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老头没再喊出“狗子”两个字。
  虽天光未大亮,可对面小人儿的模样,林老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自己才五岁的小孙子,一手提着装水的竹筒,一手摁在跨上的书袋上,忽略掉那身满是补丁的夹袄,小书生派头足足的。
  林老头忍不住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问道,“肚子饿不饿?”
  林源秋摇头,“不饿。”
  刚刚起床时,肚子的确有点饿,可喝过一碗水后,就感觉不到了。
  知道上学可不能迟到,林老头也没耽搁,很快把院门打了开来,“待会早饭做好,让你爹给你送过去。”
  “嗯嗯。”
  林远秋点着头,小短腿迈的飞快,“爷爷您快些回去吧,外头可有风哩。”
  说着,便嗒嗒嗒地往族学方向跑去。
  只留下林老头一个人在院门外发着呆,刚刚小孙子居然担心他会被冷风吹着,这……可真是……长大了啊。
  林老头朝村道上看了看,清晨时分,路上安安静静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林老头有些不放心。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自己还是跟过去瞧瞧吧。
  总要亲眼看着小孙子进学堂才行。
  ……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王夫子看来,清晨正是背书的最佳时候,记得自己念书的那会儿,夫子也是在这个时间督促他和同窗背书习字的,所以,潜移默化,林氏族学每日的早读课,也就安排在了这个时候。
  也所以,等林远秋匆匆跑到族学时,十七名学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王夫子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让林远秋快去坐下,班舍里的座位,是按学生的年龄,从小到大排的,林远秋岁数最小,自然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一排。
  而与他同桌的,正是和他一般大的林文进,大爷爷家的小孙子。
  林远秋暗暗叫苦,这下自己蹭书的愿望得落空了,原身和眼前这位可不对付,这不,前不久,两人还为一只蝈蝈打过架呢。
  当时,原身因为个头上的劣势,被对方摁在地上揍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四堂哥挥拳帮着找回了场子,至此,小毛孩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果然,没等林远秋坐下,林文进就把屁股下的凳子,往边上挪了又挪,一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林远秋只当没瞧见,他又不是真的才五岁,怎么会和一个小屁孩论长短。
  再说,这会儿他心里正想着,待会儿该怎样回答王夫子的问话。
  毕竟他的书还在镇上的书店里呢。
  王夫子坐在上首,离第一排不到两尺的距离,自然一眼就瞧见林远秋空空的桌面。
  他皱了皱眉,“你的书呢?”
  林远秋站起身,“禀夫子,学生爹爹过几日就会把书买回来的。”
  过几日?
  打死王夫子都想不到,有人会打着让儿子混几天学堂的主意。
  所以,在听到林远秋的话后,只以为对方父亲此时正出门在外,还没有时间买书回来。
  于是,王夫子没再多问,摆摆手便让林远秋坐下了。
  而一旁的林文进,听到隔壁居然还没有书后,立马抖开衣袖,把面前的《三字经》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
  第6章 知晓
  三房屋内,才睁开睡眼的林三柱有些迷糊,他怎么记得,今天好像是族学开课的日子吧?
  所以,狗子呢?
  一旁的炕上,春燕和春草正拿布帕叠着小老鼠,这种新鲜的玩法,还是林远秋教给她们的。
  春燕把叠好的小老鼠放在手心,然后学着昨日哥哥的样子,用两根小手指前后推动着,顿时,布老鼠就一纵一纵往前窜,看着就跟活过来一般。
  睡了一晚,嘴有些干,林三柱清了清嗓子,朝春燕春草问道,“你们哥哥呢?”
  难道已经去族学了?
  果然,就听到两个闺女异口同声道,“哥哥已经上学了呀!”
  还真是上学去了。
  哈哈哈,林三柱乐的飞起,自家儿子可真省心。
  他拢了拢棉被,侧过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反正饭烧熟了,冯氏准会来喊他的。
  哪知,没等林三柱把眼睛眯上。
  就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林三柱被吓了一跳。
  娘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发神经啊,林三柱气呼呼地支起身子,想瞧个究竟,结果,就看到自家老娘正拿着竹扫把,气势汹汹地往他这边冲了过来。
  “让你睡!让你睡!”吴氏轮起扫把头就朝林三柱挥了过去,“太阳都半天高了,你还搁这儿做梦呢,就你这懒出虫的德行,外头就是有银子捡,我看你也是个屁都捞不着的命!”
  冯氏就跟在吴氏后头,原本她见婆婆拿着扫把往三房冲,就想帮一帮相公来着,可眼下这阵仗,她可吃不消,算了,自己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吧。
  可别到时婆婆打的兴头上来了,也给她来上一扫把,那可就亏大了。
  林三柱捂着屁股左躲右闪,嘴里还忍不住狡辩,“好好的,起这么早做啥,如今地里又没活干,儿子躺床上少动弹,不是还给家里省粮食嘛。”
  一听这不要脸皮的话,吴氏气得仰倒,小孙子天不亮就起床上学堂去了,而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还在这里不知羞的理直气壮,这脸皮可真真厚过城墙,想到这里,吴氏也懒得收着手上的力道了。
  于是原本雷声大雨点小的扫把,这下真的不客气了起来。
  见老娘来真格的了,林三柱立马被子一掀,“哎呦,起来了起来了,娘,我这就起床,哎呦哎呦!别打了!哎呦我的屁股!”
  ……
  一刻钟后,一瘸一拐的林三柱,提着小竹篮往族学走去。
  竹篮里装着的,是给林远秋送的饭,有窝头和米粥,还有一小碟爽口的腌萝卜。
  才到学堂门口,便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听这声音,该是孩子们跟着夫子念书呢。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原来这就是《三字经》啊,林三柱边听边数,果真都是三个字连着三个字的。
  只是哪个才是自家狗子的声音呢?
  林三柱竖着耳朵分辨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听出来。
  他上前两步,准备探头朝学堂里瞧一瞧,可立马又想起,儿子的书,他还没给买呢,要是这会儿自己送上门去,不小心被夫子给逮到了,到时夫子催着他快些去买,那可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赶紧往后连退三步,左右瞧了一圈,就往稍微远些的那棵大樟树跑去,自己就在树背后蹲着,这下夫子总看不到他了吧。
  大多学生都和林远秋一样,都是空着肚子就过来上早课了,所以这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家长送早饭过来。
  都是林氏族人,林三柱自然全都认识,只是他没想到,大伯林金财也过来了,见他手里也提着送饭的篮子,林三柱有些奇怪,大伯家的几个孙子,不都在镇上私塾念书吗?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他家还有个未上学堂的小孙子,那个和狗子一般大的林文进,想必来族学念书的就是他了。
  “大伯!”林三柱上前打招呼。
  见是自己的三侄子,林金财有些诧异,“三柱你怎么在这儿?”
  “我给远秋送饭。”林三柱举了举手里的篮子,“他也在族学念书呢。”
  林三柱觉得,待会儿自己一定要跟狗子说一声,他爹已经改口叫他的大名了。
  还别说,远秋这个名字起得实在不错,喊着挺顺口的,很有酒楼跑堂的派头。
  而另一旁的林金财,在听到林远秋也过来族学念书的话后,心里可是吃惊不小,二弟家是个什么光景他当然都知道,每年地里的收成,交了税赋,剩下的粮食也才堪堪裹腹。
  所以,大贵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供孙儿读书的?
  难道偷偷藏着挣钱的营生?
  很快,林金财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大柱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前不久去镇上卖过柿子外,其他时候可都忙碌在地里,哪像四处奔波跑生意的人。
  这不,前不久,他还听村里人说大贵想再佃些田地种种,这样的话,一年到头也能多一些收成,只是一直未找到往外佃地的人家。
  说到田地,林金财不禁想起当年爹娘给他和大贵分家的事来。
  村里人都说他爹娘偏心,把田产的大头分给了他这个长子,可林金财并不觉的有哪里不对,自古以来,家业不都是由长房继承的吗。
  且爹娘之所以比一般人给的更多,那还不是因为,父母双亲以后都跟着他这个长子生活,无须二弟赡养。
  所以,归根结底,分家的事,谈不上谁受益谁吃亏。
  再说,都是同胞兄弟,有啥好计较的。
  想到自分家后,二弟跟他疏远的样子,林金财摇头,算了,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还是大度一些好了。
  ……
  给学生留了半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王夫子就捧着书册出了学堂,他早饭也未吃,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这次,王师母也跟着王夫子一起到了小高山村,夫妻俩就住在离族学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会儿王师母早已做好了饭食,正等着王夫子回去吃呢。
  见夫子出来,家长们有些拘谨,虽然只是一介童生,可在农人们的眼里,王夫子是有功名的人,比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莽汉,可要金贵多了。
  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小孩子们一窝蜂地往外跑。
  林远秋跟在最后,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拼得过人家,他还是小心些吧。
  “爹,我在这儿!”
  看到不远处提着篮子的林三柱,林远秋赶忙朝他招手。
  林三柱恨不得两步并做一步,“远秋肚子饿了吧?”
  “嗯嗯。”林远秋点头,半个多时辰的早读课,可是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林三柱把捂在怀里的篮子打开,先拿出一个窝头,再是一碗野菜稀饭,最后把腌萝卜端了出来,“快吃,还热乎着呢。”
  玉米面做的窝头黄澄澄的,林远秋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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