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天幕甚至没有偏心女人的倾向, 对于奠定大唐盛世基业的太宗皇帝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同时对于被后世史书抹黑的高宗皇帝乃至中宗李显都给予肯定与澄清。
如果天幕真的偏心女人,她大可照搬后世的史书, 说高宗李治一无是处推锅朝臣,说中宗李显软弱可欺只知道拱手送江山, 而不像现在这样, 宗宗件件掰扯清楚,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皇帝究竟是怎样的, 他们虽不如太宗皇帝那般英武圣明,但也都是有为之君,他们促进了九州四海的繁荣,他们有容人之量, 敢于放权,当妻子乃至女儿有野心有能力之际, 他们不会拘于世俗眼光,将她们当做自己的附庸看待,而是真的敢将万里江山拱手托付。
天幕在欣赏这些皇帝。
而对于皇权之下的皇后公主们, 她大多是报以同情的态度来描述, 仿佛她们生在这个时代是极为不幸的事情, 若是到了天幕的时代,她们必然能大放异彩,而不是因为她们女人的身份而被诋毁抹黑,甚至连有野心都是一种大错特错的僭越。
所以天幕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抬高女人的地位便编出孔家后人有可能与孔圣人没有血缘关系的话来骗他们。
这件事情在天幕时代的确是个地狱笑话,所以她在说的时候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种幸灾乐祸的忍俊不禁——
看,你们供奉着的、视为神祇的褒圣公,其实与孔圣人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趴在孔圣人身上吸血的水蛭,一个跳梁小丑,一个与你们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男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水蛭,一个跳梁小丑,竟被你们奉若神明,被天子们不断封赏,凌驾在天下人之上,近乎能与天子比肩。
天子若做得不好,还能骂天子是昏君,还有揭竿而起把天子赶下皇帝宝座的事迹,但褒圣公们完全没有这种风险,他高高在上享受着天下人的供奉,世代香火不断,哪怕改朝换代了,他依旧是新朝天子的座上宾,甚至因为新朝天子要收拢人心,还要对褒圣公们大肆封赏,以此来彰显自己是仁者之君的宽以待人。
所以千年来王朝有更迭,但褒圣公没有更迭。
然而讽刺的是,被他们这般推崇的褒圣公,似乎与孔圣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更为讽刺的是,他们最为瞧不起的女人,才是传宗接代中起作用的女人,所谓的男尊女卑,女子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其实不过是男人打压女人用来维护男人权威的自欺欺人的手段。
九州天下彻底炸开锅——
“这不可能!”
“褒圣公怎么可能不是孔圣人的后人?!”
“男人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那我的儿子是谁生的?!难道不是我吗?”
“那是你夫人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幕说得对。”
“子女明明是女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女人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到最后女人却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男人才能传递香火,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家业不能传给女儿,没有儿子也要从外面保养一个,传给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归根结底,还是女人不能入仕为官的原因。”
“如果女人能跟男人一样当官做宰,能跟男人一样出去做事,那谁还会重男轻女,把家业传给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都不传给女儿?”
“若科举选仕之际女人也能施展身手……”
武皇声音悠悠一笑,凤目轻轻眯了起来,“婉儿,迅速将家中没有儿子只有女儿的所有官员乃至有名望的富商全部统计出来。”
——她看到一条能让她的武周天下传承下去的一条路。
这条路会很难。
甚至会比她之前走过的所有路都要难,但只要走通了,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由她亲手开创的世界!
“是。”
上官婉儿应声道,“婉儿这便统计,半个时辰后呈给圣人。”
“再召所有公主郡主……”
武皇声音微微一顿。
不,不能这么快。
心急吃不到热豆腐,而心急,也会将原本中立的官员全部逼到她的对立面。
这种改天换日的制度若推得太快太绝,这种制度顷刻间便能反噬到未来的公主身上。
在没有自保能力下而被赋予权力,眼红权力的人足以将她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需要三五代人的积累,才能把这个制度推下去。
武皇闭了闭眼,“召显儿香儿与裹儿。”
“裹儿,你总算回来了。”
长宁松开杨慎交的手,快步走到安乐面前,拉着安乐的手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快急死了。”
“没什么,不过是去了一趟姑母那里。”
安乐看向永泰所在的房间,“阿姐怎么样了?”
长宁轻摇头,眼圈红得厉害,“情况不大好。”
“你方才让人送过来的稳婆比原来的稳婆厉害,可,可也保不得孩子——”
“孩子有什么重要的?”
安乐打断长宁的话,“只要阿姐能平安无事,孩子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杨慎交拢了下长宁肩头衣物,顺着安乐的话安慰长宁,“裹儿说得对。”
“孩子总会有的,当务之急是仙蕙的性命。”
“姐夫来得正好,我有几件事拜托姐夫。”
安乐收回看向永泰房间的视线,对杨慎交做一个请的姿势,“姐夫借一步说话。”
长宁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推了一把杨慎交,“快去吧。”
“我与裹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得多帮点裹儿。”
“放心。”
杨慎交拍了拍长宁的手,跟着安乐来到僻静偏殿。
但到偏殿之后,他一改长宁在侧时与安乐亲亲热热一家人的态度,而是近乎对待上峰的恭敬,压低声音问安乐,“裹儿有何吩咐?”
安乐眼皮微抬。
——她这位姐夫的确是识趣儿又可靠。
“吩咐不敢讲,但我若坐了那个位置,阿姐必享亲王待遇,而阿姐与姐夫的孩子,则世世代代永享供养。”
安乐抛出自己的橄榄枝。
【咱就是说,李显韦后执意立安乐在当世人看来这是一个极其荒谬的决定,但从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其实没毛病,儿子的孩子未必是他们的亲孙子,但安乐的孩子身上绝对流着他们俩的血。】
【在立女儿为继承人的事情上,西方国家做得比咱们好。】
【虽然女儿跟儿子没得比吧,但人家好歹出了一大串的女皇,或是王后上位,或是公主继位,总之绝对不会出现像咱们这种没有儿子也要抱养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继承江山。】
天幕之下,九州天下再次陷入骚动——
女皇?
王后上位?
公主继位?
有女儿绝对不会把家业交给外人?
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西方国家”竟然是极其常见的事情?
同样是国家,“西方世界”为什么与他们的世界相差这么大?
【这种差异化的产生,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咱们华夏一族受儒家思想所影响,推崇宗族制,而宗族制是彻头彻尾的男权制度,天然把女人排斥在继承人之外。】
【而西方世界没有宗族制的产生,所以哪怕男女地位有差异,也没有咱们华夏的差异大,有儿子儿子上,没儿子女儿上,总之就是血统论,继承家业的一定是自己的后人,而不是从外面随便抱养的男人。】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彻底吵了起来——
“所以……宗族制是不对的?”
“怎么可能不对?”
“宗族制已经推行了上千年,如果是不对的,怎么可能会推行到现在!”
“你是男人,是宗族制的受益者,你当然说宗族制是对的。”
“但宗族制对女人来说毫无益处,只会千方百计把女人的东西夺走,然后拿给你们男人!”
“如果一个制度是损害一群人的利益去维护另外一群人,那这种制度怎么可能是好的制度!”
“男人力气大,苦活累活全是男人干,宗族制保护男人利益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男人干活,女人难道就不干活了吗?”
“男人时不时服徭役,家里地里的活全丢给女人干。女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奉养老人,又要干地里的活,怎么没见宗族制维护女人的利益?”
“这、你跟我扯这个没用,宗族制又不是我制定的,我知道你不容易有什么用?我又改变不了制度。”
“那些制定规则的大人物说话才管用,他们认为你们女人不低人一等,你们女人才不低人一等。”
“再说了,咱们都是平头百姓,甭管男女都不容易,吵破天也吵不出个所以然。”
“你今天哪怕把我说服了,我觉得你不容易,你厉害,可这有什么用?”
“你不一样在村里苦哈哈的干活?”
“科举选官也好,为官做宰也好,都跟你没关系。”
【西方国家的这种制度下,让很多女人得以登上政治舞台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不是像咱们华夏大地,女人连登上政治舞台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武皇,后世还一直拿她用酷吏拿她丢国土来黑她。】
【咱就是说,她为什么重用酷吏,为什么丢国土,这些黑她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没有资格当皇帝,所以官员们不服她,所以她只能重用酷吏,来打造只忠于自己一个人的他政治体系。】
【而她之所以丢国土,同样是因为她是女人,同样是因为世人觉得她没有资格当皇帝,所以宗室们起兵反她,所以她不得不先把内乱平息了,然后再去对外扩张。】
【如果咱们国家不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如果身为皇后的她有继承权,她可以光明正大执掌江山,那么重用酷吏与丢失国土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而她是不是也可以喊出叶卡捷琳娜大帝的那句话——如果我能活到两百岁,我会让整个欧洲臣服在我的脚下?】
天幕之上,出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女子装束与中原大地完全不同,但尽管不同,九州百姓依旧能看出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她是一个国家的王,一个被天幕尊为“大帝”的女人。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