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湘榆走了,馥娘抬头看看天,也差不多是时间做绿豆汤了。
最近天热,豆腐做多了卖不完都要坏了,馥娘就少做一些,一早上的时间能把豆腐买完,下午就做些绿豆汤卖。
这主意还是昨天刚想到的,虽然还完债了,可手里也没了余钱,她手里不捏着点钱,心里就发慌。
正巧住她斜对门的街坊,罗老太的儿子去码头做工,说那附近没有什么吃的,罗老太就在家揉面做了蒸饼,让儿媳妇下午赶着驴车去卖,除了蒸饼以外,还有现做的肉胡饼,已经卖了几日了,小生意还不错。
说到罗老太,和馥娘的渊源就大了。
虽然大家都喊罗老太,但她实际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当年馥娘出生的时候,她娘亲身子骨差,没有奶水,正巧罗老太那个时候老蚌怀珠生了个闺女,可惜没立住,但她身子骨好,甚至还有奶水,这没人喝的奶水都喂了馥娘。
虽然那日王大叔说街坊里都是馥娘的干爹干娘,但是那话是说给柳三郎和霍捕头两个外人听的,震慑他们一下,让他们不敢看馥娘孤零零一个女子在家,就欺负她。
可要说起这平安坊唯一一个真可以让馥娘喊干娘的,那就是罗老太了,毕竟馥娘还是真喝她的奶长大的。
只不过罗老太辈分大,馥娘要真认了她做干娘,辈分就乱套了,罗老太比她大四岁的孙子都要叫她姑了。
这干娘就没认下,但馥娘待罗老太却是当亲娘一样,罗老太也把馥娘当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所以知道馥娘家的豆腐不好卖了,便把这新生意介绍给了馥娘,她和媳妇在旁边卖蒸饼卖肉胡饼,馥娘在旁边搭着卖绿豆汤。
馥娘今天是第一天卖,也不敢做多了,就做了一桶,一半绿豆一半汤的卖大约能盛出四十碗来,至于汤还多些。
罗老太的儿媳妇,娘家姓卢,平安坊和她关系好的喊她卢大姐,其他都喊她罗二嫂子,罗老太的儿子就行二。
馥娘喊她二婶子。
下午的时候,外头传来驴子叫声,馥娘就知道是罗老太和卢大姐来了。
还不等罗老太敲门,馥娘就赶去开门了。
“阿婆!”瞧见罗老太,馥娘就笑的很甜,罗老太是她在这个时代最亲近的女性之一。
“绿豆汤在哪儿?我给你提到车上来!”罗老太是个健壮的,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说着她就要去帮馥娘拿东西,可旁边还有她媳妇在,卢大姐哪能让自家老婆婆动手啊!
抢在罗老太跟前,就已经把馥娘的绿豆汤桶,还有带的几口碗都放上驴车了。
要说这家真正的户主,其实是卢大姐,毕竟罗老太的儿子是入赘给她家的,不过她性子不如罗老太强硬,又是个孝顺的,十四年前丈夫罗大为把亲娘从乡下接下过来之后,这家就给了婆婆当。
罗老太也是个有手腕的,她没来之前,卢大姐和罗大为两个勒紧腰带都喂不饱三个孩子,差点要卖了二闺女,还是靠罗老太,才一点点把日子过好起来。
为此卢大姐对罗老太这个半路来她家的婆婆,就更加尊敬了。
“劳烦二婶子了。”馥娘也没和人家瞎客气,她其实没有想麻烦人家,她不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卢大姐实在手太快了。
“一点小事。”因为婆婆喜欢馥娘,卢大姐也爱屋及乌。
馥娘借罗老太和卢大姐的东风搭着卖绿豆汤,当然不会就厚着个脸皮,她手上还提了个篮子,是给宴香楼提供油豆腐的时候特意多做的。
“阿婆,这个给你。”她把篮子上的布掀开给罗老太还有卢大姐看。
“这个是上回你做烧肉的油豆腐?”罗老太前几天被罗老头喊去乡下了,没吃到油豆腐红烧肉,但卢大姐是吃到了的,她那日在豆腐坊的小院里还帮着一起炸了油豆腐。
馥娘点头,“我昨天听阿婆说,码头上工人抱怨没个小菜就馒头,这个油豆腐切丝,放点菜丝,再放点酱,随便炒炒,不管是夹蒸饼还是夹胡饼都好吃的!”
又翻开另一边布给两人看,那是她先在家炒好的油豆腐丝,还有一罐酱。
馥娘的手艺吃过没有说不好的,这送上门来的,卢大姐怎么都不会拒绝。
“这敢情好,这油豆腐多少钱?”当然她也不会随便沾馥娘的便宜。
“今日先卖着,要是卖的好,我再与二婶子商量个价钱。”今天这一篮子是给卢家的谢礼,馥娘怎么会要钱,不过也不能一直白送,于是于是便有后面这句话。
两方都是明白人,谈话就格外的愉快。
第16章 第十六餐饭
驴车上载满了东西,罗老太在家做的几百个蒸饼,做胡饼和的面还有肉馅、菜馅,还有炉子、柴火,再加上馥娘的东西,已经是满满当当。
人家卢大姐和罗老太都不坐上驴车,馥娘更加不会坐了。
卢大姐在前头牵着驴子,馥娘和罗老太手挽手走在驴车后面,碰到有上坡的时候,驴子拉得吃力,她们还要帮忙搭把手推一下。
码头的人不少,罗老太和卢大姐已经在这片卖了几天的饼了,驴车还没有就有穿着粗麻短衣的码头苦力过来等着买蒸饼了。
有手那么大的蒸饼,两文钱一个。
码头的苦力就算胃口大,买上两个狼吞虎咽下去,肚子也有七分饱了。
馥娘的绿豆汤也不愁卖,过来买蒸饼的苦力吃蒸饼吃的噎嗓子,都不用馥娘招呼,瞧见馥娘在那里打汤,就过来问了。
“你这绿豆汤多少一碗?”
“一文钱一碗,大哥要来一碗吗?”
馥娘绿豆汤的价格定的不贵,码头苦力瞧她舀在碗里的绿豆汤还有一半的绿豆,并不全是稀汤,心中也觉得划算,大多买完两个笼饼之后还带上一碗绿豆汤。
随着罗老太篓子里的蒸饼一个个下去,馥娘桶里的绿豆汤也一碗一碗卖了出去。
还有两个看起来不大的少年,可能误会馥娘是帮家人卖绿豆汤的,问罗老太买了两个蒸饼之后,又问她能不能一文钱买两碗绿豆汤。
虽然这码头搬货的也都是穷苦百姓,但还真没瞧到连一文钱一碗的绿豆汤都要讲价的。
罗老太却没回两个小少年,而是把目光看向馥娘,她道:“绿豆汤不是我卖的,这才是小老板儿!”
听到罗老太这话,两个少年先是一愣,然后才涨红了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局促往馥娘的方向挪了一步。
“这位老板,能,能不能一文钱……卖我们两,碗绿豆汤……”可以看出他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极其不好意思了,不过短短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了好久。
两个少年估计就是馥娘的同龄人,个子瞧着也不必馥娘高出多少,但已经要在码头讨生活了。
稍微矮个点的少年可能是前头结巴说话的弟弟,见哥哥表现如此差劲,心里也着急,连忙上前一步,往前馥娘面前挤了了一下。
“我,我们可以不要豆子,就,就要两碗汤,老,老板,卖给我们吧!”可惜他的表现也没有比他哥哥好到哪里去,同样的结巴。
兄弟两个都不敢看馥娘的脸,人家饼摊的小老板,穿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和他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
两人文化水平有限,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形容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已经是他们能想到赞美人最好的词语了。
时间此刻在兄弟俩眼里是如此的难熬,他们害怕馥娘拒绝的声音,更怕自己抬头会看到这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脸上错愕的表情。
为什么会有人穷成这样,连一碗卖的最便宜的绿豆汤都买不起。
这一切都是源自兄弟俩内心的自卑。
馥娘也经过生活的苦,自然也能明白几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口碗塞到了哥哥的手里。
“一文钱一碗绿豆汤。”
“我……”哥哥听见馥娘的话,就明白这是拒绝了,失落的情绪都还来不及涌上心头,手上就多了个碗,手里一沉,是馥娘往他手里的碗打了一勺绿豆汤。
“我便宜不了,不过可以饶给你一碗汤。”
手里的粗瓷碗,半碗汤,半碗绿豆,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模糊了他的双眼。
馥娘不光给这两个少年饶了剩下的汤,后头有人来买绿豆汤,不够喝她也会多给点汤,最后还留了一碗多绿豆汤的量,她就不卖了,这是留给还没过来的罗二叔的。
他的晚饭也要吃自家的笼饼和胡饼,光吃饼噎得慌,配着绿豆汤正好。
“卖的不错,明天可以多准备点绿豆汤。”罗老太同馥娘商量道。
“那我自己推车过来吧。”馥娘卖完了自己的绿豆汤就在榜罗老太婆媳两个卖饼,看今天第一天的情况,她准备的绿豆汤确实有些少,与罗老太说自己推车过来,是看到卢大姐的驴车今日已经装的满满当当,明天她要是再多些绿豆汤,先不说驴车上放不放得下,那驴子怕也是要累的慌。
这年头有个牲口在家,地位比人都还金贵,馥娘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所以这才提出明日自己推车过来,她家虽然没有养驴子,但是有一辆平时送豆腐的独轮车。
罗老太却不同意馥娘的话,她把馥娘当亲闺女对待,自然也不会舍得她多受辛劳。
“家里就有驴子,你推那车干嘛?”罗老太也明白馥娘这懂事的姑娘心里顾忌的是什么,她努了努嘴,让馥娘看不远处,那边也有个老妇人还有一个青年妇女,推着板车过来。
“你瞧哪儿!”罗老太说,“大约是瞧着我们在码头卖笼饼,也有样学样,昨个就在这里了,今天还好些,估计明天咱这笼饼就没有那么好卖了,明日笼饼就要少做些了,绿豆汤你放心做,咱家这头驴子平日都是豆腐坊出的豆渣好吃好喝养着,现在还不为你做活,什么时候为你做活!”
卢大姐正做完一个胡饼,拿布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应和道:“正是这个道理,那些学人精见我们卖笼饼,也跟着卖,就是这做胡饼的手艺他们学不来,要不少不得也要跟着一起卖!馥娘你多做些绿豆汤,我瞧你的绿豆汤将来搭着咱的胡饼、笼饼卖,生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罗老太和卢大姐婆媳两个一唱一和,也算是安了馥娘的心,馥娘也盘算着明日多做一些。
这来买笼饼的第一拨人都是码头上最穷的,按搬运的袋数记工钱的临时工,要是货少,就没有他们的活计了。
后头陆续来的便是这码头的正式工了,除了按搬运的数量记工钱,这码头来货也是第一批就找他们,他们来不及搬的货物才会轮到那些临时工,而这批搬运工也是肉眼可见比前头那批出手要阔绰。
第17章 第十七餐饭
这批人来的时候,不仅会买个蒸饼,还会买个带肉的胡饼,馥娘给她们推销可以夹在胡饼里的油豆腐丝、菜丝的时候,让他们尝一口,大多也都痛快买了。
有人听到之前还有绿豆汤时,还有些遗憾,还追问罗老太,要她明天多带一些来,别那么早卖完了。
罗老太自是眉开眼笑的应下,给客人递上笼饼之后,趁空还扭头对馥娘眨眨眼,好似再说:我说的没错吧!绿豆汤不愁卖的。
馥娘也回以笑,继续帮着卖胡饼、卖夹菜。
卢大姐做,罗老太和馥娘卖,车上的吃食不管转眼功夫就已经下去一半。
这个时候,罗老太的儿子终于来了。
他除了自己吃,还要自家娘子多做几个胡饼,里边多放肉,他带回去给管事吃,至于钱这事,都是一家人。
罗老太也不说什么,她虽然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但也清楚罗老二是怎么留在码头上做工,还能当上个小管事。
一是她和码头的管事有层远房亲戚的关系,算起来管事还要叫她一声表姑,她这儿子惯是个会巴结人的,早前管事不过来他家拜访一下她这个经年未见的表姑,罗老二就一口一个表兄贴上去了。
罗老二人长的端正,嘴巴又会说话,除了好吃懒做没有别的毛病,更多亏早年罗老太勒紧裤腰带送他去学堂认了几个字,这才让他的好表兄给他安排上了这么一个码头小管事的位置。
而罗老二也只是懒些,不是脑子不好使,没有当上小管事就得意忘形了,他深知自己这小管事的职位是怎么得来的,不光他表兄他要继续讨好,其他的管事也要讨好。
可他又没有什么钱,但还好,他老娘和媳妇都有一手做饼的好手艺。
见到卢大姐端出特地给他留的绿豆汤,他还探脑袋去看装绿豆汤的空桶,问:“怎么没多留几晚?”
他喝了一口,这绿豆汤还放了糖,甜滋滋的,配着肉胡饼吃,味道正好!
卢大姐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老娘媳妇煮的,这是馥娘给你留的!”
听到是馥娘的,罗老二就不说什么了,扬脸对馥娘嘿嘿一笑:“原来是馥娘妹妹的手艺,我就说我家这婆娘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是个不着调的,馥娘平时都喊他罗二叔,他因着老娘对馥娘有乳母之恩,平时都浑喊馥娘妹妹。
罗老太和卢大姐说几句他过脑袋就忘,好在两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也就随便他喊了。
就在罗老二在自家小摊子前捧着碗喝绿豆汤,啃胡饼的时候,码头港口又靠过来一艘大船,罗老二不紧不慢,不过其余码头扛包的搬运工们就没有那么悠闲了,来的不是船,那是他们的生计,几口把笼饼塞进嘴里,一窝蜂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