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薛闲亭口中所说那个顺天府的六品推官,周衍果然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叫黄天明,字子集,和我是一样大的,比我晚了一科考取的功名,中在进士及第,是三榜第一。”周衍掖着手端坐在下手处,“他人品学识都不错,只是曹大人他……”
赵盈一抬手,示意他不必说。
周衍是个不爱背后议论人是非短长的,曹墉之就是个庸才,但他仍不愿宣之于口。
曾在顺天府,在曹墉之手下那么些年,周衍还能不知曹墉之是个什么东西吗?
这个黄天明,看来和他一样,是被埋没在顺天府中的。
只不过周衍命数更好一些,同表哥做了挚友,才又入了她的眼。
若用世人常说,这叫命里当有贵人扶持,是以能够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黄天明显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周衍眼神闪了闪,显然有话想说,只是他犹豫了一瞬,又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去。
赵盈知道他想说什么,接了过来:“有你为他作保,足可见他人品学识是真的不错,等女童走私案了结,年后复朝我想办法把他从顺天府解救出来,反正咱们这儿还有空缺,我要调个把人到司隶院,也不是难事。”
周衍面上才有了几分喜色:“之前总不愿意麻烦殿下,而且他……他在顺天府这几年,也没立下什么功劳,一时说这个……”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赵盈打断他,“事实上我提调你做司隶监时,你就大可以从曹墉之手下讨人,这性子还是得慢慢磨。”
她低叹着,语气中无奈更多些。
宋乐仪在一旁掩唇咳了声,赵盈摸了摸鼻尖:“薛闲亭去见严尚书了,这个案子明日早朝一定会在太极殿上闹开,徐照不到御前回禀,韦一行那个火爆脾气也压不住,一定会说。到时候搜城严查,必少不了。”
搜城啊……
殿下把许宗带回京之后,把人扔在暗牢关了三天,就把人送去了玉堂琴府上安置。
毕竟留着还有大秘密要挖,总在暗牢关着也不是个办法。
平日里倒都还好,至少到目前为止,往玉府去拜访的还不算太多,那里姑且算清净,就算要登门的,能打发的玉堂琴也都打发了,许宗的行踪还不至于为人察觉。
可要真是出动禁军或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搜城……
“入夜后臣和茂深同去玉府,把人带回司隶院暗牢吧。”
未料到赵盈却说不必:“韦一行要真把事情闹这么大,等搜城时候你从司隶院调两班校尉,佩刀去玉府外轮值,不许任何人踏入玉府半步。”
周衍眉心一动,显然僵了下:“殿下,这不好吧?”
“你按我的吩咐去办,我还怕沈殿臣和姜承德不来弹劾我呢。”
她像是要借此事另有一番打算,至于是什么样的打算,她眼下不说,周衍自然不问。
跟着赵盈久了,对她脾气越发熟悉,他一一应下,才起了身告礼出门去。
宋乐仪拍拍赵盈手背:“嫌日子太清净?那还不如替徐冽去查查他小侄女的下落呢。”
“不是,赵清和王氏女的婚期已定,姜承德近来在朝中又得意,孙淑妃跟我提起过两次,父皇在她那儿安置时说起我,她估摸着父皇是另有打算。”
赵盈捉了她的手拿开,扯了唇角弧度出来:“前几个月我就知道,父皇有心让严崇之来辅佐我,听孙淑妃听父皇的口风,估计这些天旧事重提,但严崇之是个犟驴脾气,又认死理,这事儿一直悬而未定。
我这段日子也勉强算顺风顺水,所以得叫沈殿臣和姜承德坐不住,寻了我个不大不小的错处,跳起脚来弹劾我。
他们越是得意忘形的打压我,父皇才会越觉得朝中局势于我和赵澈并不利,下一剂猛药,严崇之才会低头。
他要再不低头,父皇另寻他人,也总要帮着我和赵澈结这个党。”
宋乐仪听的直皱眉:“我真是搞不懂皇上的心思。”
“再说了,玉堂琴随我回京,自是我的人,他的宅邸是我让奉功安排的,那就自然是我的地方。我的地方我的人,他们想动就动吗?”赵盈眯了眯眼,“以后谁还敢追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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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墉之在断案一事上虽平庸的有些过分,但他左右逢源是一把好手,是以朝中人脉一直不错,就连严崇之那儿也能说上两句话。
严崇之虽看不惯他在公事上的行事做派,且深以为他就不该在那个位置待着,甚至也曾进言弹劾过他,但私下里,撇去公事不提,曹墉之至少干干净净。
他单纯就是怕多做多错,却从没有以权谋私的念头。
于这一样上,严崇之就又肯听他说两句。
女童走失的案子是不能拖了,再拖延下去徐照和韦一行只怕能拆了顺天府的府衙。
曹墉之无奈之下,跑去刑部找上了严崇之。
这事儿也就那么巧,他是后脚去的,薛闲亭前脚就刚走。
听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大车的话,严崇之黑着脸叫他闭嘴:“你从来对公事不上心,如今知道急了?”
曹墉之也是被他挤兑奚落惯了,面上连挂不住都不曾有,只满面愁容:“严兄救我吧,凭我这点本事,怎么可能尽早把徐二姑娘寻回来,那徐统领和韦枢密使,哪一个我也得罪不起啊。”
严崇之就不爱听这个,横过去一眼,他心里明白,讪讪的闭上了嘴。
“你一早接到报案,又是徐照亲自去的,现在可有派人到徐家去问过该问询的人?”
曹墉之连连点头:“去了去了,徐二姑娘的乳母,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我全都亲自问过,可这……”
“你糊涂。”严崇之左脚在地砖上一踏,站起身来,“徐二姑娘昨天是跟谁出门的?该问的人你不去问,挑些无关紧要的问,你能问出什么来?”
曹墉之喉咙一滚,头皮发麻。
徐家丢了孙女,他嫌命长了吗?还要去问徐珞。
七岁的孩子,把妹妹给弄丢了,听说徐珞已经在家里哭死过去两三回。
徐霖生气,提了他打了一顿,徐照也不管,韦夫人又心疼又生气,哭着给他上过药,又把人扔去了祠堂罚跪。
可人家责罚是人家的事儿,他哪敢去问话啊。
要是再把这一个给吓住了……
严崇之站着,他是求人办事的,也不好坐着不动,便也就起了身:“我何尝不知此事最该询问的就是徐大公子,可我也不敢啊。那一个也是个宝贝小祖宗,七岁的奶娃娃,万一叫吓着了,徐统领还不一刀劈了我吗?”
“所以你来是想让我替你走一趟徐府?”
严崇之恨铁不成钢,虚空点着他脑门儿方向,咬牙切齿连说了三个你。
曹墉之一个字都不带反驳的:“其实我是想,不如眼下就将案子交刑部……”
他脖子一缩,果见严崇之面露凶相,忙又说:“徐统领眼下没进宫面圣,韦家好像也还算安静,但这种事,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况且这小半个月,京城是接连走失女童,明日早朝,韦大人他一定会当殿回明皇上,到时候案子只怕还是会交到刑部与大理寺。
我……我这个顺天府尹能不能保得住,这回可真是要两说了。”
“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你的官位呢?”
曹墉之连声说不是:“丢了官也是我活该,这些年……”
他嗨的叹了声气:“但眼下孩子不是罪要紧的吗?我有多少本事,几斤几两重,我自己心里有数。
这案子让我查,我是真没办法的。
人家在京师重地敢对统领府的嫡孙女下手,严兄,说句实心话,你叫我查,我也不敢啊。
这事儿根本是两难,我不敢查,又不敢不查,查了怕死无葬身之地,不查也得罪不起统领府和枢密使府,我苦了一早上,真还不如现在就罢了我的官,我也好解脱出来了。”
从来没在京中生出过这样的事来,曹墉之就这么庸碌无为的过了这么多年。
他的那些侥幸心理,如今荡然无存。
他真得谁也得罪不起。
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他不像大理寺卿出身好,更不像严崇之这样无畏无惧得今上倚重,人家一个是权贵之家,一个是天子宠臣,他算个什么东西啊?
严崇之对他算是彻底无语了。
一方面他是愿意体谅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曹墉之这样的人,一辈子别做官才最好。
他这样会钻营,倒该去经商,说不定能大富大贵,官场并不适合他。
他斜了一眼,多说无益,沉声应下曹墉之所请:“我现在就要去徐府,你陪我走一趟。”
走是肯定要曹墉之陪着一起走这一趟的。
这案子并不是刑部所辖范围之内,顺天府就算再不济,也该大理寺来出面。
就算明日早朝真的闹开,皇上也多半是把案子并入大理寺调查。
所以他若擅自插手,贸然往徐府问话,那算僭越。
但有曹墉之陪着就全然不同了——
徐府上下死寂一片,从徐照到底下伺候的丫头婆子无不笼罩在阴影之下,那种阴郁沉闷兜头罩下来,给人压迫的窒息感。
徐霖出门来迎的人,见了曹墉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倒是瞧见严崇之时,面上才多出几分恭敬:“严大人所来何事?”
严崇之回了个虚礼:“贵府二姑娘的事,曹大人找上我,让刑部帮忙查上一查,徐统领在吗?”
徐霖闻言眼底的不屑更浓郁,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分给曹墉之。
他把路让开,做了请的姿态出来:“家父伤心郁结,自顺天府回家后便关在了书房不见人,我陪严大人过去吧。”
他说严大人,而非二位大人。
曹墉之脸上滚烫,烧的火辣辣的,生疼。
严崇之也觉得他活该,但他目下毕竟还是顺天府尹,此案是曹墉之以顺天府的名义请刑部帮忙调查,可终究还是归在顺天府管辖之下的。
故而他缓和了两句:“曹大人为此案奔波,小徐大人为二姑娘之事担忧着急是人之常情,然则此案实与曹大人无关,小徐大人迁怒于他,不太好。”
徐霖是个谦谦君子,难听骂人的那些话他是真的一句也不会。
但是他知道,曹墉之若不是惫懒不作为,女童走失的案子已有小半个月,他总该查出些线索来,也未必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京城出事以来,全家上下都把熙儿看的严,唯恐出了岔子。
要不是把她管的太严,不许她出府半步,昨日她也不至于跟着徐珞偷溜出府去玩。
徐霖咬着后槽牙,心底对曹墉之全是不满,但严崇之的面子他还是给的,于是深吸口气,改了话锋:“请二位大人同往。”
说完便只头前引路,什么都不再多说。
曹墉之一个感激的眼神投向严崇之,后者却摆明懒得理他。
他知道自己活该,可也觉得自己倒霉。
难道他不惫懒,认真查案,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真想问问徐照和徐霖,人家为什么对他徐家女下手,他们心里就一点儿数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