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萧怀瑾道,“我自然晓得,但五千两银票哪里来?你如今正在调任期,倘若出了事,被除名不说,连累侯府成为京城的笑话,我妹妹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朱世子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气得咬牙,“我想法子筹银子!”
  可恨昨夜刚刚把私产给了妻子,这下他去何处筹银子?
  少不得找两个借口从母亲出弄一些来,可余下的呢,毕竟是五千两呢。
  钝痛席卷心头,朱世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妻子已许诺给他纳通房,亏他一时忘乎所以,酿成大错,悔时已晚,那汉子不信任他的白条,非要他再拿一件贴身的信物给他,朱世子被迫将祖父自小给他的一枚玉佩给了对方,双方议定,这才休止。
  萧怀瑾与他做了担保,敦戒朱世子回去务必尽快筹钱,莫要连累了他。
  本就得萧怀瑾所救,又央求他隐瞒,也算是落了个把柄在萧怀瑾手里,朱世子岂可大意,只道给他几日,必定把银子筹齐。
  萧怀瑾这厢吩咐心腹送朱世子回府,慢慢掉转马头进入一间店铺,这铺子是谢云初的陪嫁铺子,这桩事既是她筹谋,萧幼然又怀着孕,少不得亲自坐镇替表姐收拾手尾,不一会那汉子与姑娘被齐齐带过来,谢云初好一阵安抚,又各自给了银两感谢,姑娘是谢云初庄子的农户,性子大方爽利,是林叔替她挑来的,回头脸上粉泥褪去,谁认得谁,谢云初着人把她送回去。
  至于那汉子,则接了银两谢了恩,闪身离开。
  萧怀瑾立在廊下看着谢云初,女子一如既往明艳动人,端得是蕙质兰心,能谋善断,这分心计与成算,担得住大事,护得住自己,当真叫人佩服。
  他捏着朱世子那块玉佩,问谢云初,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谢云初朝表兄施礼,含笑道,“玉佩交由表兄拿着,回头得了银子全部给幼然姐姐,姐姐得了好处,又教训了人,一举两得,心情不知多松快呢。”
  确实是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萧怀瑾颔首。
  前世的朱世子也是这般,有一回在柳巷外头撞见一貌美的姑娘,当时他醉了酒以为是青楼女子,一把搂了过去,可巧那女子跟着未婚夫出来游街,误入柳巷,那未婚夫穿着黑衫一副武夫装扮,朱世子权当是青楼的护卫之类,结果这一抱就出事了,径直被人家未婚夫打断了命根子,事情闹大,一边是郡主府,一边是将军府,谁也不让着谁,皇帝这段公案难断,最后不了了之,可萧幼然从此换了个人,脾气越发暴躁,身子也每况愈下。
  谢云初不能看着手帕交出事,故而设下此连环计教训了朱世子,也帮了萧幼然大忙。
  替萧幼然料理了一桩心结,谢云初心情大好,神采飞扬,萧怀瑾也由衷佩服表妹的本事,二人言谈间十分愉快。
  然而就在此时,一箭之地外的暗巷里,王书淮一袭青衫端坐在马背,面无表情地盯着铺子里那一幕。
  昨夜他去探望女儿,谢云初便告诉他,她今夜有要事,且需要寻他借个人,王书淮从不过问她的私事,按照她的要求挑了名影卫给她,只是不太放心,忙完后踵迹而来,不成想看到他们表兄妹在廊下说话。
  举止是客气的,但看得出来妻子眉目飞扬,笑得真诚又坦荡。
  这样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他倒不会怀疑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谢云初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必事先与他招呼,必定是有事,有何事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妻子对着外人如此坦荡,对着他却是温和而淡漠。
  他替她撑腰,她不为所撼,他赠她礼物,她无动于衷。
  他关怀,她客气。
  他亲近,她疏远。
  马蹄声脆,化不开夜的浓重,他在一片苍茫的烟雨中独自回了府。
  他不允许自己陷入这些儿女情长中,一言未发,照常回到桌案后忙碌。
  王书淮神色辨不出喜怒,明贵揣度不了,也没想着揣度,这位主子就是个公务忙,不是什么事都能入他的眼上他的心,说起来难伺候,其实也好伺候,不去揣摩他的心思,按部就班配合着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很好。
  后院照常送来参汤与衣物。
  明贵高高兴兴将参汤拧至桌案,又把一叠衣裳捧好送去内室,嘴里絮絮叨叨,
  “二爷,夫人为了您南下,翻遍了库房,把所有好料子寻出来,这半月给您把春夏秋冬的衣裳足足做了二十套,针线房的绣娘不够,她便去后门廊外寻,总算是齐齐整整给您准备好了行囊……”
  王书淮笔头微顿,清冷的目光凝着装着参汤的食盒,好半晌没吱声。
  若是还没看明白,他便是傻子了。
  每日安排厨房给他做膳食,吩咐针线房备四季衣裳,从不与他抱怨任何不快,需要他撑腰时也绝不会含糊,每月两日夫妻敦伦,延绵子嗣。
  男主外,女主内,各自做好分内的事。
  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原来如此。
  如同宣纸沉入油墨里,王书淮心里所有的起伏被慢慢拉平。
  明贵笑吟吟从里屋出来,替他将烧融的灯芯剪去一截,抬眸往湿漉漉的天色瞥一眼叹道,“哎呀,今日立秋呢。”
  秋雨不期而至,花枝零落,支窗未掩,雨沫子随风拍打在窗牖上,飕飕作响。
  衬得书房有一种别样的静谧。
  王书淮任由雨珠扑入眼帘,瞳仁凝着窗外的虚空不动,生涩的雨珠一点点摩挲着眼睑没入深处,刺痛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曾眨眼,一切已归于平静。
  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夫妻生活吗?
  妻子贤惠大方,外能与他风雨同舟,游刃有余料理宅务,内则相夫教子,从不与他使小性子,吃穿用度无一不妥。
  而他呢,替她遮风挡雨,替她谋诰命,替她和孩子撑起一片天。
  他们守望相助,甘苦同饮。
  他还要求什么呢?
  相敬如宾。
  挺好。
  第36章
  立秋后的第一日,阳光格外绵长,谢云初昨夜折腾一宿,今日睡得有些迟,醒来时,可爱的女儿已在床前咿呀咿呀。
  珂姐儿爱笑,乳娘抱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的锦杌,让她看着娘亲梳妆。
  谢云初有了前世的经验,晓得孩子总抱着不好,
  “照样去院子里铺一些褥垫,看着她,让她多爬爬。”
  乳娘心疼,小声辩道,“二奶奶,咱们姐儿这么弱,若是晒黑了怎么办?”
  “她哪里弱了,虎成这样,再说晒黑了就晒黑了,爬得好方走得稳。”
  乳娘见谢云初坚持也不敢多嘴,抱着孩子出去了,不一会秋绥和冬宁带着丫鬟在院子里拼出几张罗汉床,垫上舒适柔软的褥子,最后再铺上一层细密的象牙垫,让姐儿在上头玩。
  冬宁将自己做好的一些玩具搁在尽头,引得姐儿爬,珂姐儿撒丫似的在垫子上乱窜,小腿一蹬一蹬,十足有力。
  少顷谢云初用了早膳出来,坐在廊下看书,她昨夜便着人与姜氏告了假,今日不过去晨昏定省,不一会秋绥从前院得到消息,
  “主儿,少爷来了,在书房跟咱们姑爷一块读书呢。”
  原来王书淮今日休沐,便约了谢云佑来府上教导课业。
  谢云初自然很高兴,吩咐人备茶水瓜果,中午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的菜。
  午时遣人去请二人来后院用膳,谢云佑来了,王书淮却没来。
  谢云初诧异问,“你姐夫呢?”
  谢云佑神色倦怠,显然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在廊庑锦杌坐下,“姐夫有公务要忙,让我先来吃。”
  谢云初瞧他脸色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
  谢云佑捧着脸,将白皙的俊脸埋入掌心,对自己很失望,“我跟姐夫差远了,姐,这回秋闱我怕是考不上了。”
  谢云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弟弟自幼调皮不爱读书,反观陆姨娘之子谢云舟日日秉烛夜读,父亲喜欢谢云舟,对着谢云佑就没好脾气,动则拿着两个儿子比较,久而久之,谢云佑越发厌恶读书,后来去了嵩山书院虽然有了起色,可论科考还是远远不及。
  “都说三十明经,五十进士,进士若这么好考,何至于有人为此愁白了头,你且别沮丧,今年不成,咱们再读三年,若实在不行,咱们再寻旁的出路。”
  谢云佑懊恼抬眸,“可姐夫中状元时才十八岁。”
  谢云初笑,“你今年才十六岁呀,你懂得拿你姐夫做标榜,这就是进步呀,佑儿,不要急,听你姐夫的,慢慢来,夯实基础。”
  谢云初招呼弟弟用午膳,又着人将王书淮的菜装入食盒,谢云佑却道,
  “一起装食盒吧,我亲自给姐夫送去。”
  谢云佑拧着食盒到了书房,见王书淮还坐在书案后看文书,踱步进来先笑眯眯喊了一声“姐夫”,又将一旁四方黄梨木桌案上的玉勾云纹宫灯给挪走,亲自替王书淮摆膳。
  茭白小炒肉,鱼羹汤,清蒸天麻乳鸽,东坡豆腐…还有一道杏酥饮,和莲房鱼包。
  王书淮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佳肴,愣了好一会儿。
  那道莲房鱼包是谢氏拿手好菜,恍惚记得她怀孕那一年的夏日,她隔三差五给他做,他在家里,她亲自送来书房,他回衙门,她着人追去官署区。
  曾经不屑一顾,如今却要沾旁人的光。
  王书淮喉结滚了滚,迎着谢云佑的笑容,慢慢将满腔的酸楚压下去。
  下午,王书淮挑了些书册,吩咐谢云佑苦读,便让他回去了。
  将人送走,打算回一趟官署区,哪知一抬眼,却瞧见谢云初抱着孩子在花厅处玩耍,
  谢云初脸上挂着笑,“春景堂热,我带着珂儿来此处纳凉,会不会吵到你?”花厅前面便是书房,
  珂姐儿爱笑,看到什么都很稀奇,穿着一件粉色的丝绸小衫,展开藕节般的手臂朝王书淮喊爹爹。
  王书淮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目光始终不曾落在谢云初身上,只淡声交待她一句,
  “佑儿聪慧,一点就透,可基础不扎实,今年秋闱不一定能过。”
  谢云初不急,“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书淮无话可说,将孩子还给她,“我今夜留宿官署区。”抬步往书房去。
  谢云初并不意外,“那您别忙太晚,我届时着人送参汤来,二爷记得喝。”
  修长的身影顿在石径的树枝后,斑驳的光圈在他高大的背影上来回晃动。
  王书淮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涌上一些难言的情绪。
  身后传来母女俩银铃般的笑声,他忍不住回眸,谢氏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耀眼泛光,她眉眼生笑望着女儿,盈盈的爱意快要溢出来,她也曾用这样一双眼凝望他。
  就因为他公务繁忙,没空陪她,她便要与他相敬如宾?
  没有本事的男人才会窝在后宅与女人腻歪。
  罢了,妻子不缠着他是好事,他有公务要忙,她也有自己的天地。
  王书淮进入书房,换上官服,回了户部。
  又过了两日,门房给谢云初送了一张请帖,春祺打开帖子,哎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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