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但很快的,这个得意笑容就凝固在了张娘子的唇边,因为她家后院附近的几棵大树上,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
  展昭将几位被点了穴道的族老和王老汉等人一一送下大树,同时从百宝囊中取出解毒醒脑的药油放在两名昏倒之人的鼻孔下方,很快就解开了对方所中的蒙汗药。
  另一边,暗自返回的裴湘也“突然”冲出了王家为她准备的静室,语气严肃地告诉守门之人,她刚刚感应到,老槐树那边出现问题了,现在需要召集王家人等一起去那边看看。
  于是,就在族老门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娘子的时候,附近听闻消息的村民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奔了过来。
  然后,大家就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老槐树附近的张娘子和族老们。还有一个……咦,瞧着像是几年前来探望李仙姑的那个远方大侄子。
  当王老汉气愤不已地向赶来的众人揭发了张娘子的所作所为后,目睹了一切的族老们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一边点头附和王老汉的叙述,一边沉声质问张娘子是否是杀害王大柱的真凶。
  张娘子未尝不想再找借口狡辩,但裴湘却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了。所以在张娘子开口之前,她就扬声说道:
  “我就猜到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前来破坏招魂法事前的布置,所以便在封条上绘制了惩戒心怀恶意之人的符箓。张娘子,在出声解释之前,你还是先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切记,多言一句虚假谎言,你身上的痒意痛感就会加重一分。到最后,如果你依旧满嘴谎言,就会痒得忍不住抓烂皮肉的,同时也会疼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伴随着裴湘的描述,张娘子果然感觉到了手心里渐渐传来又疼又痒的感觉。
  那疼意是一跳一跳的,一开始还不明显,可越跳越疼,渐渐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绞痛感。而更难忍受的是那股痒意,那真是从掌心都心口窝都觉得奇痒难耐,烦躁不已。
  张娘子恐惧地想着,倘若这痒意再剧烈一些,自己肯定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使劲儿挠几下。
  稍稍幻想了一下自己抓挠血淋淋的心脏的画面,正觉得心口痛痒的张娘子竟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快意,甚至忍不住微微抬手打算往自己的心口处放。
  也是这个动作,让张娘子猛地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旋即,她面露惊恐地瞧着裴湘,张了张嘴,许多话都因为恐惧而噎在了嗓子里。
  裴湘见自己抹在水缸盖子上的药起作用了,心里有些自豪于自己这一日千里的制药水平,面上却始终维持着修道高人的云淡风轻。
  “张娘子,王大柱可是你害死的?”
  张娘子迟疑不语。
  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场抓到破坏密封井盖而已,这个行为勉强可以解释成讨厌王家人或者有旧怨之类的,并不一定就要承认自己杀人害命了。
  但是——身上那一阵阵越来越强烈的痒意和疼意,再加上裴湘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都让张娘子失去了撒谎的勇气。
  她想,凭这裴仙姑和展侠士的本事,早晚都能查出自己谋害王大柱的真相。再者今晚之后,哪怕自己不认罪,王家也会把自己送上公堂对峙,说不定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承受杖刑的屈辱。既然这样,不如干干脆脆地认罪吧,免得再遭受各种折磨。
  于是,身上渐渐疼痒难耐的张娘子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害死王大柱的罪行。
  她这一认罪,王母当即就哭喊了一声,而后猛地扑向张娘子,就想把她按在地上痛揍。而旁边围观的村民中没有一人出声阻拦情绪激动的王母,张娘子的丈夫甚至还稍稍后退了一步。
  裴湘见状,立刻扬手止住了王母的动作,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四周的村民,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今晚留下来,是为了查找杀害王大柱的真凶。现在张娘子认罪了,但许多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我需要让她一一坦白。各位也可以在旁好好听听,以免日后起疑,继而再次怀疑李夫人和吴二娘子。”
  说罢,她也不等旁人应答,立刻向张娘子询问起王大柱的死法和她谋害人命的缘由来。
  而这时的张娘子已经因为浑身疼痒而开始忍不住使劲儿抓挠了。听见裴湘的问话后,她立刻向裴湘索要解药,并表示只要能让自己好受些,她什么都交代。
  裴湘沉吟片刻,只给了张娘子一半的解药,然后凝神倾听她的述说。
  据张娘子交代,王大柱是死在一种叫做尸龟的毒物上的。
  这种尸龟是一种尾巴发亮的金头虫儿,可以在尸肉化了的坟地里寻找。找到尸龟后,将此毒虫晒成干磨成粉末,之后洒在饭菜里或者混在茶酒中,无色无味,但却剧毒无比。凡是服食之人,立刻心疼而死,死后全身都无伤痕,只有眉心处有一个极小的红点。(1)
  “小妇人为了求子,到处苦寻偏方。前些年听说镇上有一位姓费的先生,通医学知药性,小妇人就求到了他那里。费先生见小妇人态度恳切,动了恻隐之心,就说他要好好琢磨一番,又命小妇人五日后再去寻他取方子。
  “小妇人心切,因而五日后去找费先生时就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少。走到费先生租赁的住处时,小妇人正好听见费先生在和另一人谈论什么六脉八反的剧毒之物,其中就提到了尸龟。
  “费先生还说,倘若把尸龟粉混进泡过紫云果的酒水中,中毒而亡之人的表情就会非常安详。小妇人无意中听到了这番讨论,因为实在新奇,就暗自记下了。”
  听完张娘子的解释,裴湘等人算是明白了王大柱的死因。
  这时,王母嘶声质问张娘子,为何要如此狠毒害死她的儿子?
  闻言,张娘子冷笑数声,厉声质问道:
  “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腌臜货,你不知道吗?这附近人家里,有多少瞧不上你儿子儿媳两个的?呵,早知这姓裴的仙姑会突然出现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就该让你儿子尝尝心疼而死的滋味。呸,真是便宜他了!我告诉你,你养出了王大柱那种缺德货,你们王家都该遭报应的。等着吧,早晚要遭报应的!”
  面对张娘子的喝骂,死了儿子的王母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王老汉脸色铁青,却也一时无言。
  张娘子这次也不用旁人审问了,直接倒豆子一样说出了自己要杀害王大柱的理由。
  原来,那王大柱有几次想要轻薄张娘子,但都被张娘子拒绝了。王大柱见张娘子不好上手,就威胁张娘子说,倘若不从了他,他就四处造谣张娘子勾引他,而目的自然是想借种。他还会劝张娘子的丈夫休了张娘子,再娶一个新媳妇。
  彼时的张娘子因为一直无子的原因,在夫家过得非常不如意。她心知如果真让王大柱到外面去瞎说,夫家绝对会借机休了她的。因此,张娘子就对王大柱动了杀机。
  她一边同王大柱虚与委蛇,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至于方法,在打算弄死王大柱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尸龟这种毒物。
  听张娘子幽幽凄凄地诉说前因,人群中有几人偷偷露出了同情之色。
  这张娘子平日里的为人亲善大方,和邻里相处得一直很好。若论人缘,那王大柱郑春花夫妇是拍马也追不上的。所以,当大家得知了张娘子谋杀王大柱的理由后,不少人都叹了一句可惜。
  而裴湘却在心里摇了摇头,及时出声打破了张娘子营造的哀伤无奈气氛。
  “你要杀死王大柱,动手便是。可为何要连累无辜之人?吴二娘子和李夫人何罪之有,他们险些因为你而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及时提醒了围观的众人。是啊,如果今日没有这裴仙姑恰巧路过,那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可就倒霉喽。
  而张娘子见裴湘和展昭并未因为她的那些话而露出同情动容之色,反而始终记得她之前的那些算计,面色渐渐惨白,心也彻底沉了下去,半晌无言以对。
  裴湘挑了挑眉,朝着张娘子走近两步,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我来猜猜,你在决定用尸龟毒虫谋害王大柱的时候,没有选择那种让他痛苦的死亡方式,而是采用了紫云果泡酒的方法,并不是你一时心软想差了,而是有意为之。
  “你想一石二鸟,既除掉王大柱,也除掉当初不愿意给你画求子符的李仙姑,对不对?王大柱死得诡异离奇,若是再加上你的刻意引导,大家一定会怀疑是李仙姑在做法害人,是不是?”
  “不……”
  “嗯,我说的确实不全对。因为你不是要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张娘子,我不明白你和吴二娘子有什么仇怨,但是依照我打听来的消息分析,王大柱被吴二娘子的夫君狠狠痛揍过两次,他记痛,因而轻易不敢招惹吴二娘子。
  “但是,王大柱那天却死在了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为什么?是有所依仗了?不,应该是酒壮人胆,而且是假的酒壮人胆。
  “张娘子,你对王大柱说了什么,最后骗他跑到吴二娘子必经之路上喝下毒酒,然后正好在路边毒发身亡?”
  “我、我不知道……”
  张娘子话未说完,忽而惨叫一声,原来刚刚减弱的疼痒症状竟然再次卷土重来了。
  裴湘垂眸轻声道:“我刚刚说了,撒谎的人,就会越来越疼,越疼越痒。一会儿,你就会感到有许多如同尸龟那样的小虫儿在你身上、在你心里、在你骨头里、在你脑海里,一点一点,慢慢爬过……”
  “我、我说!”
  张娘子恐惧喊道:
  “我、我怕王大柱的死不小心牵扯到我,又、又不想让他占我便宜,就对他说,我有办法让他能尽情调戏吴二娘子还不被田子揍。就是、就是让他提前蹲在吴二娘子返家的必经之路上,并提前准备好一壶酒味特别浓的好酒。
  “等到他看见吴二娘子的身影了,先喝几大口酒壮壮胆子,然后再把剩下的酒全都倒在身上。这样一来,他身上酒气冲天,然后就可以佯装醉意轻薄吴二娘子了。要是不小心被田青撞见,还可以假装神志不清,胡乱喊几句郑氏的名字,做出认错人的样子。
  “王大柱同意后,我就把混进尸龟毒虫粉末的酒给了他。那、那酒是好酒,酒香很浓。王大柱一贯爱贪小便宜,肯定不会拒绝的,并且到时候一定会多喝几口……”
  张娘子此时浑身难受,只求能快些得到解药,所以句句是实话。
  “仙姑、仙姑——我并未真的打算害吴二娘子,真的,你相信我!我就是想让王大柱和那个瞎眼老太婆得到教训,没想害吴二娘子的。
  “我知道王大柱肯定会死,他不可能会伤害到吴二娘子的。但、但我没想到郑春花那个泼妇会跟踪王大柱,并且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奸情。真的,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隐瞒的!”
  在疼痒难耐的折磨下,张娘子一股脑儿地交代了自己的所有想法,也让草州桥东附近的住户们明白了这场凶杀案的前因后果。
  待到张娘子彻底认罪后,众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郑春花身上。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咬定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有奸情和冲突的话,在加上那副耳环,大家也不会轻易相信吴二娘子是杀人凶手。
  而现在么,虽然证明了吴二娘子没有杀人,但是关于她和王大柱之间的关系,却依旧让人狐疑。
  或者说,即使有些人心底如明镜一般,知道吴二娘子不可能会中意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可他们却格外喜欢浮想联翩。甚至族老中也有人皱起了眉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吴二娘子。
  裴湘见状,心知今日若不能当场把事情说明白,吴二娘子以后处境堪忧,须知流言蜚语并不比风刀霜剑温柔多少。
  于是,她对着目光闪烁满脸横肉的郑春花招了招手,并再次认真询问她,是不是当真认为丈夫和吴二娘子之间有暧昧关系?
  郑春花挪步上前,佯做镇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大声说了个“对”字。
  而就在郑春花开口说话的瞬间,裴湘指尖微动,趁人不备地将一枚白色丹丸弹入郑春花的口中。
  这枚丹丸的作用和之前张娘子沾惹的痛痒药粉效果不同。坦白来讲,把它用在郑春花身上,裴湘其实是非常不舍的,因为这枚药丸里不仅有她从展家得到的那几样少见药材,还有一丝阴阳灵水中的阴阳二气。
  其作用就是能让服用之人在不经意间卸下心防,并短暂地陷入一种可以畅所欲言的幻觉中。这样一来,无论询问服药之人什么问题,对方都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的药丸,裴湘目前只配置了七枚,如今就要用掉第一枚了。
  “郑春花,我再问你,你当真认为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不清白?你可想好了,陷害人的谎话说多了,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而我今晚为了能够招魂问话,已经提前和地府判官建立了一丝浅显的联系。所以,你此刻对我说的话,地府判官那边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郑春花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渐渐憋红了面色,仿佛陷入了一种绝大的羞耻或者紧张的状态中。
  好半晌,她忽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了决定一般,尖声道:
  “王大柱他倒是想啊,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王八蛋!没用的孬种!只会在家里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呵,刘家的。白家的、崔老八的,嘻嘻,肯定还有田子他媳妇呀!不过他被田子揍怕了,不敢轻易提吴二。可我郑春花是谁呀,我这眼睛亮着呢,还看不出他那点儿花花贼心思?呵呵!”
  裴湘微微扬眉,朗声问道:
  “换言之,就是王大柱有垂涎觊觎之心,但是却从来不敢表露,是吗?”
  “可不是,他也就敢和张寡妇那样的勾搭在一起。”
  “既如此,你为何要在发现你丈夫身亡后,一口咬定吴二娘子杀了你丈夫?还有,那对银耳环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春花这次又不出声了,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她的眼睛咕噜噜地急速转着,额头上更是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子。这下,谁都能看出她的心虚之态了。
  见状,郑春花的亲娘立刻跑出来拉住她,故意哀叹个不停。她说自家闺女刚刚成了可怜的寡妇,就要这样被一个外乡女人逼问欺负,实在是太可怜了,太没天理了。
  这次,不等裴湘出手解决郑婆子的干扰,吴二娘子的丈夫田青便越众而出。这男人大步走近,抬手就拎起郑婆子的衣领又把人往旁边的草稞子里一甩,同时粗声喝道:
  “若是谁再阻拦裴仙姑问话,就是和我田青结仇,往后必将十倍奉还!”
  这田青平日里能让王大柱那般的地痞流氓胆怯,自有厉害之处。所以他这一站出来,就让好几个多嘴多舌的围观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即便紧紧闭嘴了。
  裴湘对着这位自始至终都相信并保护妻子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郑春花。
  在幻觉的控制下,郑春花终于吐露了心里话。
  她先是声嘶力竭地承认了自己对吴二娘子的嫉妒和恶意,然后又交代了那对银耳环的真正来历。她直接承认道,在哥哥嫂子定亲后的中秋节,她去吴家做客时偷偷拿走了吴二娘子的银耳环,并一直收藏至今……
  郑春花承认了,但郑家却不愿意承认。他们刚刚给吴大娘子写了休书,此时若是再被郑春花连累了名声,那以后他们郑家在草州桥一带就别想再找到好亲家了。
  因此,当郑春花坦白之后,他们便嚷嚷着这是裴湘的报复,报复郑春花曾经欺负过李老太太,所以便施法让郑春花说假话的。正常情况下,谁会老老实实地说出这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辞?
  闻言,裴湘后退一步,伸了伸手,坦然自若道:
  “谁怀疑此事真假,自可上前来问问并试探一番。”
  这下就有意思了。郑家人没有指责裴湘之前,郑春花只说了自己和吴二娘子之间的恩怨。
  可换了其他人上前询问,这郑春花依旧是毫不隐瞒,叽叽咕咕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以前坑害欺负旁人的事。倒是没有大恶之举,但也小恶不断。她做过的亏心事加在一起,委实让人鄙夷憎厌。
  所以,当田青说他一定要去官府状告郑春花的诬陷、偷窃之罪并且绝对不接受私了时,好些人立刻表示他们愿意作证,扬言一定要让这郑春花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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