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春愿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由阿余搀扶着上了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肆这会儿端坐在船尾。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肆俊脸阴沉,目光下移,落在女人手里提的包袱上。
春愿默默坐到船中,低下头,抱紧包袱,“就一些伤药和点心。”她忙补了句,“你要是介意的话,我放下就是了。”
“哼。”裴肆冷哼了声,闭眼小憩,懒得看她这副犯贱模样。
阿余摇桨,小船徐徐驶向对岸,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约莫半盏茶功夫,船便停靠在岸边。
裴肆自行离开,并不理会那女人。
春愿抱着包袱,紧跟着去,她手搭在阿余胳膊上。谁知就要上岸的时候,那个阿余忽然嗳呦了声,似乎没站稳,身子前倾,竟一把将她怀中的包袱打落在水里。
“你——”春愿气急,忙要去捞,却看见阿余又一个“不当心”,佯装帮忙,却用桨把包袱推远。
“对不住啊殿下。”阿余颔首致歉,面带微笑。
春愿气得剜了眼这刁奴,忍住怒火,闷头上岸。
上去后,春愿深呼吸了口,她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从笼子里逃出来般松快。这时,她发现在不远处有顶小暖轿,而裴肆此时就站在轿旁,等着她。
春愿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刚准备弯腰进轿子,却被裴肆拦住了,她诧异地看向男人。
“宫里宫外人多眼杂的,务必得谨慎低调些,所以我只准备了一顶轿子。”裴肆说着,掀开轿子帘,下巴往里努了努,“咱们共乘一轿,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春愿轻咬住下唇,往前看,里头实在逼仄狭窄,就一条胳膊宽,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要不,我扮做侍女,走在外头?”
“现在三更末,咱们要赶五更回来,你觉得你能走得快?”裴肆微笑着暗示。
春愿蹙眉:“可里头太窄了。”
裴肆唇角上扬,却已经冷着脸,“是有些窄,你想都别想让我和你并排挤。”
春愿仔细地看了遍,“要不您坐着,我蹲在您腿跟前儿,我瘦,应该能挤进去的。”
裴肆气得甩了下袖子,暗骂了句不解风情,自行坐到轿子里。抬眼一瞧,发现她还真提起裙子,低眉顺眼地陪着笑,请他能不能将腿稍微往侧边挪一下。
裴肆啐了口,一把将她扯进来,强让她坐在他腿上。
轿子抬起,晃晃悠悠地行在深夜的皇宫里。
春愿浑身紧绷,手撑在轿子壁上,臀尽量往起些,不愿与他接触。
“你不累么。”裴肆左臂绕过她的腰,自然地环住她,右手放到她的腿上,头倚靠在她肩膀上,假装打了个哈切,“别他娘的作妖了,好好坐着,不许说话,我累了一整日,得休息会儿。”
春愿不敢推开他,她生怕惹他不高兴,今晚的事泡汤。
罢了,左右他要小憩,由着他吧。
谁知忽然,春愿察觉到他手不老实起来,从她的小袄底下游进去,凉如冰的指头去触她的腰,她惊得身子弓起来,往后躲,谁知他顺势,抓住了她的柔.软。
“你干什么!”春愿尖叫了声,往开扯他的脏手。
“你若是想把宫里的人都喊醒,尽管叫。”
裴肆吻上她的脖子,咬了下她的耳朵,十分满意她现在愤怒又无奈,“小愿啊,你去庙里拜神仙,还得给他老人家上一柱香,更何况你现在有求于我,如果你无法忍受,咱们可以即刻回去。”
春愿刚准备说话,唇忽然就被他封住,他试图用舌撬开她的唇齿。
她咬紧牙关,寸步不让。
裴肆掐了下她。
“啊——”春愿胸口吃痛,喊出声。
裴肆坏笑,趁虚而入。
这一路还很长,不是么?小愿。
……
……
这行人如同深夜的鬼魅,穿梭在长安,终于,走进了一条僻静幽长的小巷。
阿余走在在轿旁,他耳朵通红,抿唇偷笑,轿子里几乎闹了一路,那个女人气急败坏,又哭又喊的,甚至拿死来威胁,可掌印有的是法子治她。里头的声音虽细不可闻,但也足够让人面红耳赤了。
轿子停在一处宅院后门。
阿余躬身上前,轻声提醒:“公子,咱们到了。”
“等一下!”裴肆微喘着喝了声。
片刻后,里面传来女人痛苦啼哭声,紧接着,女人捂着松散的襟口,从轿子里逃出来,她头发凌乱,眼睛红红的,面上残留有泪,脖子上遍布红色淤痕,她低头杵在原地,一边哭着,一边整理衣裳和头发。
这时,裴肆挑帘子出来了,他神色愉悦,面颊的潮红未褪,头发也有些乱,唇破皮了,右手边有个明显的牙印。
春愿见裴肆出来了,慌得逃了数步,她手附上发疼的脖子,恨得跺脚,又低吼了声,他就是存心的!
“躲什么啊。”
裴肆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带路,你能找到么?”
春愿真想甩开他的脏手,她低头啜泣,声音颤抖,“你,你真会放了他?”
“哦。”裴肆牵着女人往里走,垂眸看她,“嗳,我回头给你小腹的伤疤纹朵玫瑰吧,下次,咱们换个花样儿玩。”
“你够了!”春愿几乎低到尘埃里了,哀求:“你答应过我的,在他跟前,一句不提咱们的事。”
裴肆坏笑:“咱们?对,就是咱们,你有这个意识就好。”他霸道地搂住她,按住她的肩头,手上用力,俯身凑到她耳边,“你也答应过我,就和那个人见一刻钟,不许亲热,不许搂抱。我可警告你,你要是不守妇道,我真的会生气。你可别逼我做坏事哦。”
“知道了!”春愿心里骂了一万句去你娘的妇道,迟早让你死在我手里。
她跟着裴肆穿过两道门,发现果然重重把守森严,也不知道首辅有没有发现她在蒹葭阁给的暗号?有没有派人来营救。
终于,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小屋。
屋内守着两个彪形大汉,见了裴肆恭敬见礼,贼眼睛不自觉地往那美人脸上身上扫。
“不懂规矩!”裴肆很忌讳那些腌臜人拿眼猥亵他的妻子,扭头给阿余使了个眼色。
阿余会意点头,掌印这是要挖了这俩护卫的眼睛。
随着阿余转动机关,铁门向一边分开,众人面前顿时出现个洞黑的密室,一股恶臭和血腥迎面扑来。
春愿见状,用力甩开裴肆的手,朝里奔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密室不甚大,堆满了刑具,唐慎钰此刻被人用铁链束缚住手脚,身上遍布伤痕,嘴唇干的爆皮,生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头无力地垂下,不知死活。
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
“慎钰!”春愿冲过去,跪到男人面前,捧住他的头,轻轻推开那脏兮兮的头发,一瞧,确实是她的丈夫。“你怎么了?”春愿心如刀绞,手掌摩挲他的脸,连声唤他,“我来了,你醒醒啊。”
裴肆双臂环抱住,冷漠地站在门口,手指抵在鼻下,不满道:“那里脏……”
春愿完全不理那畜生,忙用袖子替慎钰擦脸上的血污,发现他左手的断指处此时袒露着,被人胡乱地撒了点药粉,好容易结了点血痂,刚才被她一撞,又开始流血了。
春愿几乎是泣不成声,刺啦声从裙子扯下布,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左手放在她腿面上,慢慢地替他包扎。
这时,唐慎钰察觉到有人碰他,疼的闷哼了声,虚弱地睁开眼,发现面前跪着个容色绝艳的美人,他这些日子被灌毒,反应迟钝,一时间没认出,还当是裴肆又派人来折磨他了。
“滚!”唐慎钰朝女人吐了口。
“是我啊。”春愿简直心如刀绞,“你好好看看,我是阿愿哪。”
“阿愿……”唐慎钰目光呆滞,嘴里喃喃,他眯起眼看,眼前的女子陌生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他想起了,当初他带阿愿去清鹤县,老葛先给她治了脸上的胎记。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惊鸿一面。
“阿、阿愿。”唐慎钰虚弱地笑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难道我大限将至了么?否则怎么会……”
“不许胡说!”春愿哭着嗔了句,她直起身子凑过去,脸去贴他的脸,哽噎不已,“是不是热的?我真的来了呀。”
“阿愿……”唐慎钰下巴抵在女人肩膀,潸然落泪,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她。
一旁的裴肆眼见小愿如此亲昵地对待那个恶心的脏汉,他又妒又恨,忍无可忍,“你可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了啊,走,不许在这里待了。”
春愿缓缓回头,平静地看那条毒蛇,“还不到一刻钟,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她发誓,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了。
春愿又撕了几条布,将铁链圈口裹住,她看见慎钰的手腕脚腕被磨得血肉模糊,心好像被扎了一刀般,哭着问:“疼不疼啊?”
“不疼。”唐慎钰摇头,咧唇一笑:“这点伤算什么。”他剜了眼裴肆,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阿愿,她瘦了很多,形容憔悴,脖子上有欢爱留下的痕迹。
唐慎钰顿时怒不可遏,挣扎着要往裴肆那边冲,奈何手脚皆被打断,只能用怒吼发泄自己的怨恨,“畜生!我说了,你有什么冲我来!”
裴肆不屑一笑,从袖中掏出件藕粉色的兜肚,两指夹着,歪头朝唐慎钰扬,笑里充满了挑衅和蔑视。
“不要理他。”
春愿眼神冰冷。她替丈夫缠裹伤口,正要找机会告诉他,首辅和皇后在营救他们。忽然,她发现他的手脚虚软无力,胳膊肿的厉害,腿也是一样。
“胳膊怎么了?”春愿急得问。
“没事儿。”唐慎钰额头去碰她的头,笑道:“还能接上呢,这点小伤。”他见阿愿哭得直喘,双眼遍布血丝,知道她就快崩溃了。唐慎钰怕她想不开,忙道:“阿愿,你记不记得,之前你的生辰,我送了你双鞋,我对你怎么说来着?”
春愿泣不成声:“你要我穿上新鞋子,走自己想走的路,这辈子按自己的心意活,自由、勇敢的活,不要辜负此生。”
“对。”唐慎钰眼泪滑落,点头笑道:“懦夫才寻死呢,人这辈子,难免会遇到些糟心事,你要是特别在意,它就是恶鬼,日日夜夜折磨你,但你要是勇敢些,它就是个屁,它奈何你不得!你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这辈子应该像你最喜欢的梅花那样,不惧风雪,傲然独开,知道么?”
“嗯。”春愿委屈地点头,她有一肚子怨恨要倾诉,但她舍不得让慎钰担心她,便笑道:“你放心,我特别好。现在形势不好,我知道,有个强健身子才能应付一切,所以我按时吃药,每顿都吃两碗饭哩。”
裴肆听见这谎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好,那我就放心了。”唐慎钰手脚动不得,用脸去蹭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现在毒发了,浑身的骨头疼得厉害。
唐慎钰吻了下她的脸,“愿,陪我说说话。”
“嗯。”春愿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袖子抹去泪,问他:“你现在后不后悔回长安?如果当时跟瑞世子去了,或者避世隐居,不说富贵无边,起码能平安无事。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唐慎钰洒脱一笑,“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不回头看,做了就不后悔。”他也问了句:“那你呢?后不后悔和我来长安?”
春愿扁起嘴:“有那么一丢丢。”她盘腿坐下,粲然一笑:“但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了,所以,我也不后悔。”
唐慎钰忽然想起很多事,忙道:“对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事。”
“哼。”春愿佯装恼了,扭过头,“当时你以为我在欺负芽奴,劈头盖脸把我骂了顿呢,还叫我滚蛋。”
唐慎钰笑骂:“你这丫头也忒记仇了。当时咱们走水路进京,路上我问你识不识字,你说不认得。嗳呦,我当时差点气得背过去。路上给你手把手教写字,你却把我骗的跳了江。”男人打了个哆嗦,“现在想想都冷的慌。”
“哼。”春愿哭着笑,“你就只记我坏啊,当时咱们在罗海县驿馆歇脚,难道我没有偷偷给你塞过栗子酥?”
他们深深望着对方。
真好,他们一直没变,有独属于他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