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够了!”江月白手指按住了他的双唇,“给我正经点,否则让你往后再说不了话。”
“师尊对我好凶啊。”穆离渊没有躲江月白按他双唇的动作,垂眸看了眼江月白用力扣压自己下唇的拇指,微微吸气,像是在闻这根手指的味道,而后继续用唇蹭着江月白的指腹讲话,“我好害怕。”
江月白收回了自己的手。
穆离渊吻不到江月白的手了,表情有些难过。
“下去,”雨水浸透的薄衫没有厚度,体温的热烫清晰无阻,江月白抬了下膝盖,“硌得我难受。”
穆离渊身子一僵,耷下眼睫不敢再看江月白,嗓音因为窘迫变得微哑:“那是我的剑......”
“是么。”江月白反问。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向下——
江月白想抽回手,却动作一顿。
......因为他真的摸到了对方腰间的剑柄。
从前相见时对方从不会带剑,但今夜直接从战场回来,兵刃未解。
剑,是为数不多可以吸引江月白注意的东西。
“本命剑?”江月白换了严肃正经的口吻。
穆离渊点头。
“怎么从没见你拔过剑。”江月白问。
他是剑修,他曾经的徒弟当然也是剑修。
可是这些时日,他只见过这人指点小圆用剑,却没见这人用过自己的剑。
穆离渊说:“师尊是剑道高手,我何必班门弄斧。”
江月白问:“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当然可以。”穆离渊撑起身,屈膝半跪江月白身侧,解了腰间佩剑。
这把剑装在极其朴素的木剑鞘里,没有透出丝毫好剑的光芒。
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剑。
但当穆离渊将剑抽出来时,清亮同月色的寒澈剑气顿时充盈了整间屋子!
像是美玉洗去了泥泞的外壳,露出光华流转的内里。
剑光如水,荡漾灵波。
映着二人微晃的影子。
江月白被这把剑深深吸引了。
他持剑起身,指|尖轻抚过剑刃,冰凉的剑光好似水波随之飘扬而上,剑气化虚境,缥影聚成景——
飞光流淌,婉转香动。
简陋房屋消失不见,四周缥缈云烟,碎星滑坠如雪。
远方剑鸣四起踏浪逐风,吹散雾霭,皎洁明月悬九天。
“这剑叫什么名字。”江月白问。
四周星落如雨,镜天水月似梦,穆离渊站在江月白侧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拿剑的模样。
“它叫,”穆离渊一字一句道,“见月。”
“好名字。”江月白点头。
穆离渊道:“师尊的剑也有个好名字。”
江月白却道:“没有你的好。”
“何以见得。”穆离渊问。
“我的剑,名为‘离渊’。”江月白说,“‘离’与‘见’截然相反,前者是离别,后者是相逢,如此看来,当然是你的剑名更好一些。”
“离是分别,但要看和什么分别,若是与暗无天日的泥泞深渊分别,倒是救赎解脱。”穆离渊走近江月白身侧,“脱离深渊,得见月明,这两把剑的名字,适合连起来念。”
江月白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念了出来:“离渊见月?”
第81章 花池漾
“师尊,求求你别赶我走。”
“对......”听到这四个字连在一起从江月白口中说出来, 穆离渊迟了很久才过回神,自语般重复了一遍,“离渊见月......”
江月白的心思原本不在探知剑名何意上, 他的心思全在“这把好剑并非归他所有着实可惜”这件事上。
然而听到身侧人不对劲的语气,他就立刻明白对方意思了。
“见月, ”江月白反手横握剑柄, 看了看剑身背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这剑名和我有关?”
“三界都传,北辰仙君剑开天门那夜, 世间‘云开见月明’, ”穆离渊回答得倒是非常正经,“天下苍生都想见一见九天之上的月, 我也不例外。”
“好剑藏得这般深, 半点锋芒不露。”江月白震了下手腕, 长剑瞬间归鞘, 划出一道带着厉响的银光, “韬光养晦, 还是扮猪吃虎?”
“都不是。”很久,穆离渊才开口回答, 慢吞吞地说, “顺其自然, 该拿出来的时候,就拿出来了......”
“我看未必吧, 你今夜明明是专程让我看你的剑。”江月白冷笑了声, 转头瞧向他, “这剑不普通, 什么来历,讲吧。”
穆离渊垂下眼,小声道:“和师尊的剑是一对......”
江月白动作微顿:“什么?”
“和师尊的剑是一对。”穆离渊又小声说了一遍。
沉默须臾,江月白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不愿说真话,过往恩怨我也没兴趣深究,但有关剑的,你骗不了我。”
“我没有骗师尊......这把剑是很好的剑,真的,不信师尊可以试试看,”穆离渊说,“我知道师尊破天劫的剑举世无双,两把剑一剑双生,威力不相上下......”
这句话他说得乱七八糟的,因为半真半假的话最难说,有些事他希望江月白明白,但有些事他希望江月白还是永远不要记起来。
“很好的剑。”江月白重复了一遍,问道,“那你说说这把剑是如何做出来的?炼剑之法是什么?”
“用的是......”穆离渊回答,“活人的心。”
他知道江月白深谙炼剑之道,这个答案说慢一点都会让对方起疑。
江月白又问:“怎样炼。”
“折磨,背叛,欺骗,给希望再摧毁,最后亲手杀死这颗心......”穆离渊缓缓说,“凝聚世间千百种爱恨情仇的剑心......绝世无双,无可替代。”
江月白失笑:“真够残忍的。”
“一剑双生”的说辞他不怎么在意,这小骗子的花言巧语多了,总想跟自己扯上点理不清的牵连,但这个炼剑之法他是信的——最极致的剑心当然不是金刚铁石之类。
而是生死与爱恨。
那把破天劫的剑他能笃定就是生死性命炼铸的,对方这把剑若是人心爱恨铸成的,的确与自己那把剑不相上下。
江月白走近了几步。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伸手是要将剑还给他,也走近了一步,却冷不防被掐住下巴抬起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江月白问。
“我......”明明是个最简单的问题,穆离渊却先是呆愣,而后是犹豫,“我的......”
“不是怪我不问你的名字么,”江月白微微眯眼,瞧着面前人支支吾吾的模样,“我现在问了。”
“我、我......我的名字......”穆离渊磕磕巴巴半天,忽然说了句,“我忘了。”
江月白:“......”
“啊,不是,”穆离渊赶忙又道,“我只是有点......”
江月白松了手,合剑归鞘:“你过来。”
桌上纸张未收,江月白拿起笔递向身侧。
“说不出来,”江月白话语简短,“写总行吧。”
剑是最能吸引江月白的东西,更何况是这样一把好剑,江月白自诩从未对任何人的任何东西感过任何兴趣,但今夜一览宝剑风采,他承认的确对这个相赠动心了。
这一点动心就足以抵过之前几月的相处,让他愿意将这个人留在自己纸笔的记忆里。
穆离渊接过笔,指腹捻着笔杆的花纹,却迟迟没有落笔。
江月白盯着他的动作,心道:这小家伙又要玩欲擒故纵那套花样了。
果然,下一刻,穆离渊放下了笔。
他思索一下,把笔递还给江月白:“我想让师尊来写我的名字。”
“别闹了。”江月白没接,“你没告诉我,我如何写。”
“嗯......两个字......”穆离渊语气带着点拖沓的犹豫,听着像是在跟江月白玩什么猜字游戏,“师尊很熟悉的两个字,应该每天都会想到几次,也许梦里还会经常梦到......”
“好好说话。”江月白打断了他。
“我在好好说,师尊......”穆离渊话音越来越缓慢,似乎鼓起勇气在做最后的决定,“如果我说,我的名字,就是......”
江月白负手立在旁边,等着他往下说:“嗯,是什么。”
“就是......”
“就是......”
穆离渊挠着头一连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就是......”,说得江月白想要敲他的头。
“就是师尊的剑名——”穆离渊豁出去般,飞速说了出来。
说完这句他又怂了,忐忑地抬眼看了看江月白的脸色,弱弱道:“师尊会相信吗......”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绞着衣衫,指头都捏出了汗,像是个学堂里做错事观察老师表情的学生,观察着江月白的表情,惴惴不安。
漫长的死寂。
良久,江月白才开口:“好玩么。”
穆离渊愣住了,额角全是细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