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天幕之上,小宫人尖着嗓子宣召——
  “邵王重润,继魏王延基私议圣人,是为大不敬。”
  “圣人降旨,杖责一百,打完为止。”
  李显老泪纵横,跪在台阶前不断磕头哀求,“阿娘,是儿子教子无方,是儿子的错,求您绕过重润吧!”
  “我与香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您叫香儿可怎么活啊!”
  “阿耶不必苦苦哀求。”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话是我说的,我领罚便是!”
  “姑母!姑母饶命!”
  “延基自由体弱多病,如何受得住一百杖责啊!”
  “阿耶,阿耶救我!”
  “行刑——”
  “砰!”
  宫苑之内,鲜血长流。
  而此时的永泰公主府,永泰公主惨叫声连连,那是动了胎气才会有的痛苦哀嚎,如濒死的小兽,绝望而悲恸。
  “阿姐,你不要吓我。”
  安乐公主握着永泰公主的手,声音不住颤抖,“阿兄不会有事的,驸马更不会有事!”
  “你不要怕,他们都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你安心生孩子,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就好!”
  “阿姐!”
  “阿姐——”
  天幕之下,韦香儿脚步微顿。
  ——那是她的儿子,活活被廷杖打死。
  他那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意气风发,宁折不弯,临到奄奄一息闭上眼,也不曾求饶半句。
  天家皇室应有的风骨与威仪,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也是她的女儿,她捧在掌心的女儿,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冰冷躺在床榻上,被另一个女儿抱着恸哭。
  李显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
  “阿娘怎会杀重润?”
  “仙蕙,仙蕙怎会死!”
  “阿娘……唉。”
  李旦长长叹气。
  太平公主眼皮狠狠一跳。
  ——三兄先死原配发妻,再死嫡子,四兄的发妻与宠妾也尽皆遇害,那么她呢?
  她真的做到了独善其身,终其一生不曾死至亲?
  不,她不信。
  她的驸马是表兄薛绍,而薛绍的兄长薛顗与琅琊王李冲关系极好,阿娘登基为帝,李冲必反,李冲若反,薛顗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或替李冲招兵买马,或帮助李冲传送情报,总之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唐江山被阿娘篡夺。
  阿娘这般精明的一个人,而做了这些事情的薛顗,怎会逃过阿娘的眼睛?
  阿娘必会杀薛顗以肃清朝纲,而作为薛顗弟弟的薛绍,也必然会被连累。
  ——杀鸡儆猴,不外如是。
  若他不是驸马,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他偏偏是驸马,啧必然会被阿娘拎出来杀一儆百。
  所以,薛绍必死。
  太平手脚冰凉。
  武曌将兄妹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因太过震惊,他们此时连她身上换上了天子衮服的时候都无暇注意。
  她的血腥手段,到底还是吓到了娇生惯养的兄妹三人。
  但她并不后悔。
  因为这是位尊九五之路的必然,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但权力的滋味如此迷人,哪怕高处不胜寒,她也能一览众山小。
  “怎么,你们很意外?”
  武曌平静出声。
  兄妹三人齐齐回神。
  回神之后,他们才发现此时的阿娘身上穿的并不是平时的衣服,而是只有天子才能穿的天子衮服。
  ——阿娘已不满足天后的位置,她现在便要登基为帝。
  野心昭然若揭。
  兄妹三人齐齐震惊。
  偌大宫殿静得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武曌静静看着她的儿女。
  李显是愤怒,李旦是悲痛,而她的好女儿是痛苦绝望。
  这些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子女们,到底还是与她离了心。
  “阿娘!”
  李显悲愤出声,“重润不止是我的儿子,更是您的孙儿啊!”
  “您怎能——”
  “我能。”
  武曌平静打断他的话,“妄议圣人者死。”
  她的声音平静而和缓,没有任何起伏,但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压得李显有些喘不过气。
  可那毕竟是自己最爱重的儿子,如今就这么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再怎么害怕,还是缠着声音开了口,“您是圣人,他便是圣人的孙子!”
  “还是说,您当了圣人,便要断情绝爱,不分青红皂白杖杀自己的孙子吗!”
  “汉景帝冤杀栗太子,汉武帝尽屠卫太子一党,只有宣帝侥幸逃生。”
  武曌道,“而我们的太宗皇帝,更是有玄武门杀兄屠弟的事迹。”
  “但青史不会对他们的血腥手段着墨太多,而是大肆宣扬他们的圣明仁和。”
  “景帝有文景之治,为汉武帝的远征匈奴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武帝有驱除匈奴,重振汉家威仪的丰功伟绩。”
  “至于太宗皇帝,则更不必说,贞观之治永传后世,被千年后的天幕时代赞为皇帝中的top级,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太宗皇帝是所有人的白月光。”
  “评判一个皇帝的标准,从来不是他的手段有残酷,他的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而是他执政期间可曾让利于百姓,可曾为王朝打下大片江山。”
  “所以,我杀孙有何不可?”
  兄妹三人心头一惊。
  ——是啊,有何不可?
  哪怕杀了孙子,她依旧是极其出色的帝王,一个注定流传青史的帝王。
  哪怕再怎样被史官们污蔑抹黑,她的宏图伟业依旧存在,她依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
  ——正如天幕所说,实绩在手,笑看疯狗。
  “阿娘为帝,儿媳心悦诚服。”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韦香儿缓缓跪在地上,低低开口,“今儿媳请奏阿娘,当荣登大宝,改国号为武周。”
  武瞾淡淡看向韦香儿。
  那是一张同样野心勃勃的脸,更是一张不甘人下的脸。
  太过锋芒毕露的脸容易惹人生厌,但是,她喜欢。
  ——野心这种东西,从来不应该被男人所占据。
  【这是女性执政的必然。】
  【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过家家,是累累白骨堆出来的东西。】
  【如果对这件事轻拿轻放,那便意味着武皇软弱可欺,一个年迈且软弱可欺的帝王,又是一个女人,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我想宝宝们都能够猜得到。】
  【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杖杀李重润与武延基,尽管他们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
  天幕之上,小宫人小跑着来报,“圣人,邵王与魏王死了。”
  “知道了。”
  满头银发的武瞾缓缓合上眼。
  【天威难测。】
  【武皇虽老,但余威仍在,仍是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武皇。】
  【是以,天下承平,朝野安宁,直至她病得快要死了,都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天幕之上,本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武皇又一次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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