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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节

  金商四州,不过二十余万人口。以前襄阳七州有四十多万人,现在更少。而且经过多年战争,粮草、器械消耗很大,养威胜军以及过来协防的人马都很吃力了,一下子又多了两万人,到哪里去弄粮食?
  “大帅,粮食挤一挤还是有的。”李延龄慨然道:“我回去之后,立刻征粮,船运至襄阳。”
  邵树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要征太狠。而今青黄不接,百姓也很困难。就征五万斛吧,不准再多了。杜洪那边,我也让他送五万斛过来。”
  扣扣索索弄十万斛粮食,也只够五万大军两月所需。灵夏有粮,莫说十万斛,一百万斛都可征得,但你用不上,也只能徒唤奈何。
  “征完这批粮,明年减税吧。”邵树德又道。
  五万斛粮食,平均到一户,那就是一斛。对于可耕作土地面积并不大的金商四州来说,其实是很沉重的负担,今年定然有人逃荒甚至饿死。
  “大帅,战事要紧。我家在金州也算有点积蓄了,这样吧,我拿三千斛粮食出来,再出一万缗钱,市面上有从外镇运来的粮食,多屯于粮商手中,我找人买下便是。”李延龄说道:“也好减轻点百姓负担。”
  “好!”邵树德拍了拍李延龄的肩膀,道:“不会让你白出的,等打完这仗,自有赏赐。”
  ※※※※※※
  罗山县北门之外,大群士卒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褐布驼毛军服,戴着黑色璞头,腰间悬挂着横刀和弓梢,意态昂扬。
  在队伍一侧,先行的车马延伸到远方的天边。
  车上满载长枪、铠甲、箭矢、篷布、铁锹、马勺等物资,间或有一些沉重的运粮车经过,车辙在化冻后翻浆的路面上压出深深的痕迹。
  游骑不用再牵着马儿步行了,他们光明正大的骑着战马,在两侧穿行而过。
  斥候不断来回传递消息,黛色的远山之间到处是他们的身影。
  “咚咚咚!”一辆大车停了下来,鼓吹手擂响了战鼓。
  正在赶路的军士纷纷停步,开始整理队形。
  背插认旗的军官大声吼叫,让每个人都注意自己的位置。
  “咚咚咚!”鼓声再起,队列重新前进。
  十将李璘驻马于驿道一侧的山坡之上,副将何檠在他身旁调理弓弦。
  “只出动两千人,会不会冒险了?”何檠将弓弦仔细捆扎在箭囊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李璘羡慕地看了他一眼。
  当年渑池之战,他断了两根手指,射箭诸多不便,如今只能靠近战搏杀了。
  “张全义能有几个兵?便是有,怕也轮不到他来指挥,早被人调走了。”李璘笑道。
  当然张全义也很冤,我以前带的是什么人,现在是什么人?那些州将、镇将听我的吗?事权不统一,只能管民政,各州县的将领自说自话,没有个领头的。
  好吧,或许那些州县将领也很烦。他们领点器械都领不到,丁会把几个大库都霸占着,全是他自己的。仓督理论上是张全义的人,但却无权动用库里的东西。
  互相掣肘,简直一团乱麻。造反是没人能造反了,但万一打起仗来,需要征讨安、随、鄂等州,大小相制之下,会不会百里断粮啊?
  还不如让丁会来当节度使,全都他说了算,全是他的人,把各种杂七杂八的掣肘、内耗都消除掉,事权统一,这样才能打胜仗。
  “张全义这个节度使,多半是朱全忠安抚他才给的,但军权却在丁会手里。梁人这么乱,才给了咱们机会啊。”何檠捆扎完弓弦,又抽刀试了试,笑道:“听闻光州那边也一盘散沙,梁人新占不久,人心未固,一击即溃。蔡州或许难一些,但说不定也有机会呢。”
  “咱们别管那么多。”李璘道:“任务是造浮桥,其他不用管。课上怎么说的?打胜之后,没有追击的命令,就不得追击。胜不追,败不乱,如此方为强军。给咱们的命令是造浮桥,那就服从命令,不得乱来。”
  李璘是有傲气的,但也不敢小瞧任何对手。
  他与汴军厮杀过,与草原羌胡战斗过,也打过关中藩镇兵,经验十分丰富。便是被一些人瞧不起、认为暮气沉沉的河北藩镇军队,他也给予了极大的重视,一直在搜集情报,进行研究。
  说不定哪天就去打魏博了呢,魏博军被人瞧不起,真的不能打吗?
  此时银枪效节军还未出现,但他并不认为割据一百多年的魏博武人不能打——银枪效节军本有万人,叛梁归晋那会尚有八千众,大军溃败之时,能败而不乱,维持阵型,进攻之时,能从山坡下仰攻到山坡上,反复攻打,死战不退,其坚韧耐战之程度令人叹为观止,终摧破后梁军队锋锐,占领山头,这样的战斗力即便放在历朝历代,也是第一等强军了,可惜不太听话,容易造反。
  “休息够了,便出发吧!”李璘招了招手,亲兵牵来马匹。
  “此战若立下大功,你便能去讲武堂学习了吧?”临走前,何檠问了一句。
  李璘不答,大笑离去。
  亲兵跟在身后,一行人如风般驰下山坡。
  静静流淌着淮水南岸,如龙般的大军已奔袭而至,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
  第035章 “贼众”
  螺蚌开始出泥,芦芽冒出嫩尖,春天的气息已经十分浓厚。
  淮水之畔,隶属于忠义军的六百骑兵开始渡河。
  何檠扔掉了手里的斧子,和军士们一起砍了一天树,他累了。
  眨眼间,骑兵已经像归巢的倦鸟飞向远方,渡口再次恢复了平静。
  何檠倚靠在粗粗搭建的望楼上。这一瞬间宁静的残阳斜照里,白云笼罩的山川有如远绝尘寰的仙境,飘忽着闲情的袅袅晚炊。
  看来是真的累了,眼睛都花了!何檠摇了摇头,明明在打仗,居然感悟出了诗情画意。
  上了五年武学,不会变得和那些毛锥子一样了吧?听闻有些读了十年的武学生闲暇时间还写诗,何檠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些不真实。
  “东路义从军已克殷城(今商城县附近)。”李璘走了过来,吹拂着晚风,看着正兴高采烈煮食着河蚌的军士,说道。
  “可缴获粮草?”何檠问道。
  “这我哪知道?”李璘摇头道:“颖、寿方向极为空虚,不知道他们会往哪个方向突进。”
  “哪里有粮就往哪去。”何檠右手猛地一个下劈,恶狠狠地说道:“搅它一个天翻地覆。”
  “还是以杀敌为主。”李璘不同意:“占那么多地方有什么用?守得住?消灭贼军是真的。杀得越多,贼军实力越弱,这些地方最后都能从容收取。”
  “也是。”何檠脑补了一下大破梁人的场景,胸中热血翻涌,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淮水北岸厮杀。只可惜,大军主力还在三十多里外的申州,他们还得继续守着浮桥。
  西路军在造浮桥,东路军同样在造浮桥,而且他们的动作更激进,义从军使没藏结明带着横山都三千军士当先渡河北上,进入了蔡州褒信县(今信阳市息县包信镇)境内。
  而在淮水南岸,青唐都五千众带着辎重队伍还在慢慢赶路。
  陈素喜从天降,已被任命为光州刺史。不过他没有待在州城,而是在刚刚克复的殷城县收集粮草、整顿降兵,准备南下。
  夏军攻占殷城县只花了一天,其实并未经什么苦战。城内守军只稍稍抵抗就降了,一共三百来人,全数编入陈素的队伍。
  老陈已经将光州看做了自己的地盘,因此又遣人去固始县(今县)劝降,而他本人则带着已膨胀到接近三千人的队伍南下,至穆陵关戍守。
  穆陵关在穆陵山上(桐柏山、大别山一带),为光、黄间的主要通道。
  从地图上看,申、光二州位于淮河以南,桐柏山、大别山以北,夹于山河之间,地形平坦,河流众多。
  安、黄二州与其隔山相望。
  申、安间以平靖关、百雁关、礼山关等为主要通道,光、黄间自西向东有大活关(大胜关)、白沙关、穆陵关、阴山关、定城关五条通道,其中穆陵关为主干道,东南可至黄州麻城县,西南可至黄州理所黄冈县。
  五关本来无兵,然黄州为杨行密所取之后,这里就驻了兵,以临时征发的土团乡夫为主。这会跑散了一部分,还有两千人上下,陈素知道厉害,立刻将从定城、殷城等地缴获的钱帛带过来,发给守军,将其招降。
  这样一来,他的部队又膨胀到了五千人,扩军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刚离襄阳之时,只有一千陈氏部曲,到安州募了千人,进入光州后,没藏结明将俘虏的千名州县兵交给他,这会又纳降两千乡勇,简直像吹气球一般。
  人数是上去了,但部队成分复杂,人自相疑,必须好好整顿了。
  陈素将五千人整编为十个步营,六营战兵、四营辅兵,以陈家子侄辈为主要军官,部曲亦打散分至各营,掌控部队。
  随后分兵白沙关、阴山关,各派驻千人,主力三千人屯于穆陵关,一边练兵,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南边。
  也不知朝廷怎么搞的,申、光二州从地理、民风上来说,与淮南、鄂岳就不搭界,结果申州划给鄂岳镇,光州划给淮南镇,简直就是乱来。
  当年辖申、光、蔡、寿、唐、安六州的淮西镇也有些迷,前面五个州地理民风相差不多,划在一起可以理解,但你又隔着桐柏山,将平靖三关以南的安州也划进来,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陈素也懒得管了,光州百姓都是蔡人,与淮人本就聚不到一块,不然当初也不会割据自立了。如今正好利用这种情绪,再扯上夏王的虎皮,将手底下这五千人拧成一股绳,防着淮人来袭。
  是的,陈素的任务就是守住老巢,无论是牛礼还是没藏结明,都没指望他手下那些乌合之众能与梁人厮杀。
  老巢的主要威胁来自两个方向,一是东面的寿州、朱全忠的地盘,一是南面的黄州、杨行密的地盘。
  东面的威胁不大,寿州的兵力这几年被消耗得很惨,又经历了内部动荡,刺史江从顼少年继位,也不能完全控制寿州军队,地方政务则慢慢被汴州派来的人控制,很难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了。
  但南面的威胁就很现实了。淮将瞿章有众万余,最近一直在与杜洪进行着低烈度的战事,保不齐哪天就突然北上,突破五关,进入光州地界。毕竟,光州可是淮南节度使的辖州,人家老杨打过来天经地义。
  淮贼,可别过来啊,我刺史的宝座还没坐热乎呢。
  ※※※※※※
  崔洪有气无力地抵达了新蔡县。
  他手下有四千余兵,除几百人是以前的老部下外,绝大部分都是新募来的。
  虽说蔡人悍勇,各位节帅用了都说好。但刚募来的,互相之间连熟悉都谈不上,有人甚至连金鼓旗号都不会看,你能指望什么?
  到城里领了粮草、箭矢之后,崔洪要求进城宿营,直接被拒绝了。
  县令是裴迪的人,而裴迪又深得朱全忠赏识、信重,根本不惧崔洪这种拔了毛的凤凰。
  崔洪气得发抖,军士们在城外破口大骂。刚下过雨,野地里湿漉漉的,你让我们住外边?当场就有人鼓噪起来,不过被崔洪压下了。
  他默默地带着部队南行,抵达了汝水北岸布防。
  “杨师厚来了,这帮毛锥子嚣张得很。”
  “崔将军还是太好说话了,还不如杀进城里,宰了那狗官,大伙投淮人去。”
  “你莫不是傻?淮水南边就是淮人了?多半已被夏贼占了。”
  “可不兴说夏贼!投不了淮人,咱们就只能去投夏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这几年,你们说说,汴人如何欺负咱们蔡人的?秦宗权死了,郭璠死了,崔将军又被罢职,当了个什么汝州防御使,他怕是连衙门在哪里都没寻到,简直气人。”
  “当兵打仗,提头卖命,倒也没什么。但与夏人连番大战,汝州那边打的什么名堂?土团乡夫一波波征发,一走年余,家里地荒了不说,回家一看,婆娘肚子都大了。”
  “哈哈!当年国忠妻裴氏梦中交感致孕,黄大郎你也是这般吧?梦到了吗?”
  杨国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国忠交因而有孕。洎至国忠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国忠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后生男名朏。
  对杨国忠这事,同僚们只有一个评价:绿!“莫不耻笑”。
  崔洪大声咳嗽了一下,军士们纷纷止声,看着他。
  看着军士们的眼神,崔洪心中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妙。
  蔡人性子粗野,好勇斗狠,若在军中整训数年,识了规矩的还好,相对来说比较听话,可他面前这些,大部分都是新募来的,可不一定听话。
  娘的,这年头别说军士不老实,动辄杀将造反了,百姓也不老实啊!
  在这一点上,河南、河北尤其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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