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这副身子,通体?雪白无暇,谁看都晃眼,曾经,在他?最是落魄之际,便已然?落实过?目。
  当年冰嬉盛会?,他?的确因?周妩的好心搭救,避过?了在冰湖上寡不敌众被欺的祸事,可也由此,招得裴付常恕等人更深的记恨,这些人没占得便宜,哪会?轻易罢休,于是在冰嬉宴会?结束的当晚,待宫内外宾客全部散去后,他?们用木棍将他?打晕蒙起,而?后趁外人无察,将他?再次带回冰天寒地的湖心中央。
  他?们丧心病狂,命令他?光裸半身,卧冰而?躺,凛夜难熬,最后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臣子于宫廷大胆虐杀皇子,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可有侯府庇护,梅妃纵容,就算他?真的命殒,裴氏自有手段为他?编排其他?死因?,他?在秀樟宫里,过?得与最低阶的奴仆无异,从?来都是贱命一条。
  可是那晚,他?终究没死。
  雪夜寒重,的确要了他?半条命,可后来青嘉觉异,不放心地独身跑来御花园寻他?,叫他?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人扯拽着,退了半步回来。
  青嘉猜到此事应是裴付所为,出于对侯府的忌惮,她不敢高调寻助医士,间接将此事对外大肆声张,从?而?坐实梅妃娘娘苛待皇子的罪名,萧钦同样明白,他?的死活不重要,在那些人眼里,比起人命他?们更在乎的是皇族清誉。
  于是偌大的一座皇城,他?们竟不知可以寻谁庇护,故而?两?人,只能自救……
  在一间被废弃闲置多年的宫苑偏隅里,青嘉急得无措极了,尤其见?他?浑身失温,意识都快被冻到不明,她能想?到且能做到的,只有一个法子。
  紧紧咬住唇,她垂目开?始褪下自己的衣衫外罩再到里衣,想?用自己来为他?渡温,屋内炉火未燃,满室清寒,两?人拥在一起只有呼吸是热的,雾缭缭的哈气浮悬于两?人鼻息之间,青嘉与他?抵额,一遍遍地为他?打气。
  不知过?去多久,弱小柔弱的身躯终究将冰体?暖化?,青嘉舍弃自己女儿家的羞耻心,最终换得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自冰嬉宴后的那日起,他?便把自己当做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无任何的顾虑与犹豫,他?决定卧薪尝胆,暗自筹码复仇大计。
  与此同时,有两?个人被他?记挂在心。
  一个给予他?萍水相逢的善意,帮他?避过?冻湖身残的下场,另一个在绝境中,献给他?可贵的温怀救生。
  在他?满目疮痍的胸腔里,唯独忆着她们的那一隅,存着暖温与热。
  那温度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一个人。
  所以现在,哪怕他?清楚知道青嘉以身讨好,只是想?为梅妃讨得一个入葬恩典,对他?并无真情,可当他?真的拥她在榻,行着男女□□,心中又怎会?不生动容和?情愫。
  整个过?程的每一刻,他?分明都无比兴奋愉悦,甚至满足。
  他?想?留青嘉在身边,永远。
  ……
  翌日过?了晌午,被磋磨了大半宿的青嘉才堪堪整了眼,身上依旧没减酸涩,但好在倦意有所缓释。
  她垂目余光向下扫过?,瞬间脸颊红透,此刻,她身上上下被疼过?的痕迹简直不忍直视,她倍感羞耻地立刻拽过?被子,将脑袋身子全部蒙起,最后伸出手臂艰难摩挲寻着自己的衣衫,拿到手后再缩进被下慢慢穿好,一通费力下来,她已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寝屋空荡荡,皇兄应还在前朝,青嘉不敢被人发现她侍寝过?皇兄,于是只好独身等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不可擅出,惹来旁人注意。
  两?个时辰过?去,有宫婢进来送水,青嘉下意识遮掩紧张,却见?对方半点不显惊讶,并且神色如常地递给她一套侍女的衣衫,青嘉接过?,慢慢会?意,知晓皇兄是想?叫她伪装身份从?而?顺利脱身,于是她懂事照做。
  可是不成想?,即将离开?殿门时,宫婢凑前小声告知她,陛下吩咐,公主今晚还需乔装过?来。
  青嘉怔住。
  母妃是三日后下葬,所以皇兄的意思是,要她取悦他?三日吗?
  昨夜皇兄是醉酒行事,今日清醒为何还会?纵许,青嘉有迟疑,可除了听从?,她别无选择。
  后面三天,她只一次乔装进殿,因?皇兄嫌麻烦,后面干脆不再叫她来回两?边折腾,而?是恩准她日夜留在侧殿陪伴,对外稍有遮掩,竟真成了金屋藏骄,为了能达目的,青嘉异常乖从?,几乎予取予求,甚至在皇兄批阅奏章乏味有需之时,也能咬牙点头,许他?在书案上恣意扑索,从?她身上缓着倦意。
  “皇兄,你可……欣悦?”她并不熟练的,讨好地问?。
  萧钦沉沉回:“心悦你。”
  两?人彼此默契,都未把言语说明。
  那三天,青嘉过?得昼夜不分,荒唐到头。
  然?而?,到了梅妃娘娘下葬那日,青嘉特意托人去前朝打听,却得知母妃并未得葬入妃陵的恩准,青嘉万念俱灰,恍然?醒悟原来自己的主动献身,在那人眼里不过?是场笑话,他?从?来未将她放在平等的,可以互相谈条件的位置上,占了她的身,不过?是另一层面的,报复。
  看清帝王的无情面目,青嘉心头凉薄,独身一人站在秀樟宫的门庭院落,黯然?伤神,她眼目无光地看着面前的苦木枝条,回想?在这里发生过?的年少趣事,思着母妃面容虽常严厉,却少时也会?对她相待慈柔,还有裴付哥哥,同样会?经常拿些小玩意过?来当作礼物讨她欢喜。
  她心中所盼,从?来都是身边亲人可以相处和?睦,可这个愿望,在秀樟宫内实在实现奢侈。
  青嘉身边负责贴身伺候的嬷嬷心疼她穿衣单薄,于是拿着加绒斗篷过?来给她挡风添衣,同时温声安抚,“公主,娘娘已薨,你莫要太过?忧思伤身了。”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公主何意?”
  青嘉的思绪飘远,朔风灌耳,她仿佛再次临于当年的冻湖之上,眼前是萧钦哥哥在湖心的模糊背影,也因?此,此刻她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正有人靠近。
  她回答嬷嬷的话,“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那夜的相救之举,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不量力,妄想?可以调和?母妃和?皇兄之间的隔阂,或许如今,不会?是这个局面……”
  一墙之隔,萧钦站在檐下,身形僵硬如石塑,一动不动,任凭肩上落雪。
  青嘉真情实感的一番心事外露,被他?听得入耳,只觉字字锥心,她张口轻飘飘的一个‘悔’字,更是带给他?一阵剜心剧痛。
  一个两?个,他?在意想?护住的人,却不想?叫他?活,可不可笑?
  可笑的是他?。
  ……
  奉先帝遗诏,前太子现禹王,带着皇后娘娘及侧妃家眷,动身离京,奔赴襄域封地,从?此远离京城权势纷扰,做个闲王散王,安乐余生。
  念及时机已到,周敬奉上早就准备好的告老请辞,并很快得到圣上恩准批复,然?而?不顺利的是,周崇礼离京赴襄,想?继续帮扶禹王治政的请求却被上面驳回。
  周崇礼不放弃,重新再书一封,表明自己去意已决,并条条详细述明自己对襄域发展以及民生治理的看法与意见?,强调自己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想?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然?而?这封请愿再次石沉大海,周崇礼也意识到,圣上是故意不肯放人。
  萧钦是多疑多心之人,哪怕没有此事发生,念及周崇礼先前对太子的忠心,他?也一定不会?对他?提拔重用,周崇礼有这个自知之明,他?本?人也无意在京去涉争权的浑水,所以这才和?父亲一起上书离京请愿,如此双方面上无伤,新帝眼前也能落个清净,周崇礼不明白,萧钦为何不肯应允。
  从?嫂嫂那里得知消息,周妩心有猜想?,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若是兄长一直未得正式的官员调令,那父亲自也不会?放心先走,他?们一家人的离京计划都会?因?此拖延。
  周敬并未将此事联想?到周妩身上,也当新帝脾性喜怒无常,于是决定耐心再等等,念及女儿离开?青淮山太久,再拖下去难免不妥,于是便催促她和?容与可先一步离开?。
  周妩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容与却灵机给她出了主意。
  “你兄长现任刑部官职,可显然?新上任的尚书大人,并未有重任你兄长之意,既然?他?手上现在也无重要案情要审,那有谁规定他?不可告假离京,短时游外,休歇几日?”
  周妩反应了一下,才听出其中关键。
  官职调任需皇帝亲自审批点头,可若只是官吏寻常的告假小事,那便只需要通知到上级,如此偷换概念,兄长便可暂时成功脱身,至于之后如何,皇帝既想?要耗着他?们周家,那身为臣子,他?们自是要恭君相陪到底。
  周妩立刻将这个主意告知给父兄,周敬听完面显犹豫,依旧顾忌着尊君重礼,没有轻易做决,此事关乎周崇礼的官声,主意自是要由他?来拿定。
  而?周崇礼显然?去意坚定,他?点头道:“父亲,自我奉先帝旨意,赴随州调查光明教后,便勤勉在职,一日无歇,盼望可将功补过?,可如今旧案已定,补过?已没了意义?。明日,我亲自向尚书大人告宁,将先前旬节未歇的假期全部一次性请下,如此,我们先前商定离京进襄域的行程不变。”
  周敬一番思吟过?后,点头同意,“你行事素来稳重虑远,此事既已做决,为父自是支持。”
  “多谢父亲。”
  大燕制度规限,在职官员若告假满百日,有司便会?介入准例停职。
  周崇礼此举,是执意走险。
  ……
  三日后,车载沉甸行装,由管家方伯领队,先一步出了城门。
  大件箱箧先运出来,后面载人就能多点轻松,前院忙碌不迭,抓紧做着最后的扫尾补漏,周妩与容与没什么太多东西要拿,于是收拾好后,两?人将行装交给下人,便相携一起去了朝椿阁,帮着嫂嫂秦云敷收纳她惜之如命的各种灵丹妙药,珍贵虫草。
  正快要收完,北院忽的有小厮过?来传信,告知他?们父亲正召二人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不知什么事这么急,周妩和?容与不敢怠慢,忙随小厮赶赴北院。
  进了书房,房门从?外被闭严上,周妩没多想?什么,容与却先一步觉异。
  当下这样的情景,他?之前便身临体?验过?一次,或许要和?那次一样,他?与阿妩今日都要朝那副奇怪字迹,敬一炷香。
  果?不其然?,他?的猜想?很快得以印证。
  周敬见?他?们到,径自向里,将墙上挂裱的字帖取下,露出后面斑驳墙壁上手刻的字迹。
  周妩是第一次见?,新奇上前打量,疑惑询问?:“父亲,这是……”
  “是一位旧友的手迹。以后我们离京换府,此迹也会?被剥除干净,最后一次,为表对前人缅怀,你们两?人一同敬一炷香吧。”
  周敬未明确说明刻字之人的身份,可若仅仅是为怀友奠念,他?上次敬香时,更合适叫来周崇礼作陪才是,可他?没有,前后两?次,都特意召来容与一个外婿陪同。
  聪明如他?,怎会?不觉异样,容与静默思吟片刻,不可不作联想?。
  “身许国,请长缨,情移义?断,不复和?孺……”
  周妩的目光还停留在墙壁之上,她默读完一遍墙壁上的手迹,歪头又问?:“父亲旧友?那是哪一位,我认识的嘛?”
  周敬摇头,“你不认识。”
  “那前辈可有在外的名声?”
  周敬又寻借口,“这前辈素来行事低调,我结识所知的恐怕也不是真名,但眼前的手迹为真,值得你二人躬身同敬。”
  说完,他?又补充:“你先单独敬一炷,而?后再同与儿一起。”
  周敬将手中的香递过?去,周妩接手,没多想?地诚意躬身,听从?父亲交代,持礼敬拜上香。
  她正要起身,周敬再次提醒,“阿妩,自报家门。”
  周妩反映了瞬才出口:“小……小女名为周妩,是京城宰府周家周敬的幺女。”
  “再说得详细些。”
  周妩感觉父亲所为奇怪,但还是依言继续补充说道:“也是青淮山现任门主容与的夫人。”
  说到这句,她余光向外瞥,察觉到容与哥哥正注视着自己,于是脸颊不由地有些发红。
  周敬又示意,“与儿,你也一起过?来。”
  容与却问?:“我需不需要自报家门一次,父亲?”
  周敬听到他?最后的称呼,微愕怔然?,心头涌动异样情绪,但最后还是尽数遮藏住,他?移开?目光,重新落在墙壁之上,摇摇头回说,“不用,你站在这里,就已足够了。”
  周家的马车队伍前后驶出中央街道,书房角隅的那以处旧迹,从?此覆落成灰。
  待尘定,往事随风去。
  ……
  萧钦带追兵一路疾驰,直至追到京襄分界,这才拦截下周家的队伍。
  见?皇帝纵马亲临,周崇礼十分意外,只觉为自己这样一个脱离权势中心的小角色,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一场。
  周敬老臣礼重,不敢怠慢,于是忙从?马车里下来面君,周崇礼紧跟其后,如实对萧钦说明,自己日前向尚书大人告假,并且已获批准,所行并无违制。
  但很快,两?人意识到不对,此刻萧钦目光如灼,却只盯在阿妩一人身上,再看容与,神容几乎不加掩饰地外露厌烦与狠意,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彼此不让,周敬蹙眉略微琢磨,很快有所会?悟。
  年轻人,气盛,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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