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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节

  “我所忧者,乃河东、河北之事。”杨行密将目光转向高勖,道:“去岁遣使至晋阳,相约守望互助。此番夏贼大举南下,兵众数万,晋王若能出兵牵制,则大善也。”
  松散的讨邵联盟,其实早就存在了,正如历史上那个讨朱联盟一样。事实上邵树德如今就坐在朱全忠的生态位上,被夹击是难免的。
  夏军集结南下,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大规模的战役,前后动员的人很多,比如曹、宋二州就有大量夫子南下,转运粮草——曹、宋都是人口密集区域,天宝年间,前者有七十余万人,后者有九十万人,这会还各有四五十万、五六十万的样子,仍然相当多。
  这么大的动静,是不可能隐瞒得住的,李克用此时定然早就收到消息了。但凡他有心,这会都已经动员完毕了,不求多,有个三五万人马南下,都能壮壮声势。
  但李克用真会动手吗?杨行密不确定。
  从脾性上来分析,李克用出兵的可能性不小。但战争这种事情,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不亲眼见到晋军南下的消息,就总是不够踏实。
  “大王,北方之事,其实不用太过担忧。”高勖胸有成竹地说道。
  见他这副笃定的模样,杨行密反倒有些惊讶了。
  “何故?”他笑问道。
  “大王可知魏博衙兵?”高勖问道。
  “那哪能不知道。”杨行密哈哈大笑。
  所谓长安天子,魏博衙兵,大名鼎鼎,失敬失敬。
  魏博六州四十三县,到底谁是当家的,可说不准哦。
  “大王,魏博武人对于丢失相卫二州非常不满,最近一年与夏兵打过好几场了。胜少负多,若听闻夏贼南下,定然还要搞事。”高勖说道:“一旦战起,李克用多半也要被卷入进来,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魏博完蛋的。成德、沧景也不会坐视。”
  南北两线开打,多个藩镇卷入,对杨行密而言,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为他人火中取栗这种事情,对军阀们来说,实在太难了。可以有合作,但终究更顾念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这么说,相卫、邢洺磁乃至魏博很有可能爆发大战?”杨行密兴奋地站起身,在船舱里走了两圈。
  亲兵亲将们侍立一旁,高勖也看着他,静等他做出决定。
  “都看着我作甚?”杨行密复又大笑,问道。
  “大王其实早有决断。”高勖笑道:“出兵以来,不紧不慢,只输送了部份粮械、援兵进徐州,主力屯于清口。我知大王心意矣。”
  杨行密笑而不语。
  徐州还是可以守的。他把爱将李涛送去了徐州,连同大批粮械,被围困个一年都能坚持。先锋在下邳,主力屯于清口,如果有必要,清口这边的舟师可以大举北上,进入泗州,威胁夏军侧翼。
  引而不发,总比一下子就把全部本钱都投入进去要好。
  对淮军来说,拖延时间,等到李克用、罗绍威、王镕、卢彦威等人卷入,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两面作战,可比全部敌人聚在一个方向要难对付多了。
  另外,听闻川中那边也开打了。
  李茂贞集结大军,主力自绵州北上,进薄龙剑,另一路偏师攻茂州,并煽动当地羌人造反。羌人与赵俭厮杀多年,可谓血海深仇,定然一呼百应。
  根据很久以前得到的消息,夏军在兴元府有一支战力一般的新兵驻扎。宰相刘崇望征蜀时,积石军也曾经南下龙剑,后来官军大败,积石军也跟着败退了回来,直接被整编了。他们短期内很难有拿得出手的部队增援龙剑镇,必须得从关中甚至河南调兵,邵树德你调不调呢?
  摊子铺得太大了啊!杨行密摇了摇头,想要三面开战,那就要有处处灭火的觉悟。河南四战之地,那么容易拿的?
  “对了,夏贼在攻东河城,看起来兵力并不多,也不知其何意。”高勖又道:“大王,须得谨防夏人过河突入濠州。”
  杨行密想了一想,道:“他敢过河,便聚而歼之。”
  行船总比走路快,也更省力。届时淮军有体力优势,而夏军却疲惫不堪,正好给他们来一记狠的。
  高勖不再说话了,他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
  其实说穿了也是兵不够。十余万淮军,能动用的也就几万人罢了,拿这些兵力来遮护整个战场,肯定是不够的,那么只能分个主次了。如今徐州是主战场,其他地方都只能放一放。等到北方战事一起,夏人受到牵制,形势就会好转很多了。
  午后,杨行密、高勖二人登上陆地。
  大军仍在次第汇集,器械物资堆积如山,慢慢北运。
  不知道为什么,杨行密突然叹了口气。
  四十九岁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的精气神在缓慢流失。
  年轻时意气纵横,在乡里与人争斗。后来为盗,与官军厮杀,再后来当上官兵,却又远戍朔方,与吐蕃贼子交手。
  这些都是宝贵的经历和资历,为他夺权发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没有代价吗?身体里留下的暗伤和隐疾在默默地提醒你,已经挥霍了太多的元气。
  杨行密憋屈地想要仰天长叹。
  王侯公卿一出生就得到的东西,他花了四十一二年才拿到手,为此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淮南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起家之地,他知道这一点。
  这里太稳定了,上下固化得让人绝望,一直是朝廷治下坚实的地盘。桀骜的武夫很少,听话的官僚很多,若非黄巢、高骈、孙儒来到这里,打破原有的利益阶层,他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已经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台阶上,与天下有数的几个英雄掰一掰手腕,论一论本事,但他可能已没有太多时间。
  至少比朱全忠运气好一些吧!杨行密苦笑一声,自我安慰。
  此战,希望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026章 泗州
  “晋阳可有消息?”行军途中,邵树德突然问道。
  谢瞳骑在马上,屁股颠得有些痛,闻言一个激灵,立刻回道:“殿下,上月有密报传来,未见动静。”
  邵树德不置可否。上个月我还没发动呢,只有开始兵力集结,晋阳应该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如何能有动静?
  不过这个消息也不是一点价值没有。它说明了一件事,即至少在二三月份,李克用还没有主动出击的心思。
  是在等待时机?还是真的怕了?
  又仔细想了想兵力部署,大量主力部队在防着河东与河北诸镇。唯一薄弱点的地方,大概就是郓州、淄青了,以州军为主。但横海军只想抢劫,不想打硬仗,暂时还能维持,问题不大。
  关西那边,承节还在忙着接收京兆府,理顺关系,这需要时间。一俟完成,就可率军进驻岐州、散关一带,观望局势。
  河陇、关西的物资,转运到河南成本巨大,大部分都只能沉淀在当地,不利用下可惜了。
  “李克用来就来,怕了他还怎地?”邵树德一笑,下令休整。
  此地是宋州理所宋城县,州刺史石彦辞已立于道旁,恭敬等待。
  银鞍直的一些军将与石彦辞打招呼,关系融洽。
  老石举荐了不少人到邵树德身边当兵,都是河南地方将校、豪强子弟。因为统战需要,这些人都编入了银鞍直,算是不错的出身了,因此对石彦辞都很客气,承他的这个人情。
  “拜见殿下。”见邵树德下马,石彦辞立刻上前,说道:“诸般物事,皆已齐备,还请殿下遣人交割。”
  其实就是一些喂战马的豆子,喂驮马、乘马的秕谷、干草,以及军士们随身携带的粗饼、肉脯。
  “战马过境,消耗甚大。府库积蓄为之一空。”邵树德开玩笑道:“我走之后,切勿横征暴敛。说好了夏收才开始征税,别坏了我的名声。”
  “岂敢,岂敢!”石彦辞干笑道。
  邵树德转眼看了看远处的田野。
  战争,不可能不破坏经济。尤其是这么多骑兵大举南下,有时候急着赶路,就要穿过旷野,踩踏农田。
  步兵行军稍好一些,大体上沿着驿道走就是了,但偶尔也难免破坏。
  总体而言,夏军还是有军纪的,破坏不甚剧烈。
  宋州的乡野很耐看。
  村落繁多,人烟稠密。黄巢只是从这里悄然飘过,秦宗权也只有小部队来过,人口损失不算太严重。真要细算起来,契苾璋的飞龙军屡次深入敌后,袭扰梁军,他们所造成的破坏,可能不比黄巢、秦宗权轻多少,毕竟折腾的时间太长了。
  当然,对宋州百姓造成的最大伤害,还是夏梁战争,百姓被大量征发上阵,展转于沟壑之间,荒废农事,赋税却又少不了,逃亡者甚众——一年、两年还可以忍受,但残酷的拉锯战持续七年之久,很多人就顶不住了。
  “河南百姓苦。”邵树德感慨道:“这才安定了两年,又要被征发上阵。都说河南兵士耐苦战,可艰难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争无数,都发生在河南,怕是河南百姓也不想自己这么能打,都是被逼的啊。”
  “殿下来了,河南的天就晴了。”石彦辞谄笑道。
  邵树德做势要拿马鞭抽石彦辞,又轻轻放下了,道:“诸路大军围攻徐州,宋州其他的不用管,军夫要征发齐备。”
  徐州那边的消息陆续传来。
  捧圣军朱珍部攻克丰县后,副使阎宝夜袭沛县,敌军有备,退走。
  贼将张超率军出城追杀,为义从军伏击,大败而回。经拷讯俘虏得知,沛县城内原有徐州兵三千、新来之淮兵三千,经此一战,还有四千众,士气已挫,似乎可以强攻。
  这一路共两万四千步骑,义从军军使没藏结明为徐州行营西面招讨使。
  葛从周为北面招讨使,率龙骧、拱宸二军一万六七千人,已屯于沛县城北。
  刘知俊为徐州行营东面招讨使,有龙虎军万人。
  徐州行营都指挥使李唐宾率义从军右厢亦屯于此处,统一指挥义从、龙虎二军。
  这一路,约两万五千步骑。
  沛县,如果淮军没有进一步增援的话,陷落只是时间问题,邵树德毫不怀疑。
  “殿下,有河北军报。”李逸仙匆匆而来,将木盒递了过来。
  邵树德打开后一看,原来是魏博又在大肆集结人马,似有所图。
  “狗鼻子倒是挺灵。”邵树德将军报递给李逸仙,道:“你也看看。”
  李逸仙匆匆看完,道:“经略军去岁在慈隰大战,补充了不少降人和新兵。整编进去的武兴、固镇二军也不甚能战,殿下,若晋军插手河北战事,可能战否?”
  “你们也看看。”邵树德示意李逸仙将军报递给银鞍直诸将。
  杨弘殷、储慎平、陈章等人陆续看完。
  “效节军右厢不可靠。”杨弘殷大声道。
  邵树德笑了,道:“看不出来,你的门户之见倒是很强。”
  “殿下。”杨弘殷行礼道:“河中武夫,归附未久,心思浮动。又不是保卫桑梓,他们没有理由死战,不可不防。”
  “守城总可以吧。”储慎平说道:“经略、效节二军四万众,据守各要寨、城池,出不了大事。”
  “殿下,给我五百骑,我这就杀回汴州,管他是李存孝还是周德威,我都把他擒来。”陈章请命道。
  “陈夜叉好大的口气。”邵树德无奈道:“你这脾气该改一改了。勇则勇矣,但不能一根筋只知道打打杀杀。摧锋破锐,你陈夜叉可以,但有时候打仗要动脑子。”
  陈章乃是一员骁将,即便在银鞍直之中,也排得上号。其人喜穿红色盔甲,骑白马,在战场上十分显眼,非常拉仇恨,但他毫不在乎,驰马冲突,所向无敌,经常嚷嚷着要生擒敌将,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就这个熊样,早晚被人阴,吃个大亏。邵树德爱才,一直想熬一熬他的性子,让他学学徐浩怎么玩的,但收效甚微——夏军第一勇将徐浩,有把握才冲,没把握不冲,胜率高得吓人,这才是明白人。
  “殿下所言甚是。”陈章一听,下意识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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