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节
裴氏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折芳霭,受宠又有何用,人家结发夫妻的情分,娘家又如此能打,裴家是没法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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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之后,邵树德直接去了马场。
“大帅,这便是银州送来的战马了。”朔方幕府厩牧司判官陈栖指着百十匹马儿,说道。
邵树德搞马政也十来年了,经历了最初的低效工作之后,现场主导种马繁育的银川牧场已经越来越熟练,并且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
培育良马这事,自古以来就在做,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将好基因提纯出来,并让其能够稳定遗传下去。
打个比方,如果想稳定获得一种黄毛马,得纯血黑马和纯血白马交配后,生出一代黑马、黑白马、白马,然后这种黑白马再和纯血枣红马才能得到黄毛马。而黄毛马如果和另一匹黄马交配,则得到黄毛马的几率微乎其微。如果再因为繁育周期和寿命的限制,可能一辈子也生不出来和他们自己一样的黄毛马。
牧场里纯血马的作用就是固定一些基因,必须严禁其自由交配,不然某些良性基因可能就永远消失了。
随意交配的杂马,你根本不知道它体内锚定了哪些基因,这样育种就完全没有头绪,属于撞大运,也没法稳定遗传,这不是科学。
银川牧场以前不太懂这些,但经过多年摸索之后,已经总结出了不少规律。邵树德让他们全部记录下来,编成了一份教材,后面还会继续完善。
牧场里的纯血公马也不少,都固定了一部分基因,建立族谱,各自分群,群与群之间不许互相交配。
牧场方面会定期制定交配方案,各种排列组合,看看能不能得到理想的马匹。
“总共九十八匹?”邵树德看完牒文,随口说道:“肩高不错,毛色也纯,竟然全是白马。缺陷是什么?”
他知道,现在能送到军中的马,都不是牧场方面所认为的完美的马匹。那种纯血马,是极为珍贵的资源,是用来配种的,怎么可能给你拿来厮杀?
后世建国后,大搞马匹繁育,纯血马也非常贵重,轻易不会流出。这匹纯血马就是能诞下黄色皮毛的后代,这匹纯血马就是能诞下大耳朵后代,等等不一而足,都有重大育种价值。
即便到了21世纪,仍然有大量人工提纯血统的马种入选《国家畜禽遗传资源品种名录》。纯血马的培育工作如此重要,主要国家都在搞,显然说明了发展方向,再抱着耐粗饲的矮脚草原马当宝,那可真是非常可笑了。
“大帅,这些马肩高体壮,速度奇快,但只能冲小半个时辰,就汗雨如下,口吐白沫。”陈栖介绍道。
靠,这么极端!怎么配出来的?这是拿耐力换了冲击力吧?
“试一试吧。”邵树德坐到了交椅上,道。
很快,一名驭手站到了马场中,使劲朝空中一舞马鞭。
只听“噼啪”一声脆响,九十八匹马立刻绕着马场狂奔起来。一时间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漫天,但威势着实惊人。
“好快的速度!”邵树德从交椅上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奔马。
这些马是自由的,没套缰绳,没有马鞍,但都粗粗驯过,邵树德有些心痒痒,想亲自骑上一匹试试。
“还有什么缺陷?”他又问道。如果仅仅是耐力不行,那完全可以接受,大不了平时好吃好喝伺候着,就冲杀时骑一下,完全是利大于弊,但他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
“易得病。”陈栖说道:“肩高也不太够。”
原来如此。邵树德又坐了回去。
易得病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缺陷,肩高也确实不太够,至少要150厘米以上,最好155以上,现在还差了不少。
“陈判官,最近灵州农学请托永清栅帮着培育羊种,银川牧场也分一部分人手办理吧。”
“大帅之意?”
“培育一种产软毛的羊。”邵树德说道。
他在唐朝生活了这么多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人们吃的大多数羊,居然是绵羊!
灵夏主流羊种叫“河西羊”,河东主流品种是“河东羊”,关中是“沙苑羊”,阴山以北是“脂尾羊”(蒙古羊祖先),凉州流行的“康居大尾羊”,则是西域外来引进品种。
此外还有蛮羊、饕羊、吴羊等,品种繁多。
这些羊,竟然全他娘的是绵羊!
邵树德早年没认出来,因为这些所谓的绵羊,产毛太少了,根本不像他前世认知里的绵羊。
后来他逐渐明白过来了。后世的绵羊,应该也是如同培育良马一样,一代代提纯血统,先搞“纯血羊”,固定某些基因,然后定向培育,最终搞出了产毛多,且细而柔软的绵羊品种。西班牙的美丽奴绵羊以及土耳其人的安哥拉羊都是这个路数。
但如今的绵羊是什么样子?首先产毛少,其次毛短、粗硬,不好用,清理起来也麻烦。
以凉州特产康居大尾羊为例,“尾大如扇,土人岁取其脂,不久复满”。看看,天赋点在产脂肪上了,这是药材,不是织物。
“大帅,某听闻大食有种胡羊,类康居大尾羊,或为近亲。高三尺余,尾重十斤,大如扇,几不能走。其产毛较康居大尾羊细腻、柔软,亦产脂。或许——”
“具体事务你们来操办。怎么配种,怎么培育,经历了这么多年马政,应该有数了。”邵树德摆了摆手,说道:“至于大食羊怎么来,唔……”
邵树德想起了西域几个势力。
第043章 以后的事情
朔方幕府供军使衙门转运司孔目官张淮鼎匆匆赶到了龙池宫清凉殿。
几位妇人一边说笑,一边出了殿门。
裴氏小腹微微隆起,走在最中间。萧氏在她左侧稍稍落后半步,前来找裴氏、萧氏探讨音律诗文的杜氏、韦氏走在最后。
张淮鼎不敢多看,微微低下了头。
“张判官,大帅在等你呢。”郑勇出了殿门,说道。
“有劳郑将军了。”张淮鼎躬身行礼。
邵树德身边的亲兵亲将,他一个都不敢得罪。
听闻亲兵经常要学习战阵知识,互相切磋武艺,一有机会,就下放到部队。官大的去当军使、副使、都虞候,官小的当个十将、副将,无官的也可能混个队正、队副。
郑勇在邵树德身边算是跟的时间较长的了,说不定哪天就是一军军使、副使,张淮鼎身份尴尬,如何敢得罪。
郑、张二人进殿后,邵树德立刻招呼他俩坐下。
张淮鼎悄悄扫了一眼,殿内人不少。卢嗣业、杜光乂二人他认识,陈诚这种大红人镇内更是无人不识。
还有俩小儿,有心人都知道,大帅的长子和嫡长子。
有侍女给张淮鼎端来茶水。
张淮鼎一看,金发、绿眼珠,居然还认识!大商人康佛金的侄孙女康氏。
灵州有逸闻,大帅酒后曾言,愿收万国种属佳丽,以实后宅。身边有粟特女人服侍,倒也不奇怪。
“大帅,垣、王屋、渑池三县之砂地,职与夏州农学王博士商讨,先深翻土地,再种上吐蕃人带来的紫雀花(金雀花),使砂土黏固,两年后割下花草喂养牲畜,把下层沃土翻挖起来,这砂地便可用了。”邵树德身前还有人在汇报工作,听起来像是邵州官员,张淮鼎仔细听着。
邵树德微微点头。
其实他不太懂,但需要点头示意,表现出自己好像很懂的样子。
紫雀花是什么?没听过,或许是吐蕃那边的特产?是不是他曾听过的金雀花?
竟然有肥田作用,难道也是豆科牧草?
罢了,不深究了。吐蕃人既然栽种这种牧草,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这种牧草竞争力够强,能大面积生长,将不太能种粮食的砂地利用并改造起来,那再好不过了。
这些年不断内迁河陇蕃人,他们带了不少外来作物种子。有的是中原没有的,如回鹘豆(鹰嘴豆)、驴喜豆;有的是中原引进过,但与没引进区别不大,平时几乎见不到,比如西瓜、大宛苜蓿、紫雀花等等。
归义军的敦煌有一定规模的棉花种植,邵树德遣人引进了一些,种在怀远县。
灵州农学名下有一个植物园,占地不小,有两大作用:一、收集外来植物种子并培育;二、定向培育农作物。
第二条是邵树德提出来的。他对自己吃到的西瓜很是无语,瓜瓤太特么少了,籽也太多太大了!没说的,学马政,提纯“血统”,优选优育。
现代社会每一个种子,都是几百年间定向培育的,比如西瓜;每一种牲畜,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人工配种定向培育的“纯血”品种,比如风靡全世界的荷斯坦奶牛。只用自然界原生的东西,那就像邵树德吃到的西瓜一样,让人目瞪口呆。
“垣县蕃人编户后,农学可教他们种地?”邵树德又问道。
吐蕃人、党项人他不太担心,他们顶多是农业技术差点,但真的会种地。羌人就要差一些了,但多多少少也会种,回鹘人、吐谷浑人以及一些游牧的党项、吐蕃,可就伤脑筋了。
邵州五县,硖石县是原本陕州的,人口很少,以种植粟麦为主;崤、垣、渑池、王屋原本都是白地,百姓都是战后分地的河陇及横山蕃人。
目前的政策是,灵州农学出人,对口支援渑池县;夏州农学支援王屋县,绥州农学对口垣县,银州农学对口崤县。
对这些农学博士、助教、教谕以及诸多学生的出路,邵树德也在思考。
毫无疑问,在现有社会风气和价值观中,他们与医学生、工学生、算学生一样,在经学生面前是低人一等的。
这不太好!
邵树德最近有一个打算,占领河阳之后,孟、怀二州肯定要大量移民的,届时少不了这些“杂学”学生出力。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提拔一些功劳显著的杂学学生当州县实权官员,并在有生之年坚持下去,形成传统,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正在向他汇报的邵州营田巡官杜晓对医、算、农、工学生没有太多歧视——这或许是装出来的,因为邵树德很重视这些杂学生,但不管真假,杜晓还是愿意彰显他们的功劳的。
“回大帅,王博士在王屋县,殚精竭虑,披星戴月,几乎每个村都到过了。教蕃人种苜蓿,一年割三次。”杜晓答道:“又牛舍、羊圈积肥,用砂土或山间泥炭覆盖数层堆聚,再运往田间。不厌其烦,都教了。”
三茬轮作制中,牲畜的饲养是核心部分。夏季一般被赶到田里放牧,动物的尿液、粪便直接拉在田里,冬季则在关在圈中,用田里收获的干草喂养,产生的粪便一般会用砂土或泥炭覆盖在上面,一冬天能盖好几层,然后收集起来,运往田里。
邵树德对推广这种农牧并举的生产模式很热心。穿越者上来就大炼钢铁,大概率人亡政息,改变不了社会,但也许这种农业生产模式可以?这是邵大帅藏在心底的野望。
当然这只是前置条件之一。只解开了工业革命最基础的一道枷锁,食品和原料供给。第二道枷锁则是货币供给,这个只能以后再说了。
有些东西,自上而下容易人亡政息,邵树德一直在琢磨不会人亡政息的东西,而这种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往往只会存在于底层,你得把它创造出来。
既有利于自己征战,也对民族作出了贡献,邵大帅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但这种既能满足自己私欲,又能满足情怀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去做的。
“王博士何许人也?”
“夏州农学博士王雍。”
邵树德点了点头,拿起笔将名字记了下来。随后又看了一眼杜晓,暗中琢磨他俩啥关系,难不成是亲家?
杜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邵树德笑笑,应该不是亲家。你妹妹杜氏刚刚穿着暴露,在偏殿抚琴给我欣赏呢。
“张判官。”邵树德挥手示意杜晓退下,让张淮鼎上前。
“参见大帅。”张淮鼎行礼道。
“坐下吧。”邵树德伸手虚按,道:“归义军张帅近日又讨高昌回鹘,以你观之,高昌回鹘比甘州回鹘如何?”
“强盛许多。”张淮鼎答道:“不过大帅若尽遣铁骑军、飞熊军、飞龙军,择一良将统帅,破之必矣。”
“此三军,两三万众,六万余匹马,沙州养得起么?”
“养不起。”张淮鼎老老实实答道。
归义军只有一万多兵马,大部分还是步兵,都养得很吃力了,多了数万骑,财政立马破产。
“可否与高昌回鹘讲和?”邵树德问道:“他们所求者,不过财货罢了。虽然我不缺马,不过亦可用中原绢帛市马,或可按抚一时?”
“这……”张淮鼎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只能说道:“或可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