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娘仨这边刚吃完,把碗筷收回灶房时,恰好碰到马春红和她的三个儿子回家。
铜蛋走在最前面,一脚踹开屋子的大门,气呼呼地说:“娘,好饿,我要喝麦乳精!我要吃包子!”
马春红是从地里回来给大伙做饭的。这几日季兰君撒手不干,家里那些活落在她身上,她就很心烦,孩子还是个不省心的,顿时气不大一处来,张口就骂:“饿?你才吃了多久,饿死鬼投胎啊!要喝麦乳精让你爹给你买去,成天就在我耳边瞎咧咧,我哪里给你弄麦乳精。”
铜蛋大喊:“金巧银巧都有麦乳精喝,她们的麦乳精明明是我的!”
“是你的?那你去给你二婶要去。”
铜蛋哪里敢去找季兰君啊!虽然他不是很怕那个二婶,可那毕竟是大人。看了一眼还在外头的马春红,又瞧瞧屋里的三人,他顿时蔫了不少,埋着头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季兰君懒得管他们,把碗筷收回去,就和金巧银巧去准备柴火,烧水洗澡。
马春红看这娘仨整天跟个闲人似的,气得牙痒痒,偏偏现在不敢说季兰君什么。她俩儿子金蛋和银蛋对视一眼,钻进灶房里看了一通,又跑出来,说:“娘,我们也要吃鸡蛋汤面,不想吃炒蔬菜了。”
能够承包一家人的伙食,季兰君的手艺自然是不错。
马春红会做是会做,可炒出来的菜干巴巴的,连点油气都没有,几个孩子根本不爱吃。她倒是想搞几个鸡蛋来吃,但赵淑盯鸡蛋盯得紧,她要做只能做给虎宝吃,哪里是金蛋几个说想吃就有的?
在心头骂了季兰君一通,她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儿子,挥手凶道:“不吃?不吃那就别吃的,谁想吃就吃,还饿不死你们咋滴?”
金蛋和银蛋面面相觑。
金巧银巧能吃,凭什么他们不可以啊?
***
大队里下工结束,窦大全和赵淑才抱着虎宝从地里回来。
虎宝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受,一直哼哼唧唧的,喂他奶粉也不管用,赵淑两只手都给抱酸了,头一次感觉自己对乖孙子是这么沉重的爱。
刚进屋里,就看季兰君带着金巧银巧洗完澡出来,她忙喊道:“哎哟,兰君啊,你快看看虎宝,他今天好像不太舒服。”
季兰君:“孩子不舒服那得找大夫看看,问我也不管用啊!”
“也没严重到找大夫,我看你这几天也没啥事儿,看虎宝耽搁不了你几分钟时间吧。”
“挺耽搁的。”
她没心思接赵淑的阴阳怪气,扔下一句话就带金巧银巧回屋了。
今天给闺女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小丫头们从水里出来后,看着都清爽多了。给二人剪了指甲,又把白天买的蛤蜊油在手上涂了一遍,季兰君从拿出两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给金巧银巧换上,便开始打算给她们做衣服了。
白天扯的布不多,季兰君只能把以前还能穿的一些旧衣服拆了一起补。
在她动手的时候,窦家堂屋里,一家人对着马春红炒糊的饭菜发愁。
马春红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要是早些年,一伙人看到吃的都感天动地了,哪还会挑剔这些?然而吃惯了季兰君做的饭,面前这堆菜就是四个字:难以下咽。
窦大全在强行吃了几口后,把筷子放下,旁边正喝着奶粉的虎宝突然间就哭了出来,任凭赵淑怎么抱着哄,都没有哄好。
孩子的哭声让一家人的神经更加突突了。
铜蛋最先受不了,把筷子一丢,冲他奶告状:“奶奶,今天金巧银巧吃鸡蛋面了,我也想吃鸡蛋面,炒菜好难吃!”
马春红瞪他:“有吃的就行,你挑这么多作甚!”
铜蛋要哭要哭的,“没二婶做的好吃……”
铜蛋刚才一声喊,把虎宝给吓了一跳。赵淑虽然也疼他,但在虎宝面前,那是窦文华来了都要靠边站,她脸一沉,少见地恼了铜蛋一句,“她做的好吃你让她做去,搁这儿嚷嚷什么?”
这一声骂,还真把铜蛋给骂哭了。
窦大全头疼,冲赵淑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回屋里,先训了句:“孩子不懂事,你不会好好说话,虎头八脑地就冲人发火。”
“可……可那不是心烦……”
“你心烦,我不心烦?这两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二媳妇不动手,我们一顿饭都没吃过好的,晚上更是没睡过好觉,就连那外面院子里,鸡屎都没人扫干净。”窦大全道,“这样,你明天寻着机会,去问问老二媳妇,看银巧那边病好没有,如果好了,就把虎宝带过去,这家里的事该做也得做了,没这么偷懒的。”
第6章 006
赵淑活了这么多年,自从男人当上生产队大队长,儿子又是大学生,被分到军工厂里做文职,她可以说是没怕过谁。
如果硬要找出那么一个人,她也就在季兰君面前心虚点罢了,毕竟虎宝那可是文华的亲骨肉,这事目前万万不能让季兰君知道。
除了这个,她再怎么说也是季兰君的婆婆,说不上怕自己儿媳妇的道理。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季兰君跟变了个人似的,把虎宝抛下不说,还不知道怎么染上这种懒惰作风,家里的事也不管了。
想到她那天和方红英的态度,想想接下来要去找她把家里事管过去,赵淑心里还挺没底的。
当夜,怀着这种忐忑心情入睡,赵淑本来就睡得不踏实,虎宝到半夜就哭了起来。
窦大全上了一天工回家,就指着晚上这时间休息,结果被虎宝这么一闹,哪还能睡得着。他从炕上翻起身,漆黑中勉强看到赵淑的身影,虎宝一阵阵的哭声吵得人神经突突跳,他又不能对一个小婴儿发火,便冲赵淑吼:“还在炕上愣着做嘛呢?还不赶紧给虎宝喂奶粉?”
赵淑也焦头烂额,眼睛都困得快要睁不开了,“虎宝这是尿了,又不是饿了。”
“尿了那就去换尿布啊!这还要我教你?”窦大全不耐烦地说完,往炕上一倒,直接拉过被子捂住头,明显是什么也不管的模样。
赵淑摸黑从炕上起身,刚才下来走两步,腿就嗑到桌子腿,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把煤油灯点燃,她把虎宝的尿布扯下来,一股臭味迎面扑来,虎宝这不但是尿了,还拉了屎,就连裤子上都沾了点。
赵淑忍着臭把尿布扔在一边,给虎宝把屁股擦干净,心里不知道骂了季兰君多少遍。
就是这个懒的,自己收养的儿子不养,要丢给她这把老骨头,等文华回来,她铁定要好好告季兰君一状,让文华看看他的那个媳妇是怎么对他老娘,怎么对他儿子的!
赵淑越想越委屈,加上连着几晚上没休息好,便坐在椅子上开始抹眼泪。
虎宝这头该拉的拉了,没有忧虑地沉入了梦想。赵淑看着乖孙白白嫩嫩的模样,在他脸上香了两口,感慨道:“虎宝啊,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好保护奶奶不被人欺负。”
这头,赵淑折腾了一宿,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还要想怎么去找季兰君说事儿。
与赵淑相反的是,季兰君睡了美美的一觉,没有虎宝在耳边吵,也不用操心银巧的病情,可谓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压力都摆脱了。
早上起来,她带着两个女儿洗漱干净,给金巧银巧扎了两个麻花辫,穿上昨天缝补过的衣服,娘仨就一起出门了。
生产队已经开始上工,随着大队长一声喊,家家户户在“建设大革命”的广播声宣传下,举着锄头下地。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哇,娘,你看金巧银巧的衣服上,有小兔子!”
“小兔子,哪儿呢?”
“金巧银巧在哪里?俺怎地没看见呢?”
“你瞎啦,兰君带着那俩闺女不就是窦家双胞胎吗。”
……
去上工的人群里七嘴八舌,一个人说话,后一个就马上接上。同时他们眼睛也没闲着,准确在人群中找到了季兰君娘仨。
住在窦家隔壁的翠花婶眼尖,看到后头的季兰君,把手里的锄头一放,杵在地上就道:“哎哟,我说是哪家丫头打扮得这么俊呢,我还没认出来这是金巧银巧呢。”
季兰君冲大伙笑了笑:“早啊。”
“兰君,你这是带着金巧银巧上工呢?但这也拾掇得太讲究了吧?”
一群人说着,暗地里把季兰君娘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通。
大伙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有那个功夫把自己拾掇得有多干净?季兰君以前在大伙眼里也差不多的,但不过她生了张俊俏的脸,十里八乡顶多知道这姑娘好看,可是今天一见,他们突然觉得——这人咋那么好看呢?
两股大辫子绑着,头发又黑又亮的,衣服虽说旧了些,但胜在干净。明明都是和大家晒得一样黑的皮肤,但那眉眼,和那讨喜的小圆脸,就长得比别人精致。
不止她,就连跟在身后的两个丫头也不再是先前那样,一拾掇干净后,看着可爱极了,还有衣服上打的那兔子补丁,可不比她俩平时穿得破破烂烂地好看多了?
这会儿不乏有和家里大人上工的孩子,这大队的孩子都是常在一起玩的,就有几个上前去问金巧银巧:“我们以前怎么没看过你有兔子衣服啊。”
金巧得意地仰起下巴,“这是我娘给我缝的,好看吧!”
“我也想要,你让你娘也给我缝一个嘛。”
“我也是!”
“我也要缝!”
几个孩子在旁边争着让季兰君也帮他们,大人一见这情形哪里好意思,赶紧上来把孩子给扯到一边。
季兰君也当没听见似的,根本不搭腔,直到旁边有人问:“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去上工的,不会又去镇上吧?”
“嗯呐。”
有人问:“咋滴又去镇上了,银巧这病还没好呀?”
季兰君说:“好了呢,今天带两个孩子去见人。”
见谁她也没明说,大伙聊天也只是聊个意思,没谁去细细打听什么细节。
同大家走了一段路,季兰君带着孩子离开,翠花婶望着她的背影,和旁边的人嘀咕:“你们有没有觉得,兰君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可不,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先前没嫁过去的大姑娘,多俊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就她突然间好像变了,平日里上工来得最早,这连着几天不来,孩子病好了还巴巴往镇上跑呢。”翠花婶说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她家就住窦家隔壁,现在窦家收养的那烈士子女都是赵淑抱着带呢。
和她说话的人显然对这点八卦不太感兴趣,“她不上工,又不是你没得工分,管这么多作甚。”
语毕,那人扛着锄头,直接下地了,倒是翠花婶自己讨了个没趣。
这次去镇上,季兰君是带俩孩子去方红英家探望的。
季兰君在没结婚前,方红英和李有才受季父所托,一直对她多有照拂。后来季兰君嫁人,和李家两口子就没怎么见过。
要不是方红英上次在邮电所偶然碰见季兰君,还不知道兰君在窦家过的什么日子。回来后,她就把事情转述给了丈夫听。
李有才当年可是上战场杀过敌人的,一听这话还得了?差点就上门去找窦家麻烦,但被方红英给劝住了。
他和老季那是一起入伍,一起在战场上经历刀枪火海的铁兄弟,老季当年没能回来,把妻儿托付给他照顾,没想到老季媳妇还是去了,要是兰君的日子也过得不好,他以后怎么给老季交待?
今个儿季兰君上李家,一方面是季兰君主动提的,另一方面就是李有才想亲耳听听兰君在窦家的日子到底过得怎样。
这不,今天一看到季兰君带着两个女儿过来,李有才一个打过鬼子的硬汉,也忍不住心中酸涩,愣了半天,才问出一句:“怎么现在瘦成这样了……?”
方红英把季兰君母女三人迎进屋,说:“哎,现在这算什么,你是那天没看到这俩孩子,衣服不合身,又是病怏怏的,我看了都心疼。”
李有才气得要死,“窦大全当年可是好好给我说,你嫁过去肯定当亲女儿看,我是想着这亲事是你娘给你定的,窦家也算是个体面人家,才放心把你嫁过去,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我对不起你爹啊!”
“李叔你别这样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没结婚之前,谁能料到以后日子是怎么样的?”季兰君笑了笑,“至少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让我看清我公公一家是什么人,要不是那天遇到了方姨,我都还不知道我公公竟然托你们办了这么多事。”
起了话头,双方也就自然而然聊下去了。
李有才细问了一遍季兰君的近况,季兰君也没隐瞒,只是隐瞒了虎宝的事,也没有说要和窦文华离婚的打算。
这年头,离婚可不像后世那样常见,尤其是在农村,认为女人嫁了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挑的男人是好是坏,就看命了,过得苦那也得过下去,因为世世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
李有才和方红英对于离婚的想法是什么,季兰君不清楚,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更何况,为了离婚,她得有自己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