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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裴肆被阉割了,似乎是最近才施的宫刑,这小子本就受了重伤,今日又遭了廷杖,伤口崩裂,血都将纱布染透了。
  瑞世子猛地想起了慎钰,倒吸了口冷气,忙紧张地问夏如利:“钰儿将裴肆打死,皇帝没生气吧?没惩罚他罢?”
  夏如利促狭笑道:“您别只顾着自己儿子,也顾一顾别人的儿子呐。”
  夏如利嘶地倒吸了口冷气,猛地闭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葛,他接着回瑞世子的话:“哎,我白日就在兴庆殿,可将事全都看眼里了,真真是惊险万分呐。眼瞧着万潮要将太后和小公子给摁得翻不了身,还是小公子反应快,直接灭口了那和尚。陛下自然是感激他,让咱唐子意思意思,打几下就行,没想到唐子直接下了死手。哎,也得亏我留了个心眼儿,事先给小公子了颗假死药,我看见他药发了,立即冲上去阻止唐子,虽说给他喂了那什么散毒的解药,可他现在都没醒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大碍。”
  说着,夏如利看向老葛,笑着问:“葛神医,你再有没有这种药了?”
  老葛干笑着摇头:“老、老朽上京的时候原带了两颗,是给我和我孙女预备的。唐大人讨走一颗,另一个给了世子爷……”
  瑞世子笑了笑,他得知太后要办梅花宴的消息,便猜到兴许要坏事,万潮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拗货。
  朝廷的事瞬息万变,今日可能当红得令,兴许明儿就成了阶下囚了。
  他暗中将假死药给夏如利,原是给钰儿准备的,没想到竟用在了裴肆身上。
  瑞世子蹙眉问:“你还没跟我说,钰儿究竟怎样?有没有获罪?”
  “没有~”夏如利尾音拉的长,白了眼瑞世子,笑道:“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有长乐公主在,他不会有事。”
  瑞世子总算松了口气,也总算能将宽余的怜悯分给了裴肆。
  他帮着将干净的手巾递过去,问道:“杖毙裴肆后,又发生了什么?”
  夏如利道:“陛下生了大气,都气得吐了血,只留皇后在跟前,谁都不愿见。郭太后心疼儿子,要去守着,哪知皇后冷脸阻拦住,不让她进去,还把她数落了顿。郭太后气得打了皇后一耳光,强闯了进去,哪知皇上背对着她,不肯见。郭太后哭的那叫伤心,好话说尽了,陛下就是一声不吭,她也没法子,自知理亏,落寞的走了。万潮和慎钰等人在外头跪了半天,后头陛下传旨出去,万潮私带外男入宫,乃大罪,首辅既口口声声说要去先帝陵前告罪,那便去吧。”
  瑞世子忙问:“我钰儿呢?”
  夏如利摇头一笑:“因长乐公主的面子,陛下没处置他,可也没叫他官复原职,现在还飘着呢。”
  “哦。”瑞世子不禁抹了把额边的虚汗,蹙眉道:“我总劝他回幽州,他总不听,之前就反复给他说过,别跟着万潮瞎搞,非不听,这回若是没有长乐公主,他非遭罪不可。”
  夏如利笑道:“年轻人嘛,有抱负,也能想来,唐子是有本事的。”他看向面如死灰的裴肆,不禁竖起大拇指,“我今儿倒是真正开始佩服他,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居然还能站起来,而且临危不乱,胆子也极大,竟当庭将花和尚杀了!这份坚毅和狠辣,我可比不上。”
  瑞世子赞叹地点了点头:“不错。此番看上去是首辅党占了上风,可万潮被逐出内阁,慎钰官复原职的希望渺茫,跟着进去上谏的几个重臣估计也会相继遭到皇帝的猜忌嫌恶,郭太后闹出这么些事,伤透皇帝的心,如今她手底下最得力的裴肆没了,她也是孤掌难鸣了。两败俱伤哪!”
  瑞世子看向裴肆俊美的面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若是挺过这遭,那便彻底在皇帝跟前站稳脚跟了,定比以前还要风光有权!”
  夏如利用帕子擦了下满手的血,笑着摇了摇头,“赢家?我看不见得。”
  “哦?”瑞世子笑着问:“怎么说?”
  夏如利叹道:“若是他像我这样,从小就阉割了,无儿无女,也对女人没什么兴趣,那就另说了。可偏偏他一直是个男人,而且有了心上人,尝过了滋味儿,正对未来有了点希望,可这一刀子下去,哎……”
  说着,夏如利忽然问:“老瑞啊,您说万一咱们这伙人有个将来,到时候论功行赏,小公子向王爷讨要长乐公主,您会怎么办?”
  瑞世子陷入沉默,没有回答,抬眼瞧去,老葛已经处理好了前后伤口,正在给裴肆推拿按摩。
  老葛看上去颇为严肃,手法越来越快,时不时地把脉,揉裴肆心口。忽然一愣,摇了摇头,朝瑞世子躬身道:“世子爷节哀,小公子伤势太重,已经去了。”
  此时,出去端水的阿余正好回来,听见这话,手里的铜盆咚地落地,一个健步冲过来,揪住老葛的衣服,几近崩溃:“你有没有用心治,那会儿才马车上,我分明探到他还有脉搏的!”
  老葛叹了口气,摩挲着阿余的胳膊:“小兄弟,我知道你难受,你待会儿给提督寻件好衣裳,让他体面些走,若是有门路,想法子把他的宝贝儿寻来,男人嘛,总要完整些。”
  “老家伙,你拿老子开心是吗?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阿余怒不可遏,双眼通红,立马就要提拳头揍老葛。
  夏如利忙上前劝开:“别闹了,我知道你和裴肆关系好,可葛大夫医术通神,他说没治了,就……”
  “不行啊!”阿余跪下一个劲儿给夏如利和老葛磕头,泪流满面:“二位爷爷,是小人方才冒犯了,求求你们救一救他,我知道他肯定没死,他还这么年轻啊。”
  转而,阿余又给瑞世子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世子爷,他快二十年没见过母亲了,去年他妹妹出嫁,他也没敢回去看一眼,他,他真的很不容易啊。”
  瑞世子也是红了眼,上前搀扶起阿余:“孩子,生死有命,你看开些。”
  “唐慎钰!”阿余目眦欲裂,通身遍布杀气:“是他打死了他,我要报仇,我要拿他的头祭奠提督,我要把他挫骨扬灰。”
  瑞世子眼神突然变冷:“你说什么?”
  这时,阿余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身冲到书桌那边,一股脑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揽在怀里,奔到床边,跪在裴肆身侧,将画、帕子等物一件件放在他身上,“这是她给你的,你看看啊。”
  阿余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当年他刚刚阉割,在宫里受尽了欺凌,是提督救了他,认他做弟弟,将他待在身边,他这辈子不期待什么爱人亲人朋友,提督就是他唯一。
  阿余把金簪放进裴肆手里,使劲儿摇着男人,说着谎话:“你今儿被唐慎钰廷杖了,她还哭来着,说你曾经帮过她,很感激你,说将来有机会要和你喝酒的。你醒醒啊,你听见了没,她说她不生你气了……”
  就在此时,裴肆咳嗽了声。
  声音虽小,但确实是有了动静。
  第152章 恭贺提督浴火重生 :
  这个惊险跌宕的梅花宴总算过去了,春愿和唐慎钰一直到亥时才出宫。
  刚回到屋里,春愿还未来得及将披风除下,胃里一阵翻滚,捂着口冲到内室,蹲到净桶前,猛吐一气。她今儿在宫里,几乎一口水都没喝,现在吐得都是酸水。吐了会儿,她疲惫地盘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喘粗气。
  “怎么样了?”唐慎钰端着杯热水过来,半跪下,轻轻拍着女人的背,“快漱漱。”
  “嗯。”春愿漱了口,手扶着微微发烫的额头,虚弱得阵阵发晕。
  唐慎钰担忧地看着女人,她小脸煞白,双眼惊惶,身子仍在微微发抖。
  今儿他跪了多久,她就陪了多久。
  “你这么吐不行啊,我这就去请孙太医。”唐慎钰忙要起身。
  “太医现在全在宗吉跟前,你现在去请,又是是非。我没事,你陪我坐会儿。”春愿拉住他的腕子,抓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刀茧,“也不晓得怎么了,我现在耳朵里总响着裴肆拧断善悟脖子的声音,嘎嘣嘎嘣,特别清楚。鼻子边也总能闻见血腥气,弄得我特别恶心,我怎么都忘不了,裴肆死前直勾勾地盯着我……”
  春愿惊慌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咱们一块算计死了他,你说他会不会死不瞑目,变成鬼来索命?”
  唐慎钰知道她被今儿杀人的场景吓着了,当初坑杀杨朝临的时候,她就出现过应激,一度非常怕黑。
  更何况他今日当庭打死了裴肆,她全程目睹。姑妈那样有了年纪历练的,出宫的时候尚且虚软的要人搀扶,更何况阿愿一个的小姑娘。
  唐慎钰将阿愿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背,温声安抚她,“他要找,也找的是我,你别怕。”
  “我至今还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春愿窝在男人怀里,睁大眼,盯着黑暗的角落,她一点都不同情这条毒蛇,可一想起这人肚子就疼,还会莫名其妙的哭,大抵心里还有那次他不当心打到她肚子的阴影。
  唐慎钰蹙眉。
  他也不敢相信。
  原本依照他的习惯,非要再三验尸,亲眼看着裴肆火化,这才放心。只是今日事发太突然,陛下骤然晕倒,他和恩师等人皆跪在兴庆殿外请罪,抽不开身查验。
  等他匆匆赶去火场时,裴肆的尸首已经化了,骨灰装进坛子里,只留下一件带血的官服。
  这事是利叔派司礼监的人督办的,应该……没问题吧。
  “嗳呦。”春愿坐起来,深深地望着丈夫,温声问:“现在裴肆死了,你告诉我,去年底你到底在焦虑什么?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
  “嗯。”唐慎钰点了点头,“我一开始总以为裴肆那般奉承你,是为了讨好陛下。后头出了周予安的事,我发现了点端倪,周予安似乎和这条毒蛇暗中有往来的。我接着追查下去,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测。当初在留芳县的时候,周予安曾屡屡试探你,到底是哪个神医治好的你。他在你这里得不到升官发财的好处,兴许会把他的猜测卖给裴肆。”
  春愿越听越惊,拳头不由得攥起:“所以你下定决心处理了周予安?进而布局谋杀裴肆?”
  “嗯。”唐慎钰点了点头,“周予安到底知道些什么,给裴肆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了。我不能赌周予安还念着兄弟情分,也不能赌万一裴肆不知道真相。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我身上系着无数条命。我赌不起。所以我不能心慈手软,周予安和褚流绪死后,我必须要斗一斗裴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你怎么都不给我说啊。”春愿心砰砰跳,哽咽着埋怨。她蹙眉想了想,又问:“那晚咱们拜天地的时候,你同我说了,计划让我假死,将我送出京城。你当时是不是已经打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了,要提前为我安排好出路?”
  唐慎钰知道她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计划,笑道:“也不是啊,你看,我这不是舍不得你,还想让你换个身份回京都。”
  春愿狠狠锤了下男人的胳膊,恨道:“那万一你死了呢?我是不是在你的安排下,带着无数金银,在外头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你,你太狠了……”
  唐慎钰见妻子哭得难过,忙笑着哄:“哎呦,对不住嘛,是我错了,你别哭。”
  春愿知道所做的决定,是出于爱她和作为丈夫的责任,可她心里还是委屈。
  “下次,你一定要同我说一声啊。”
  “没下次了。”唐慎钰紧紧环抱住女人,柔声道:“裴肆一死,咱们最大的威胁就没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别的,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嗯。”春愿哽咽着点头。
  唐慎钰抱着女人,轻轻地摇,他望向墙角黑暗处,目含忧色。
  裴肆虽然死了,但他的那个心腹阿余却趁乱失踪了,这是个隐患;
  这次他逆旨杖毙了裴肆,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想必陛下将不再重用信任他;
  郭太后虽被陛下气恨疏远,可恩师也因当廷揭破太后隐私,将陛下得罪狠了,被贬去了邺陵……
  哎,没赢家,都输了。
  ……
  唐慎钰看着阿愿喝了安神药,睡着了,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出门。
  此时正值子夜丑时,外头雪正大,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今儿在雪地里跪了半日,雪水和石地冰冷刺骨,膝盖原本就有旧伤,如此更疼了。
  他怕阿愿担心,没敢说。
  这时,唐慎钰看见邵俞和几个婢女侍奉在廊下。邵俞今儿白天跟着阿愿入宫,也将所有的事看在眼里,这小子瞧着也惊惊惶惶的,老半天竟没发现他出来。
  “咳咳。”唐慎钰轻咳了声,看向邵俞,笑道:“邵总管,陪本官去荷花池那边走走?”
  邵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哆嗦,面色平静地笑着说“是”,转身朝下人嘱咐了几句,务必好好守着,殿下今儿受了惊吓,若是喊人,赶紧进去侍奉。
  说罢,他紧跟在唐大人身后,出了院子,朝荷花池那边走去。
  如今府里缩减开支,打发了不少下人,园子里又黑又空,奇形怪状的假山就像头獠牙猛兽,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路边。
  实在是太.安静了,四周只能听见落雪的扑簌簌声,还有脚踩到积雪的咯吱声。
  邵俞双手捅进袖筒里,偷摸打量唐慎钰的背影,猜测着大人单独找他,到底要说什么,不会也要灭口他吧。
  “老邵啊。”唐慎钰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黑乎乎的池子,问:“你对今儿裴肆之死,怎么看?”
  邵俞紧张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干笑道:“这……裴提督的事乃朝政,奴婢不敢妄加评论。”
  唐慎钰冷笑了声,他转身,手按在邵俞的肩膀上,不说话,借着微弱的雪光,盯着邵俞的看。
  邵俞被盯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肩膀有千斤般沉。
  半晌,唐慎钰才开口:“现在裴肆已经死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之前有没有和他私下有往来?”
  邵俞心咯噔了下,要不要说?
  绝对不行,鸣芳苑梅林那事要是一招,他必死无疑。
  原本他打算做完花园子的工事,再捞上一笔就走,谁知公主忽然跪求陛下,不修了。
  不修就不修吧,反正他讹裴肆的银子,再加上这一年在府里捞的,够他花十辈子了,正准备离开,裴肆忽然拿了件“把柄”来威胁他,不许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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