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士气瞬间被点燃,呼啸的风吹得更大,打起一个旋儿,将一片花瓣从地面上高高地向空中抛起。
  花瓣是从陆知弈手上掉下来的,他正轻轻搓捻着之前别在耳朵上的那朵蔷薇花。
  上官恒愁眉苦脸,这时,他心慌意乱地用手肘碰了碰上官莘,颤声道:“我们是小辈,能不打架就不打架,要是浑身是伤躺着回去,爹该生气了。”
  似乎觉得说这些话还不够,他又偷偷摸摸地指了指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少年,压低声音说:“况且,你哥之前在擂台上被他揣过一脚,差点没把你哥给疼死!而且,我猜那一脚他根本没用力,不然我肯定一命呜呼了。”
  上官恒几乎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在暗示着上官莘——其实是因为快哭了,泛着水光的眼睛看上去很含情脉脉。
  上官莘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瞥他一眼,“你想趁乱溜走?”
  上官恒捂着嘴点点头。
  上官莘顿了顿,“其实……我也有此意。”
  上官恒眉目瞬间舒展,“那走?”
  上官莘:“走!”
  因折花大会而赶来孔雀山庄的人很多,所以即使少了几个人也看不出来。而继续留下的,则铁了心要致他们所认为的折花仙于死地。
  被众人包围的少年神色依旧平静,他睥睨着眼前的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他并不为自己辩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事实证据面前任何话语都会显得无力。
  所以他要把证据摆出来。
  天上有水滴滴落,仇野用掌心接住一滴水,在手握成拳的瞬间一跃而起,踩着屋檐上的瓦片朝山庄深处奔去。
  “追!”欧阳虹发号施令道。
  可惜少年轻功极好,步伐轻盈,身姿灵敏,在场的所有人,竟然连一个能追上他的都没有。
  孔雀山庄处处机关,仇野早就在之前调查完全,他将这些机关一一触发。
  于是,巨石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银针飞镖短箭如蝗虫过境般袭来,刹那间已有好几人中箭,银针扎进手腕里,拔不出来,手一软,再也拿不动武器。
  有人惊呼,“这小子是想跟我们同归于尽不成?他疯了?”
  仇野没疯,他冷静得很。
  正因为冷静,他才能在周密地思考后,毫不犹豫地触发机关。
  他跑在最前面,当然知道,万箭齐发后,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人。
  只不过他不在乎,因为能挡去大部分暗器,所以即使被射中也不会危及性命,更不会让他的刀变慢。而且,不管这暗器上淬了什么毒,睚眦阁的药都能解。
  在机关被挨个触发后,追他的人已经少了一半。
  终于,仇野来到一处石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睨着跟来的人。
  欧阳虹、王镖头、奚真夫人、蓝衫公子……现在只剩十几个人了。
  仇野受了伤,一支短箭刺穿琵琶骨,另一支短箭刺穿胳膊,还有几根银针刺进了大腿。
  见状,欧阳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因为他没有受伤。
  他们人多,他被人群簇拥在最中间,即使有暗器,也得穿过重重人墙才能伤到他,况且他功夫并不低,所以身上连个针孔伤都没有。
  只不过那少年轻功太好,他一路追着赶来着实费了不少力气,以至于连他这样功夫高强的人,在落地之时都难免气喘吁吁。
  但即便如此,现在这种状况想要捉拿“折花仙”,那不是易如反掌么?
  然而,欧阳虹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少年没有倒下,他飞快将两支影响行动的短箭斩断,将尖锐的金属箭头留在身体里不再去管。
  他一跃而起,手起刀落时,机关触动,石门上的黑/火/药被点燃,在下雨之前将石门全部炸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边惊雷同火药一起爆炸。
  雨淅淅沥沥落下,空中尘埃散尽,只见石门中几个女孩子瑟缩地抱在一起。
  方才的声音巨响,震耳欲聋,可这些女孩子都没有捂住耳朵。
  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她们都是聋子。
  奚真夫人在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子时瞳孔骤缩,她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捧着那女孩子的脸细细查看,最后沙哑道:“徒儿?你怎会在此处?”
  女孩子噙着热泪,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她不仅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只差一双美丽的眼睛还未被戳瞎。
  雨下得急,越下越大。
  女孩子的头发被雨淋湿,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人。
  仇野不站在人群中央,他站在一块巨石之上。
  他从腰封中取出一张纸签,打开将里面的三个字展示给众人看,三尺长刀指向欧阳虹,“欧阳庄主,你才是真正的折花仙吧。”
  彼时深空中一道闪电,少年站在电光下,漆黑的眸子冷酷逼人。
  众人虽然惊讶,但却没开口反驳,他们似乎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整件事的怪异之处。
  欧阳虹沉着脸,怪声怪气地笑道:“操刀鬼果然名不虚传,江湖上都说,凡是请操刀鬼杀的人,就绝不会失手。”
  仇野将纸签收回腰封,“雇用我杀折花仙的也是你。”
  “不错,这招叫做打凤牢龙。”
  “你想让我替你顶罪。”
  “是这样的,同时杀了操刀鬼和‘折花仙’两大江湖恶人,于我而言只有好处。”
  “你现在却承认得很爽快。”
  欧阳虹只能苦笑,他望向那些被囚禁,用来当做玩物的女孩子,“人证物证俱在,我还能怎样?”
  雨水淋湿他的头发和衣裳,阴谋被戳穿,他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二十几年前,欧阳虹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入江湖的那一天起,他就发誓要做个名扬江湖的大侠。
  可后来他发现,大侠并不好当。
  他不够光明,也不够磊落,他只不过想要名气而已。
  名气?好名是名,坏名也是名。好名难养,但坏名,干一件坏事就够了!不然怎么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呢?
  然而被太多人骂总归是不好受的,他既想要名气,又想要众人景仰,还想要富可敌国。
  既要又要还要,天下哪儿有这种好事?可他就是想要。
  随着虚伪的内心逐渐膨胀,他用一个名字作恶,一个名字行善。行善的名字专门用来对抗作恶的那个名字。
  因为恶事都是他自己做的,所以行起善来也变得格外容易。
  是以,短短几年间,折花仙人人喊打,而欧阳大侠人人景仰。
  他本想着这样响亮的名气已经够了,想要金盆洗手,在鲜花和掌声下安度余生。
  然而他又发现,江湖上的名人太多,若生平不是轰轰烈烈,很难被人长久地记住。欧阳大侠的名气已经一年如不一年。
  可能再过十几年,待他垂垂老矣,江湖上能再记住欧阳大侠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越想心越乱,夜间,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他不能就此被遗忘!他要再干一件大事名震江湖!
  他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终于找到陆公子,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陆公子是除了受害者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们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当今江湖上名声最旺的是睚眦阁,而睚眦阁里有个绝不会失手的操刀鬼。
  先花重金聘请操刀鬼去杀折花仙,再办折花大会引操刀鬼进孔雀山庄。
  第一场比武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以武会友,而是为了试探操刀鬼的功夫到底有多深,再根据他功夫的深浅在山庄内埋伏机关。
  然后,戳破操刀鬼的真实身份,让来孔雀山庄对抗折花仙的宾客对其怀有芥蒂。
  接下来,设计污蔑,直到所有人都完全相信操刀鬼就是折花仙,合力将其就地正法。操刀鬼以一敌多,势单力薄,纵使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
  只可惜……
  欧阳虹打算破罐子破摔。
  他是家里的老二,从来都是被忽视的那个。他的梦想总是被人嘲笑,可他从不甘心当个放牛娃。
  既然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吧,只要有人记住他就好了。
  折花仙若能杀了操刀鬼,江湖上又会怎样评价折花仙呢?欧阳虹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他望向站在高处的少年,讥讽道:“江湖上说,操刀鬼绝不失手。”
  “是,承蒙信任,托我来杀你。”
  “可我担心,你这次会失手。”
  “不会。”
  “你如今身受重伤,而我却毫发无损,你觉得你还能赢吗?”欧阳虹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又狂热。
  “我不会失手。”仇野的语气则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漠。
  暴雨如注,狂风劲吹,少年站在高处,如苍竹般挺拔,刀尖般锐利。
  他手中长刀一横,砍断连绵不断的暴雨,也砍断了欧阳虹的退路。
  --
  此时,陆知弈已经离开孔雀山庄,他望着窗外被风吹斜的树,不由惊呼,“好大的雨。”
  花无叶裸着背趴在榻上,本就伤痕累累的后背现在又多出一道丑陋的刀痕,血淋淋的刀痕上盖着碾碎的草药。她额上一层冷汗,浑身的疼痛使她浅浅吸着气。
  “小七八成认出我了。”她说。
  “你害怕他认出你么?”陆知弈将窗户关紧,回头冲花无叶冷笑道,“既然打算跟我合作,那背叛睚眦阁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你早该想到这一点。”
  “我只是感叹一句,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花无叶也冷笑起来,“你还是不了解小七,他只会杀人,从不管闲事。就算我把仇漫天杀了他都不会管。”
  陆知弈挑眉,“也对,他是刀。”
  话锋一转,陆知弈又笑着问:“你觉得这回死的会是谁?”
  花无叶疼得迷迷糊糊,几乎快要睡过去,只能勉强动唇道:“反正死的不是你。我会做到我的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陆知弈脸上笑意更甚,“放心,帮我把事做好,该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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