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秋露往回步行一个站,终于找到一家围墙缝隙边的小卖部,用身上仅有的零钱买了一块最顶饿的压缩饼干,靠墙一蹲啃饼干,一肚子委屈闷火,朝前面扔小石子。
  “可恶的谢观棋,再也不和你当好朋友了,亏我还带你回外婆家,给你看我埋的宝贝,你什么事都不跟我分享,我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不会再理你了。”
  即便吐槽得再凶,也难掩心中愁绪,一种说不清的酸楚久久不散,连带喉咙也涌起涩意,为了压下这种感觉,她大口吃着饼干,试图用粗糙的甜来掩盖。
  “你在啃什么,又捡东西吃?”
  秋露被凭空冒出的声音吓到,瞪大双眼盯着阴影里熟悉的轮廓身影,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但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太不尊重人了,这是我买的。”她手里的石子没往前扔,而是直接砸他校服上,“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吃,你没饿过肚子根本不懂。”
  她拎起地上的书包,背好后和始终一言不发望着她的谢观棋擦肩而过。走出围墙才发觉天色更暗,连路灯都少得可怜,黑灯瞎火哪里知道回去的路。
  盲猜往右刚走两步,他在身后说:“不是那边。”
  她步伐一转又往左走,他又说:“不是这边。”
  原来他在耍她!秋露气得跺脚:“不是左就是右,难不成还走到马路上?”
  “你别生气,我跟你道歉。”谢观棋慢慢走近她。
  “不接受。”她不留情面地转过身。他静了会解释道:“确实要走到马路上,过了人行道在对面坐车。”
  “那又怎样?”
  “怕你迷路。”
  她赌气哼声:“你才不怕,你巴不得我迷路找不到家,这样明天也不用和我一起上学了,我不在都少一个人跟你吵架。”
  “我没有。”他回得很快,声音渐渐低下来,“我想你在。”
  这几个字像一根针戳中她的心脏,需要静下来缓缓才能熬过那股劲。然而谢观棋没有给她分辨这种感觉的时间,直接说:“之前不是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写那本小说吗?这是我们的秘密,为什么你要找别人来写?”
  哪壶不开提哪壶,秋露气得委屈,一委屈眼眶就酸:“还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嘛,总逼着你跟我写,担心你不高兴,我才找别人。”
  “你要是不愿意我写,也可以自己写。”他轻声道。
  她说:“本来就是写来玩的,不同人写就会有不一样的走向,这样才有意思,一个人写多无趣。还有,谁说我不愿意你写,你别血口喷人。”
  “我愿意,你别让他写。”谢观棋绕到她面前,又说,“别喜欢他。”
  远处的路灯“啪嗒”一声亮起微光,秋露顿了顿才抬头,直接撞进他眼底:“谁说我喜欢他?”
  “嗯,你不喜欢他。”他陈述似地说着,忽地一笑。
  她困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喜欢你。”他回答。
  那晚的风真温柔啊。
  秋露每每回忆总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夜晚比得上少年时的那个月夜,周遭安静得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而他说“我喜欢你”这句话,只有秋风、明月、路灯,还有她知道。
  她完全乱了分寸,怒气也在他温柔的注视里烟消云散,茫然又无助地搅着手指,视线瞟到他后又移开,绕回来时也不敢直视,结巴地说:“可是,你刚才还凶我,说我……”
  说什么来着?该死,心跳得这么快,吵架的内容全忘光了。
  “对不起。”
  谢观棋又靠近一小步,她的心骤然拔高,鼻尖就快碰到他的校服拉链,听他诚恳地解释:“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不知道原来吃醋会让人这么冲动,我当时就是嫉妒他,明明和你写书的人只有我,他却能来插一脚。”
  她张唇愣愣听着,脸烧得慌,偏过头想让冷风降温:“你怎么会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你。”
  他默了一霎:“我是什么样?”
  秋露边想边说:“有礼貌却不好接近,随和到毫无波澜,很轻松就能拿高分所以对周围的事都不关心,好像没有情绪,心不会动一样。”
  她以多年来对他的了解精准点评:“俗称‘高冷’。”
  “是吗。”谢观棋依旧是温和的语气,点头收下来自她的评价,“但是想到你,我会心动。”
  四下静得只有风在流动。
  见她不吭声,他微微低头,半晌抬眸再道:“我不是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对其他人心动过,秋露,你是第一个。”
  “哎呀……你别说啦。”秋露双手掩面低头,感觉全身都在燃烧。
  他静静看她几秒,卸下书包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里面装着满当当的零食,说道:“吃吧,都是给你的。”
  “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
  “好多哟。”她咬唇笑着,摸出一包猪肉脯,撕开后快乐地咬一口,“我是不是太好收买了?”
  谢观棋凝视她那双暗影里犹亮的眸,酝酿已久的话脱口而出:“秋露,你愿意——”
  “我愿意!”
  她一手拿着零食,一手拽书包肩带,微微朝上蹦了下,眼底尽是羞涩和喜悦:“谢观棋,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一直跟你在一起。”
  “让我追你吗”这几个字噎在喉咙,他抿唇思考两秒,回应她:“好。”
  她边吃边笑着瞅他,可爱到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一锤定音的机会,坚定又郑重地重复:“一直在一起。”
  再次对视时,目光仿佛能掐出水意,深秋的风也变得潮热,他们在暧昧又安静的氛围里面朝对方站了十几秒,谢观棋率先开口:“回家吧。”
  “嗯!”秋露重新变回他的小尾巴,一边吃一边跟紧他。他走几步她跟几步,他停步她也刹车,短短一截路几分钟没走完。
  一来二回久了,她逐渐发现不对劲,借着愈近的路灯仰头看他,那双眼在笑。
  谢观棋说:“我帮你提。”
  她把手里的纸袋递去,他左手接过,右手手背和她相触,那一瞬的电流感同时划过两人心头。他的手指碰到她,再划过她掌心,像无意,又像试探,感受到她没有抗拒,并且也想触碰时,才慢慢牵住她,再也不放手。
  回程路上的谢观棋很安静,无论是车窗倒影还是随机抬头,秋露都能对上他凝视自己的眼神,像在透过她看往事浮光掠影,藏着她不解的情绪。直到眼前出现陌生的街道,她偏头好奇地问:“不是要回家吗?”
  “嗯,带你回家。”谢观棋仰头看万家灯火的高楼,低声道,“回我家。”
  那是秋露第一次来到谢观棋与亲生父母住过的房子,迈入门槛,就像走进他封藏的过去,那扇心门为她而开,她踩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又珍视。
  他只亮起玄关一盏夜灯,她抚过一尘不染的柜架家具,被一个木制相框吸住双目。
  那时的谢观棋只有五六岁,父母各站一边抱着他,脸颊与他紧紧相贴,在镜头前留下这永恒的一幕。时常打扫保持原样的屋子,就像把时光停驻在最美好的时刻。
  秋露绕过隔断望去,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俯瞰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她双手一撑坐上桌,微晃着腿望窗发怔。
  “我以前也爱坐在这。”有人在她身后说。
  谢观棋慢慢走到秋露旁边,和她一同看着窗外:“那时最爱穿着鞋子在家里疯跑,踩上桌子乱蹦,我爸总是生气地把我抱下来。”
  “然后呢?”
  “揍我。”
  秋露偏头和他对视,马上弯眸笑起来:“谢观棋,我也想抱你。”
  “什么?”他微怔。
  “以前是你爸爸妈妈抱你,以后我抱你。”她说。
  那天,当他的脸慢慢挨近时,秋露看见那双眼底流淌的灯火。她双手攥紧桌沿,阖眸仰起脸,紧张地等待着。
  一分一秒短暂却又漫长的时光里,她没等到预想中的那个吻,而是他微凉的侧脸,轻轻地,虔诚地,贴上她的面颊。
  一刹那,无数欢声笑语的剪影在她脑海中飞速掠过,来自谢叔叔的诉说,角落里的日记,书本里的照片,还有……谢观棋的内心。
  这个动作,是他心中仍有爱、向往爱、渴望爱的证明。
  他极度思念他的父母,他深深地喜欢她。
  谢观棋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秋露叫不停心头乱撞的小鹿,只能闭上眼,任由长久的寂静消磨无边的热意,尝试着学他的样子,轻蹭他的脸。
  最后,她抬起双臂,抱住了他。
  “谢观棋。”
  “嗯。”
  “下次还想来的时候,可以叫上我。”
  “好。”
  “想哭就哭吧,我会一直抱着你。”
  “不想。”
  “不用因为你是男生就不好意思,我不会偷看。”
  “……真不想。”
  “没有人能把你抢走,因为我抱得很紧。”
  “……”
  “我会保护你,无论多痛苦,无论……”
  “知道了,我也是。”
  ……
  ***
  谢观棋找到秋露时,她正在站在一株桂花树下,视线的方向是围墙一角。
  没在约定地点见到她的愁虑烟消云散,他迈步靠近,跟着她望了几眼:“还以为你又把自己走丢了,看来以后我只要去到有围墙的地方,就能找到你。”
  秋露一阵心悸,回头盯着他不语。谢观棋垂眸观察她略有反常的模样,刚想开口,她直接扑上来张臂抱住他的腰背。
  “怎么了?”他俯身想看清她的脸。
  “抱你。”她心口发空,挨着他能好受些。
  “今晚吃饭不高兴?”谢观棋尝试了解她过去几个小时的事,“还是没吃饱?”
  秋露突然抓他两臂,垫脚往上蹦,他扬眉:“想做什么?”
  “蹭蹭。”她说。
  “蹭?”谢观棋垂眸喃喃,目光顿了一霎,低俯下头。秋露脸颊立刻挨上去,上下左右蹭一圈,又埋头在他颈间深吸。
  他笑着抱紧她:“回家再吸。”
  秋露环住他脖子轻声问:“谢观棋,我有保护好你吗?”
  他云里雾里,又觉得肩膀的疼痛加剧,不过还是回答:“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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