凡,眼前的人看似正常,但未必是真人,说不定是妖鬼邪怪变幻,用以引诱人上当的。
她小心翼翼的退到了陈太微的身边,这个危险的国师此时至少与她勉强算‘自己人’,至少暂时不会害她性命。
有了陈太微这个强大的武力庇护,姚守宁的胆气重新盛壮,大声问了一句:
“你是谁呀?”
她对眼前的人有怀疑,因此力图做出凶狠之相,但喊完之后又想起柳氏平日教诲,连忙放低音量,乖乖喊了一声:
“——大叔。”
从男人声音听来,年纪已经不轻,至少四十之数。
她没有注意到,她在先前问话之时,陈太微眼中浮出煞气,后见她补了一句,眼里的血光稍褪。
“嗳。”
那男人应答了一声,接着伸手一抹,将头顶斗笠推到了背后,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他年约五旬,长了一张方正的脸,脸膛黑里透红,皮肤粗糙。
陈太微的手抖得更加激烈。
眼前的这个人的容貌勾起了他内心深处隐藏了七百年前的记忆,他想要张嘴,却似是身如化石,喉间梗咽。
男人长了一双浓粗的短眉,鼻梁有些塌,嘴唇略厚,眼尾、嘴角都有纹,这是因为他时常大笑的缘故。
艰难贫困的生活没有磨去他的善良与好脾性,这个七百年前早就故去的人,以令陈太微措不及防的姿态闯入他的眼里、心里。
空洞的胸腔开始跳动不停,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此时清晰的浮现在他的心中。
他怔立当场,一时之间脑海一片空白。
“你们这两个娃子。”
那男人一至近前,取脱了斗笠之后便皱起了眉,大声斥责: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敢随意乱闯呢?”
他出现得突然,本身出现在这诡异的地方就很可疑,此时再一脸责备,姚守宁便怔了一怔。
男人一见姚守宁脸上笑意一滞,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嘴唇抖了抖,不安的看了一眼陈太微,接着双手用力在衣摆处蹭了一下掌心里的汗,摆手道:
“唉唉,女娃子别哭。”
他不哄还好,一说这话姚守宁倒真有些委屈。
“好孩子别哭,是老汉错啦。”他连忙道歉,对于自己骂哭了姚守宁有些不安的样子:
“我,我只是情急之下,才说话大声,我错啦,别哭。”
这些时日以来,姚守宁天天与陈太微为伴,因为他的未了心愿而提心吊胆,一直积压了不少的负面情绪,此时突然遇到一个陌生人宽慰道歉,她顿时绷不住了,遂低头开始抹起了眼泪。
“唉唉——”老汉急得团团转。
天气炎热,不多大会儿功夫,他额头便见了汗,连忙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斗笠用力给自己扇风。
扇了两下之后,见姚守宁小声的哭,连忙小心翼翼凑过去,拿着斗笠也替她扇风,结结巴巴的哄她:
“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回头处理了这里的事,老汉给你买糖人。”
‘噗嗤。’姚守宁破涕为笑:“我不要糖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早在明事理、读书启蒙之后,连柳氏都不可能拿这句话来哄她。
“笑了笑了。”老汉一见她笑,顿时也跟着咧开嘴。
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这人看起来外表沧桑,但牙齿却维护得很好,只是略微有些不齐整。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此时的笑容,这一笑有些憨厚,一扫先前的严厉神情。
“哈哈哈。”老汉爽朗的大笑,手里举着的斗笠扇得更卖力了些:“热不热啊娃?我给你打扇。”
凉风徐徐吹来,缓解了姚守宁心中的焦虑。
不知为何,她从这老汉身上没有感应到危险,反倒颇感放松,觉得此人十分亲切,隐隐还有一种放下了心中大石的轻松之感。
真是奇怪!姚守宁皱了皱眉。
“不哭了就好,老汉也不是故意凶你的。”
他解释着,伸手想来拉姚守宁与陈太微二人:“实在是因为担忧你们出事。”
老汉这动作十分莽撞。
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姚守宁从他身上也没有感应到危险气息,她对自己的判断十分信任,因此并没有抗拒老汉拉扯。
但见他也去拉陈太微之后,心中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反手将他衣袖拉住:
“爷爷——”
“嗯?”矮壮的老者不明就里,转过了身来。
他的一只手搭在了陈太微的手腕之上,将清瘦的道士的手腕抓在了手里。
老汉的手掌粗大,关节上布满了老茧,可以看出常年干活的痕迹,抓人时略微有些用力,粗砺的茧子磨蹭着姚守宁的手腕,略微有些刺疼。
而陈太微情绪并不稳定,行事随心所欲,姚守宁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性格也有些了解,知道他脾气不大好,也防备心极重,不喜有人近身碰他。
可此时他被老汉抓住之后,却异常安静,并没有反抗,而是呆呆的低头看着两人手掌相碰的地方,脸上露出似喜非喜、似泣非泣的复杂神情。
这种神色好像已经失去了他的控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僵硬,好似整个人都失了魂般。
令姚守宁觉得有些怪异的,是陈太微一手任由老汉抓着,而另一只手则被他背到了身后。
背到身后的手提着长剑,不知何时起,又有新鲜的血液顺着剑身凹槽往下滴,‘滴滴答答’落入黄土之中,带来阵阵刺鼻的血腥。
好在此地本来就有浓重的死亡味道,掩盖了这股血腥气,但陈太微仍感不安,他紧紧以剑身贴着道袍,很快将道袍下摆都沁湿。
姚守宁看在眼里,心中却自有计较。
陈太微惯会掩饰心绪,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
可他早就入魔,肉身腐朽,这‘陈太微’的外表只是他的一层掩饰而已。
他表像清风霁月,掩饰着内里那个入魔之后如鬼邪的道士。
老汉意外闯入此地之后,打破了表面粉饰的太平,使此地显出本相,同时显出本相的,还是陈太微。
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强行被揭破了伪装,露出孟松云本来的长相。
扶尘变长剑,干净简朴的道袍变血衣。
姚守宁与他相处了很多天时间,没见他杀人,可他此时长剑淌血,可见这血不是此时才沾染上的。
再一联想到他此时的模样,以及当初韩王墓中,陈太微出来救她时,狐王以幻术令七百年前的场景重现,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此时出现在她与老汉面前的,并不再是大庆王朝七百年后蛊惑了神启帝的陈太微,而是七百年前,听闻明阳子死亡噩耗后,一怒之下屠光了青云观上下的孟松云。
那剑上沾染的血是他杀人时留下的,这些鲜血流之不尽,是孟松云背负了七百年的罪孽。
这会儿孟松云有些不知所措,极力想要隐藏长剑,可那剑身上的血却流个不停,顷刻便将他衣裳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