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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5节

  整合的力度比较大,目前整体上大约有二十万人上下,以种地、放牧、打猎为生。
  人本来不至于这么少。除了战死的之外,还有大量精壮去河东各处当兵,慢慢地就落籍州县,成了当地的编户之民。其实不光沙陀,河东境内其他杂七杂八的部落也是如此——刘琠、慕容三郎这对“连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整合的一大原因是加强集权。
  沙陀三部,即沙陀、安庆、萨葛三部,除沙陀部是“真沙陀”外,其余两部都混杂了大量粟特人,即“假沙陀”。但一百多年下来,沙陀三部互相通婚,已经基本融合了,现在都是“真沙陀”。
  新一代“假沙陀”是在李克用主政时期被慢慢吞并的昭武九姓,也就是邵树德在河西时,曾经觊觎过想要拉拢的部落。
  不管真沙陀还是假沙陀,如今都没有意义了。他们是高鼻深目、虬髯碧眼的异类,虽说唐人、夏人都不太歧视蕃人,但回鹘、党项、羌人、吐蕃之类还好,至少长相和汉人差不多,沙陀人、昭武九姓就有点难了,以后或许要吃苦头。
  “史家大郎……”李克用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死之后,你就带着部落投奔义弟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收留你们的。当他的私人部曲,以后过得应不会差。”
  史建瑭是上源驿事件中战死的安庆部都督史敬存(史敬思)之子,今年三十二岁,骁勇善战,谙熟军略,是晋军中新崛起的大将。
  “遵命!”史建瑭听了有些伤感,也有些轻松,心绪十分复杂。
  李落落的心情更是复杂无比。沙陀三部,也要离李家而去了?一时间,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怨恨。
  “邈佶烈……”李克用又看向李嗣源,道:“你跟我也好些年了。上源驿之时,若无你拼死护卫,我可能已死在梁人的乱箭之下了。”
  “大王……”李嗣源仰面看着屋顶,不让眼泪流下来,片刻后说道:“大王有何吩咐,我一定办到。”
  “忻代兵马众多,你把住了,别出什么乱子。夏人若来,你看着办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李克用的声音愈发衰微,气也有些喘。
  “好!”李嗣源也不多说,斩钉截铁地应下。
  交代完这三件事,李克用又接连点了数人,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各种事情。直到他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众人纷纷哭劝,这才稍稍停下。
  “还有一事!”李克用刚刚合上眼睛,突然又睁了开来,说道:“让吾弟克宁从岚州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周德威暂代二州军民事务,速去传令。”
  李袭吉示意了下,很快有人出门安排信使。
  李克用见状,心下稍安,疲倦感渐渐涌来。但他强撑着,向李袭吉招了招手,道:“三郎,你坐近点,我还有话要说。”
  李袭吉起身坐到李克用身旁,垂泪道:“殿下,老夫就在这里。你累了,暂且歇息一会。眼下也无甚大事了,可以晚些再说。”
  李克用一听,笑了笑,道:“也对,没甚大事了。我累了。义弟赶来后,告诉他,我想明白了。若有下辈子,我还和他争,这次我一定能赢。赢了之后,我会赏他亲王爵位,让他跟在我身边,看看我怎么打天下的。”
  “殿下,身体要紧,歇息一会吧。”李袭吉劝道。
  李克用看向李袭吉,他的面孔已经有些模糊了。李克用努力了一会,还是看不清,只能说道:“三郎,你坐近点,这么多年,没让你过上富贵已极的日子,真是惭愧。你的才学,便是当宰相也绰绰有余……”
  “殿下,老夫就在这里。”李袭吉抹了一把眼泪,又坐近了点,道:“先歇息一会吧。”
  “好,歇息一会。我还有话没说完。”李克用艰难地转过头去,喃喃自语道:“我累了,我太累了。罢了,下辈子不和义弟争了。我累了,累了……”
  声音渐至微不可闻。
  李袭吉抓着李克用的手,老泪纵横。
  李落落急奔两步,然后又颓然地坐了下去。
  刘氏双眼红肿地走了出来,将李克用轻轻搂在怀里,双肩一耸一耸。
  李嗣源、史建瑭心中一片茫然,空落落的。
  河东本来就是团结在晋王帐下。而今晋王故去,却不知何往。
  第035章 奔丧
  野风在身后呼啸而去。
  辽阔的草原山岭之间,金城镇已遥遥在望。
  邵树德一夹马腹,马儿哀鸣一声,奋起余勇向前奔去。
  李存勖紧抿着嘴唇,默默跟上。
  陈诚满脸风霜之色,暗叹一声,咬牙跟了上去。
  “陛下!”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梁汉颙站在金城镇东门外,大礼参拜。
  邵树德点了点头,问道:“情况如何?”
  “晋王于三日前薨逝,李家人打算归葬代州。”梁汉颙回道。
  李国昌曾短暂出任代北节度使,死于任上,葬于代州郊野。
  “随我入城。”邵树德翻身下马,向城内走去。
  梁汉颙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劝阻。
  银鞍直指挥使储慎平带着数百人抢先一步入城。
  城内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从附近的忻、代二州赶来的河东将官,他们带着随从,居于北半部分。
  南城则来了不少飞龙军将士,都是梁汉颙的部下。
  两方见了面也只是点头示意,至多简短寒暄一下,没有太多的交集。
  银鞍直武士排成整齐的队列进入北城,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邵树德换了一身素服,在亲随的护卫下,缓缓来到李家老宅之前。
  “陛下,宅内多有河东将校,恐有丧心病狂之辈……”飞龙军副使薛离站在门口,犹豫道。
  “让开!”邵树德推了他一把,当先而入。
  薛离的声音不小,院内的人都听见了,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活。
  跟在邵树德身后的李存勖怒瞪了他一眼,直欲骂人。
  “这里都是兄长的爱将,谁人会害朕?”邵树德说道。
  他走到一人身前,问道:“你欲害朕耶?”
  “末将相里金,参见陛下。”此人被邵树德一瞪,下意识后退半步。
  邵树德继续向前走,又看着一人,道:“你欲害朕耶?”
  “末将白奉进,参见陛下。”此人慌忙行礼。
  邵树德已经站到了正厅前面,转身对仍跟着他的银鞍直武士道:“待在外面。亚子,随我进来。”
  李亚子快步跟上。
  夏鲁奇、元行钦、储慎平、种彦友四人亦举步跟进,邵树德的话不是对他们说的。
  进入灵堂后,邵树德四下扫了扫,除了李家之人外,厅内还有十余将吏,应是跟随李克用而来的幕府高官了。
  “陛下。”晋王妃刘氏上前,行了个礼,满脸哀容。
  “嫂嫂。”邵树德回了个礼,问道:“兄在何处?”
  刘氏擦了下眼泪,将邵树德引到西南角,掀开了白幔。
  白幔之内,上挂悬重,下面铺着一张敛床,李克用躺在上面,用布衾盖着。
  刘氏跪坐于地,轻轻掀开布衾。
  邵树德亦跪坐于对面,默默看着李克用已经凝固的面容。
  李存勖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弟来迟矣!”邵树德轻轻拉起李克用冰冷的右手,叹息良久,眼眶已是微湿。
  “来之路上,风吹雁急,一叫一回首。松柏呜咽,声声在耳边。弟知不妙矣,星夜来奔,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昔年华岳寺之盟,相见甚欢,旋鸿池之会,仿如昨日。本想再会有期,不意死生二分。兄去何急也!”
  刘氏听了,再度啜泣。
  河东将吏听了,也感伤不已。
  真心不真心,他们看得出来。邵树德贵为大夏天子,径入灵堂,眼中只有亡兄,而不顾己身,此非真耶?
  言辞之间,恳切不已。他们作为旁人听了,也心有所感,宁不真耶?
  晋王得天子星夜奔丧,这辈子值了。
  “弟向小孑然一身,骤得义认,喜不自胜。打拼半生,鬓发已苍。方要同享富贵,兄却欲委山冈,何恨也!”
  “兄之去也,独留弟于世上,而后静思伤情,恸哭风霜,何痛也!”
  “弟亦已近归途矣。从今往后,不惊春物少,只觉夕阳多。何哀也!”
  邵树德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刘氏抹了下眼泪,轻声解劝。
  李存勖也起身搀扶,双眼通红。
  邵树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犹自说道:“箭已折,弓何用?呜呼哀哉!”
  “叔叔身系天下,且节哀。”刘氏哭劝道。
  “陛下节哀!”河东将校同声劝道。
  邵树德收拾了下哀容,随刘氏、李存勖离开了敛容处,又躬身行礼道:“嫂嫂亦节哀。兄长可有遗言?”
  刘氏点了点头,将沙陀三部之事告知。
  邵树德闻言感叹不已,道:“兄长一片真心,弟又怎可辜负?沙陀三部,今后当视为腹心,担纲大任。”
  刘氏放下了心,称谢不已。
  “此间可有难处?嫂嫂但讲无妨。”邵树德想了想,又问道。
  刘氏哽咽道:“如今也无甚难处,就等大敛、殡葬了。”
  敛者,敛藏不复见也。小敛用衣衾遮住死者,大敛将死者放入灵柩。
  古礼,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敛,一般在死后三日,“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亲戚之远者,亦可以至矣。”
  殡,停棺待葬。殡期不定,少则停棺数日,多则数十年。
  前唐“永淳二年十二月,帝(唐高宗)崩于贞观殿……文明元年八月,葬于乾陵。”
  今日已是李克用薨逝后的第四天,小敛已过,明日就要大敛入棺,然后运棺回代州,八月底下葬。
  当然,以上都是古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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