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我不是哭。”
  卢辰钊笑?:“你?便不能换一句话说?”
  李幼白也忍不住笑?:“不能。”
  两人默了少顷,李幼白仰起?头来,一本正经的望着他:“谢谢你?帮我找回玉佩,我会记着你?的恩情?,报答你?。”
  卢辰钊背着手在身后,闻言手指微微捻动,“不用谢。”
  过会儿又问:“你?想怎么报答?”
  李幼白怔愣,皙白的小?脸像是引人采摘的蜜果,卢辰钊的手指捻着掌心,好整以暇地?等她答案。那时她第一次醉酒,他曾以叵测的小?心思诱她回报,继而得到她带着醉意?的亲吻,虽是偏了,但?那个吻叫他回味无穷,至今铭记。
  而今她清醒着,却比醉时的她更要可爱,很快,那眼睛里闪动着光,腮颊在月下浮上微红,唇轻启,柔声道:“我可以帮你?补课。”
  “我要去东宫崇文馆,补课怕是用不到了。”
  “那你?回来时,我再帮你?。”
  “且不说我回不回的来,便是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便要去大理寺报到。”
  “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李幼白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越来越沮丧。
  卢辰钊笑?:“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便无需同我谈报答。李幼白,我愿意?的,你?不用想太多。”
  其实?他方才险些低头亲她脸颊,只差一点,手都要捧住她的下颌,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如若亲上去,跟禽/兽有什么分别,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便安静陪着她,不要给她进一步的冲击和打扰。
  卢辰钊想,他有的是时间。
  那么,就从朋友开始,一日比一日对她更好些,终有一日,他相信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李幼白很快回去帐内,风仍在刮,外?面的树枝左摇右晃,她偶尔扭头看向楹窗,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便慢慢合上眼睛,不久后,睡了过去。
  莲池关上门,忙给卢辰钊换了个暖手炉捧上,看他脸色犹如霜冻般惨白,不由感叹世子爷真抗冻。
  今夜格外?冷,总有乌云挡住月亮,这会儿阴天,怕是要酝酿大雪。
  添过炭,回头见世子爷已经进了沐汤,热气腾腾的水里,浮出他一声舒服的喟叹,便赶忙抱着干净的大巾衣裳走上前去,探出脑袋问:“世子爷,你?今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李娘子说话了?”
  “嗯。”
  听?听?,连嗯都是语气上扬的声调,一看便知相处愉快,莲池趴在屏风上,扒着边缘咧嘴高兴:“你?们说什么了?”
  卢辰钊睁眼。莲池打了个寒噤,忙闭嘴退出里屋。
  燕王去仙居殿用午膳,吃了几?口?便道:“崇文馆最近修书,调了很多人过去,母妃知道镇国公府吗?”
  崔贵妃爱答不理,喝了口?粥便放下调羹。
  燕王自顾自说:“镇国公府今年也往京里送了人,还是世子卢辰钊,父皇让他和几?个勋爵子弟一并入崇文馆,与太子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只待一个月而已,燕王琢磨,父皇是想借伴读的名义让太子与几?人迅速熟悉,毕竟太子是储君,储君就该与勋爵世家紧密联络,日后登上帝位,也能处理平衡好世族与庶族关系。
  帝王之术,重在均和。
  崔贵妃近日来疲惫的厉害,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感兴趣回了句:“你?与你?那两个哥哥处好关系,旁的不用搭理,尤其是你?姑母。”
  “是,三郎明白。”
  “这是波斯国进贡的胭脂,陛下赏了两盒,这一盒你?拿给明旭,叫他送给李娘子。”
  刘识看着雕花黑漆匣子,刚一拿到手便闻到淡淡的异香,贵妃道:“倒不是有多好,但?因为稀少难得,又是从波斯国千里迢迢上贡来的,便总有人求。求的人多了,价格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京里的世家小?姐都喜欢,你?拿去,权当帮帮明旭。”
  “母妃想的太周到。”刘识收好,又道:“先前明旭还总拿婚约堵人,这回可好,总算碰到个喜欢的,再不用寻那些个借口?,赶明儿李娘子春闱考完,便让明旭趁早表白。
  若不然迟了,再叫旁人盯上,提前下了礼,明旭可就后悔莫及了。”
  崔贵妃抬起?眼来,扶正鬓边步摇:“你?走吧,我要补个觉。”
  “是。”
  梅香将?帘帷从银钩上解下,仔细整理好遮住床榻,听?到翻身声,忙压低了脚步,躬身退出殿去。
  这一觉,崔慕珠睡得昏天黑地?,中途数度想要醒来,可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她的喉咙四肢,将?她紧紧箍在床上,耳畔却异常清晰,有脚步声,哒哒哒的走近,她睁不开眼,却能看到那人阴森森的笑?。
  她坐在自己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崔慕珠想避开,然动也动不了,忽觉天旋地?转,画面一变。
  眼前出现绯色薄罗帐子,殿中燃着浓浓的熏香,她站在帐外?,看光影叠落在帐子上,起?起?伏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她生下三郎没多久,曾偶然闯入一间大殿,同样的帷帐,同样的香味,那里无人侍奉。秋高气爽,她原是去摘桂花的,图清净没让宫婢跟着,却误入殿中,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那个叫她贵妃的人,用同样温柔甚至更温柔的嗓音喊着“阿姊”,他们抱在一起?,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出现。
  那一幕她记忆深刻,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无数次做梦,梦里的他们改变了情?形,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而是滚到床榻间,在她面前,做那等苟且之事。
  从那以后,崔慕珠对那种?香气尤其恶心,不单单是味道上,更是心理上的,一旦闻到,便总想呕吐。
  她站在外?面,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听?他们亲密无间的谈话。
  刘瑞君问:“陛下,贵妃有多像我?”
  刘长湛是怎么回的:“阿姊,当我看见她的那一瞬,我以为看到了阿姊,她穿着一袭粉白交错的高领襦裙,梳着留仙髻,她就站在我对面,但?我觉得那是你?在冲我笑?。”
  “所以你?迎她入宫,给她恩宠?”
  “阿姊,你?对我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他说出这句话时,崔慕珠惊愕在当场,后是费了很大力气挪出大殿的,不想叫他们察觉,她心如死灰,初初对刘长湛涌起?的爱意?霎时灰飞烟灭,只剩下恶心和厌恶。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在看见自己后义无反顾让她进宫,径直封妃。原是为了刘瑞君,为了她跟刘瑞君几?分相像的脸!
  她竟做了旁人的替身。
  帷帐里的画面还在变换,交杂着诡异的喘息,像是在她面前彻底铺开,她进不了退不出,站在原地?看他们动作,直到那帘帷被人从内掀开,露出刘瑞君得意?的笑?。
  她后脊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来。
  大脑空白,像是被抽走了记忆,她剧烈呼吸着,随即快速环顾周遭,是她的仙居殿,而方才,又是一场噩梦。
  她是从何时开始浓妆艳抹的?崔慕珠捏着眉心仔细回想,是了,贞武九年冬。
  从那以后,陛下更加宠爱自己,而在刘瑞君嘴中,她成了惹人唾弃的妖妃。
  每每看着刘瑞君恨不能啖她肉饮她血的样子,崔慕珠便觉得格外?痛
  快,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她才不在乎,谁让她不舒服,她便加倍偿还回去。
  她倒要瞧瞧,最后谁哭的大声!
  刘长湛这几?日都没看到刘瑞君,这日傍晚与将?作大监崔泰交代完修葺宫殿的事后,他招来内监顾乐成,问:“阿姊最近忙什么?”
  顾乐成躬身回道:“陛下,长公主在忙宣徽院的事,说是提了个叫贾源的太监做正使。”
  顾乐成跟在刘长湛身边多年,知道该说什么,也是故意?说起?贾源的名字。毕竟之前陛下有意?将?正使的位子留给闻人望,而闻人望在宣徽院十年,又主理南北两院事宜,不管是威望还是能力,都是正使最佳人选。
  但?不知为何,长公主此番自作主张,也没有跟陛下通禀,便径直提了贾源,此时想必已经昭告了宣徽院,贾源也与手底下太监庆贺受封呢。
  刘长湛眉心紧蹙,搁下笔后起?身,“去合欢殿。”
  “是。”顾乐成忙去找来厚实?氅衣,给刘长湛穿戴好后,又要传轿撵,被刘长湛抬手阻了,“走着去。”
  孔嬷嬷急急进门,“殿下,翠喜回禀,道陛下过来了。”
  刘瑞君腮颊潮红,咳了声放下手中书籍,肩上的外?裳滑落,孔嬷嬷帮她捡起?来披好,小?声道:“许是陛下知道您病了,特意?来看您的。”
  “嬷嬷,你?猜错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长湛进门后便解了大氅扔给顾乐成,随即径直步入殿中,书案前的刘瑞君缓缓起?身,朝他行君臣礼,他亦是没有阻止,在她起?身时,不咸不淡问了声:“阿姊要提宣徽院的人,怎不与朕商量?那贾源是何人,才在宣徽院干了三年,堪当正使一职?闻人望做了六年副使,眼见着正使致仕,合该提他了吧!
  阿姊这般做,难道不怕冷了忠臣的心?!”
  刘瑞君掩唇咳了声,道:“闻人望虽好,但?他祖上曾有过流放罪臣,陛下让他做副使已经开恩,若是做到正使,怕是会有人议论?。”
  “这么说,倒是朕考虑不周了?!”
  刘瑞君看着他发冷的眼神,轻轻一笑?道:“贾源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刘长湛愣住,旋即跟着扯了扯唇,坐下后捏起?茶盏一饮而尽,嗅到殿中的熏香,忍不住开口?:“阿姊为何不换一种?香料?”
  刘瑞君闭眼:“我念旧,不舍得换。”
  话里有话,刘长湛岂会听?不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如今的他很快活,也不想回去过那种?不正常的生活。
  “贵妃闻不得你?殿中的香气,朕每回去到仙居殿,都得沐浴净身,她允朕亲近。”
  刘瑞君心冷的跟下雪一样,本就疼痛的神经扯得更厉害,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陛下别来合欢殿就是。”
  “阿姊永远是朕的阿姊,朕怎能不来。”
  “陛下还记得当年与我说过的话吗?”
  “哪句?”刘长湛笑?着问,眸中却是清醒冷淡,他故意?装傻。
  刘瑞君知道,刘长湛是要撇开她,同她摊牌,故而才会用这种?话来点醒自己,曾经的誓言全都不作数了,那个抱着她喊她阿姊,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弟弟变了。
  因为他心里有了人,便不再需要自己了。
  临走,刘长湛说:“既然贾源是阿姊的人,那此事朕权且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
  君臣终究有别,不论?父子,何况姐弟。
  看他离开的背影,刘瑞君生出恨意?,咬着牙低声问道:“陛下,贵妃待你?是真心吗?”
  刘长湛僵住,能看出那背影瞬间冷肃起?来,他却没有回头,也没答她,只是少顷后,重新提步离开。
  下了场大雪,国子监满目银白。
  半青打着哈欠起?来,换了温水后又去添炭,太冷了,外?头风呼呼刮着,卷着雪沫子往窗上砸。
  她往屋内看了眼,姑娘正坐在窗前看书,借着雪光看的很是认真,翻了一页,又搓搓手,将?被子拉高。偶尔有雪从屋檐掉落,她也不抬头,专心地?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临近年关,姜纯和薛月也都受不了国子监的住宿,便相约与先生递了条子,说是想在家里住。她们脸颊都在京城,离国子监又不远,遂先生都批了,故而房中只剩下姑娘一人。
  早饭吃的是米粥酱菜,吃完后李幼白又温了会儿书,便带上书袋前去书堂听?课。
  今日是闵裕文讲,故而班里女郎都没请假缺席,饶是雪天难走,也准时坐在位子上,待他一进门,眼睛便跟葡萄似的,都瞪了起?来。
  他讲的是《庄子》里面的齐物论?,李幼白听?得很认真,启蒙恩师沈老?先生也讲过此篇,但?他讲的颇为厚重,不似闵裕文,总有清奇的角度去剖析。
  下了课,李幼白见他被人围住,原想打招呼的意?图打消,便收拾了东西?往膳堂去。
  快走到膳堂时,闵裕文追了上来。
  “一起?吃饭?”
  李幼白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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