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这其中有梦蓬莱的参与,在事情未明前盲目报到官府容易打草惊蛇,一个洛水寺随时可以抛弃,重要的事背后的人,人一离开,在哪里都能建起另外的洛水寺。
  床上的周谷礼还在扭动身体,床板被晃得咯吱作响,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见无人理会,他的动作逐渐慢下。
  湛尘:“他身上的气运恢复一些,死气也少了。”
  花燃看去,她不比专门修佛的湛尘,对人的气运没那么敏感,仔细观察一会儿才得出相同结论。
  “看来他不是必死之相,只是留在洛水寺会死。”
  她不是专业算命的,不能一眼看出一个人的生死命数,只不过在洛水寺时周谷礼额头的黑气实在太重,是会横死的命相,现在倒是减轻不少。
  走上前去正要掰开周谷礼的嘴,湛尘先一步动手。
  花燃看他一眼,捏碎辟谷丹,把其中一小半扔进周谷礼口中,怕周谷礼呛到还用灵力将丹药化开。
  她拍拍手,朝周夫人道:“就留着他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他不再接触洛水寺的人或东西,他会慢慢好起来。”
  周谷礼刚考上状元,正是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刻,身上的气运十分浓郁,并有逐渐加深的架势,身负这样的气运本就不该横死。
  不知隐藏在洛水寺背后的梦蓬莱组织到底是什么人,胆子有点大,竟敢动有大气运的凡人,随意干涉气运之人的生死命数,就不怕天道反噬吗?
  周夫人点头,坚定道:“就算把他的腿打折,我也不会让他出这个门。”
  花燃打量面前的妇人,没想到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周夫人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为母则刚这句话果然具有一定道理。
  有了主心骨的周夫人振作起来,“多谢两位将我儿从那邪寺中带回,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绝不会推辞。”
  花燃:“那就劳烦夫人查一查洛水寺都在卖些什么东西,还有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外出讲经和赠予圣水的,以及近半年来新入寺剃度为僧的人数。”
  她不确定周夫人能不能将这些东西查清楚,但是周夫人现在需要有事情做,才不会整日担忧周谷礼,忧思过度。
  从周家走出,花燃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倒更沉重几分,只希望事情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
  第67章 探寺
  ◎加入洛水寺◎
  花燃和湛尘回到夏家时天色已经暗下。
  因为周谷礼的事, 夏瑾柠神色还是有些郁郁。
  夏夫人看在眼里,虽心疼自家女儿,却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劝着让她多吃两口饭,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饭后, 花燃问道:“洛水寺有没有卖些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夏夫人答不上来, 她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没注意过洛水寺的情况,夏家一家人都不信佛,逢年过节连上香都不怎么去。
  反倒是夏老爷答道:“洛水寺和其他寺差不多, 会在寺中售卖一些经书、装草药的香囊之类的东西, 大多时候都是放在寺中供上香的香客购买,也有一些是专门送到富贵人家中去。”
  停下思考一会儿,他接着说:“仔细想想倒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洛水寺有不少俗家弟子, 这些人会去到平民较多的地方讲佛赐圣水,反响热烈。”
  在夫人安慰陪伴女儿的时候, 夏老爷插不上手,便去调查了洛水寺的底细,想知道周谷礼突然出家是不是另有隐情, 不过没能得到什么信息, 所有人口中的洛水寺都是完美无缺。
  有时候没有一丝漏洞的完美就是最大的破绽, 可惜他没发现异常, 只当周谷礼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想着出家。
  花燃:“你喝过圣水吗?”
  夏老爷摇头:“没有, 我看那只不过是一些草药泡的茶, 被人们捧得太过了而已。”
  想到村民的狂热和推崇, 花燃拿出还剩一半的圣水放在桌上, “这是从洛水寺拿的圣水,现在需要有人尝一下,看它到底有何稀奇。”
  她尝过一口圣水,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作用,里面的丹药药效已经被稀释得十分稀薄,对于修士的身体来说不论里面是什么都无法再起效用。
  “我来。”夏瑾柠快速拿起圣水一口饮尽,动作太急被呛了一口,咳得脸颊发红。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周谷礼变心,还是他被邪寺蒙骗。”
  圣水从喉咙流过,微凉的液体进入胃部,夏瑾柠细细体会一番,没感觉到发生什么变化。
  她愤愤道:“果然是骗人的东西,还说什么包治百病,延年益寿,也就只能用来骗骗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可恨的是被骗的人还对他们极为推崇。”
  夏夫人一直注意着夏瑾柠,见她真的没有出现异常,先是松口气,而后又担忧起来,“洛水寺真的有问题吗?那谷礼在里面当弟子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差点成为自家人,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夏家和周家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尤其是夏夫人和周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才会有撮合他们的心思。
  两个孩子也情投意合,实在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在出了周谷礼的事后,两家人现在也变得有些尴尬。
  若是周谷礼自愿出家也就罢了,可现在事情还有蹊跷的地方,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拉回正轨,也好让周家父母不至于太过伤神。
  夏瑾柠忽然落泪,“洛水寺一看就不是正经寺,明天我就带人去把它砸了!还有周谷礼那个大傻子,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夏夫人慌神,手忙脚乱地擦去夏瑾柠的眼泪,心疼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唉,哭一场也好,怕你憋在心里闷得慌。”
  夏老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褶皱深得能够夹死蚊子,向来笑呵呵的脸上一片沉寂。
  “或许不是洛水寺的原因呢?”花燃忽然开口。
  夏槿柠红着眼,“不是洛水寺还能是谁,它就是个妖言惑众的邪寺!”
  “槿柠……”夏夫人下意识喊道。
  或许是受了刺激,夏槿柠神色激动,似乎打心里认定洛水寺不是好东西,手指紧抓着桌子边缘,用力得按压着的指尖发白。
  花燃看着义愤填膺的夏槿柠,心中有了个猜测,没喝过圣水的大娘都那般推崇洛水寺,那么那些喝过圣水的呢,是否更狂热更奋不顾身,就像抛下一切选择出家的周谷礼一样。
  “圣水里含有激发情绪的东西。”湛尘开口道。
  目光落在花燃如玉的手指上,她思考的时候会习惯性用指甲掐食指,手指第二个指节上都是一个个月牙般的印子。
  他伸手牵住花燃手掌,轻抚她手上被指甲按压出来印子,继续道:“药效并不强,只是加深人的印象,使之爱之欲爱,欲之欲恨,加深偏见。”
  对洛水寺初印象是好方面的人,只会越来越对它充满好感,像夏瑾柠这样一开始就不喜欢的,就会增大她的厌恶,令她听不进任何洛水寺的好话。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洛水寺给这些人灌输观念博取好感,接收狂热信徒入寺为僧,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只有继续往下查才能知道答案,圣水里的药量不大,过一段时间夏瑾柠就会恢复正常,大家怀着心思各自散去。
  今夜又是月圆,如水流淌的月光铺在地面,晃动的树影在水中游荡。
  花燃把动作放到最轻,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外挪,用上最熟练的刺杀功夫,想要无声无息地下床。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看不出是在移动,一点点脱离湛尘的怀抱。
  就在即将成功之际,一只手准确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捞回去,被子被掀开一角,凉风灌入,冻得花燃一个激灵。
  花燃轻声道:“我出去一会儿。”
  湛尘眼睛清亮,在夜色中也透着光,眼中的光太亮,令人看不明白眼里的情绪。
  他掀开被子起身,拿起外袍披在花燃肩上,声音平静,“我陪你去。”
  花燃:“……不用。”
  “一起去。”湛尘握住她的手,五指强势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花燃无奈:“你以前不这样的。”
  先前无论她做什么湛尘都不会过问,给予她足够的自由与空间,也不知怎么的,变得越来越黏人起来。
  “我不想你有事情瞒着我。”湛尘低眸,不去看花燃的眼睛。
  她就站在他面前,手指交叉,可这一刻两人的距离又好似很远,关于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即使是有所了解的事情,也不知真假,他太想太想融进她的生命里。
  他安静站着,长睫挡住眼睛,白袍边缘轻轻晃动,像深谷里不见天日的幽兰,冷风吹过带走温度,暖意从掌心传递过来。
  花燃妥协:“行吧。”
  今夜出门,不是见闻惊风,也不是解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湛尘这样没有缝隙地盯着她,要避开他的视线确实不容易。
  一起就一起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花燃去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月光散落地面,霜白泼了一地,夜色已深,天地一片静谧。
  她拿出一块血玉,双手掐诀,一片黑蒙蒙的影子便出现在月光下。
  花燃:“这是我所在村子的家人和村民残魂。”
  红线割过手腕,鲜血蔓延,在灵力控制下散开成为血雾流入影子当中,影子隐隐绰绰,没有五官,只有大概的轮廓。
  湛尘扶住施过秘法站立不稳的花燃,先前他便发现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独自离开片刻,原来是施法凝聚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都是极为神秘的存在,要修补起来谈何容易,怪不得她每次消失又出现后脸色都会那样难看。
  但花燃出生在梦蓬莱,和风陵渡的凡人死去还能轮回转世不同,修士一死便是魂飞魄散,一切回归于天地,可以说死得干干净净。
  湛尘落在影子上的目光有些疑惑,“修士怎么会有残魂?”
  花燃伸手想抓住面前有些矮的影子,手却从那一团黑雾中毫无阻碍地穿过,如同触摸到冰凉的风,没有任何实感。
  她注视着这些残魂,当初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影子淡得几乎透明,险些彻底消散,这么多年来她用自己血液喂养,才一点一点让他们变得凝实。
  “当初村里被屠后我误入风凌渡,他们跟着我闯进来,稀薄的魂魄得以存留,我想替他们补全魂魄,让他们在风陵渡得以步入轮回。”
  残魂是楼主召来,也是他教会她这个秘法。
  湛尘单手掐决,随着他口中默念心经,一条条浅金色的虚线连接在花燃和影子们之间,这条虚线比太阳将升时的云雾还要淡,在湛尘停下的时候也随之断裂。
  但有一条金色光线不知连向何处,看上去也是透明的,参杂着微微的红色,这条线摇摇晃晃,最后也同样断开。
  “这是什么意思?”花燃猜测到什么,声音紧张变得难以受控,轻到险些被风吹散。
  湛尘心有不忍,单手扶着花燃,低声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亲缘线,你用血滋补残魂,你们之间就会出现这样的虚线,但断裂表示并不是真正的亲人。”
  他指向单独方向的线,“这条同样也是,只不过你们之间的纠葛更深,又没有血液的牵绊,所以透出红色。”
  花燃整个人都在发冷,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她所坚持的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湛尘还在说:“若是你真正的亲人已经离世,会出现黑色线条,若他们还活着则是凝实的金线。”
  花燃听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两种线都没在她身上出现,阿烟说的是对的,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她到底是从哪里来?
  十年坚持就像个笑话,如果她不曾抱有希望,此刻也不会被巨大的绝望包裹。
  楼主为什么要骗她?
  他当年是那样成竹在胸,说这些是她从梦蓬莱带到风凌渡的家人残魂,那样强大的人,为什么故意编织这个谎言?
  她脸色更白几分,没有去质疑湛尘的话,或许多年来她也有过动摇的瞬间,只是不敢去相信。
  湛尘握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冷得像这阵晚风,又如被风刮过的残叶,籁籁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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