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彼时方镜辞正在用早膳,乍一瞧见云裳衣衫不整、匆忙闯入,眉间没半点诧异之色,只温声道:“云裳何事,这般急急忙忙?”说罢又抬眼呵斥匆忙跟在她身后的婢女,“表小姐妆发未梳便出得门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婢女还未跪下,云裳倒是先哭着扑到他跟前,“表哥,如玥做错了什么,您要将她赶出府去?”
  美人梨花带雨,格外惹人垂怜。
  然而方镜辞瞧着她,唇角含着浅淡笑意,竟让人脊背发寒。“如玥年纪也不小了,虽是你自家中带过来的,但我们到底不好耽误她终身大事。”
  “表哥明知如玥是我自家中带过来,却不问过我,擅自将她遣出府去。”
  方镜辞温温和和笑着:“如玥既有良配,云裳又何故阻碍她获取幸福呢?”
  云裳瞧着他一如往常的儒雅笑容,只觉得遍体生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知晓了!他定然是知晓了,所以才借着将如玥遣出府一事敲打我。
  小皇帝说要将婚服送到府中,却没料到会这般急切,安国公主早膳还未用完,司衣房的总领太监就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前来送婚服与凤冠。
  公主成婚,更何况还是名满天下的安国公主成婚,婚事盛大,婚服自然也不能太过简约寒酸。
  是以当做好的婚服呈现在安国公主面前时,她孤身面对三万敌军时都不改的面色,顿时变得有点儿绿。
  “为什么婚服也要这么长的裙摆,你们真的不是担心皇宫重地没人打扫,让我顺带清扫吗?”
  大红色的婚服上,以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长长的尾羽绵延至三尺有余的裙幅之上,褶褶如月光流动,轻泻于地,雍容华美,光彩耀目。
  听着这话,总领太监的脸色也有章 微微扭曲。但安国公主凶名在外,他只能将苦楚咽进肚子,咧着嘴角乐呵呵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既是大婚,岂容得半点儿含糊?从选样到缝制,都由陛下亲自过目,选用最好的锦缎,又令宫中手艺最好的绣娘,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连夜赶制出这件婚服。”
  安国公主斜他一眼,总领太监没敢露怯,乐呵呵任她打量着。
  “我倒不是说这件婚服不好。”安国公主收回目光,端着茶盅浅酌一口,眉心微微蹙了下,旋即又舒展开。“只是觉得这婚服实在过于华美繁琐,穿起来会行动不便罢了。”
  总领太监依旧乐呵呵的,“殿下请放心,大婚当日,会有宫人随侍在侧,不会让殿下行动不便的。”
  “就算有宫人伺候在侧,也不能掩盖穿了这婚服就提不动刀的事实。”安国公主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令人胆寒的话来,饶是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总领太监也终于忍不住微微变色——
  您是要成婚,还是要拎刀上战场砍人?为什么还要好好的婚服穿上身能提的动刀?这是什么新颖的成婚方式吗?
  安国公主才不管他变不变脸色,手指随意拎起裙幅一角,瞅了两眼,放开。“既然婚服是我穿,陛下又亲自说了:不满可以修改,那么就听我的,将这多余的拽地裙幅去掉。”
  她语气轻描淡写,像是拂去肩头落花一样轻松,但总领太监却苦着脸色,“若是将裙幅去掉,那么婚服之上的凤凰就不完整了。”
  “不完整又如何?”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真心实意表达着她的疑惑。
  “凤凰乃是祥瑞,代表吉祥和顺。倘若不能保证凤凰完整,那么这件婚服便只能丢弃,重新另做。”一想到距离婚期只剩十来天时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赶制一件婚服,他的脸色就跟狂饮了十碗黄连似的,苦哈哈中带着一点儿黄。
  “你刚刚好像说,赶制这件婚服花了一个月时间?”
  总领太监还以为她担心大婚之日婚服做不好,虽然心底备觉为难,但还是咬咬牙道:“殿下放心,大婚之前,婚服定然能赶制出来……”
  “既然那么麻烦,干脆不要这么繁琐的婚服不就好了么?”安国公主不顾他脸色微变,悠然道:“我记得文德皇后同太宗皇帝成亲之时所穿的婚服,就很是简约华美。”
  她轻撩眼皮,眸中清亮一片,并非半点为难人之意:“照着文德皇后的婚服做一件,不就省却诸多麻烦?”
  她的意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总领太监还是一脸为难——
  文德皇后同太宗皇帝成亲之时,正是大庆起兵之初。彼时天子式微,诸侯纷争,战乱不断。太/祖皇帝借着太宗与文德皇后成亲之际起事,自是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乱。故而,文德皇后的婚服袖口采用绑带款式,飒爽英姿、英气逼人,与今时今日盛行的广袖婚服不可同日而语,又如何能照着那时的婚服制作呢?
  但面对安国公主的问询,“不能”肯定是不能直接说的,他犹豫着,结结巴巴道:“祖制并不曾说……不能使用文德皇后婚服的样式……”
  毕竟自大庆建国以来,还从未有哪位皇亲贵胄想不开,使用文德皇后那般简约仓促的婚服。
  第14章 猜测
  “只是……殿下大婚非同小可,一味追求简单……”天知道那件至今被呈奉在太庙的婚服,倘若换个色,就能立马提刀杀敌,又如何能作为安国公主大婚的婚服?
  “既然祖制都没说不可,那么就这样定了。”安国公主却甚是欣喜,一锤定音。
  而后开始赶人,“虽说文德皇后的婚服样式简单,但是陛下定然不会同意你们原样照抄,所以说任务还是十分艰巨。”
  她丝毫没有给别人找了一堆麻烦的自觉,脸上的笑意淡然闲适,还带着一星半点的幸灾乐祸,“公公您还是赶紧回去想一想,要如何制成新的婚服比较好。”
  总领太监的脸色顿时比先前安国公主的更绿——天知道他来之前还异想天开,觉着送婚服至公主府是件美差……
  “对了,”他晕乎乎转身还没走,就听到安国公主魔鬼似的、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凤冠也太过繁重,记得一并修改。”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想不开揽下这趟差事呢?
  总领太监前脚刚走,后脚钟叔就微沉着脸色:“殿下是否太过任性了?”自古皇室大婚都有各种规矩,将婚服该改为简约样至极式更是闻所未闻。
  何况大婚当日,观礼的不止是大庆臣民,还有各国使臣。她此举,无异于将整个大庆皇室脸按在了地上。
  安国公主笑了笑,不以为意。“陛下着人将婚服送来,本就是为了便于我提章 意见,以此修改,哪里是任性之举?”
  “怕是连陛下都不曾想到,殿下您会将整个婚服全部推翻,让人重新制作。”一想到无法瞧见安国公主穿着雍容华贵、端庄大气的婚服成亲,钟叔就更觉得心中有股气,不吐不快。
  “对任何一位女子来说,成亲都是一生只此一次的大事,哪怕您是安国公主,也不该这般轻慢婚事。”
  安国公主瞧了他两眼,突然失笑道:“钟叔,事到如今您还瞧不明白吗,我的婚事,跟终生大事哪里有半点儿关系?不过是为了打消南齐求婚之举的无奈举措罢了。”
  如今大庆与南齐表面交好,不过是因为有她在。南齐皇帝单凡有逐鹿中原之心,就想除她而后快。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身,又是先帝钦封的安国公主,大庆皇帝必然不会因她功高盖主而忌惮于她,甚至想铲除她。
  如此一来,离间之计发挥的余地有限,而南齐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大庆求娶她,以此达到她远离大庆的目的。
  只不过,无论是南齐还是大庆,都知晓,她绝对不会嫁到南齐。
  她这样的战场杀神,即便不能为大庆所用,也绝对不能拱手送与他人。
  南齐亦是心知肚明。
  但南齐却还是将他们的太子送来。名为祝贺,却又搞出丹桂殿陈述心迹一事,这其中牵扯纠葛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钟叔也想不通其中关节,“既然如此,南齐为何还要特地遣太子前来?”
  “是啊,为什么呢?”安国公主笑得兴致盎然,“总归不会是安安心心前来祝贺的。”
  “不是安心前来祝贺,那是为了什么?”钟叔脸色蓦地一变,“……总不至于是来行刺殿下的吧?”既然求娶不成,那么倘若能直接除掉她,不也达成了南齐最初的目的?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高,钟叔忧心忡忡,“南齐狼子野心,殿下快章 禀报陛下……”
  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安国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是了,陛下不会想不到此节,却还是放任事态发展……这其中,少不得有顾相一脉插手。
  “到底是在我大庆国都,想来南齐应该也不……不会乱来吧?”这话连自己都不信。
  顾相一脉向来主和不主战,最是不喜征战四方的安国公主。
  虽然在安国公主不能外嫁一事上,与大庆立场保持一致,但以曹国舅为首的那帮人,又何尝不想将安国公主出之后快?
  倘若这样两帮人马勾结在了一起……
  “谁知道呢?”安国公主闲闲回了一句。
  况且就算他们不想乱来,引他们前来之人也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钟叔顿时焦躁起来,“大婚当日,殿下要身着婚服,头戴凤冠,寸铁不带,要想除掉殿下,就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安国公主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所以钟叔您要记着,回头把我那乌金软骨鞭备好,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有大用处。”
  “一根鞭子能顶什么用?别人的刀稍微锋利一点,鞭子就得被砍断!”钟叔急得团团转,“还是手里拿着刀枪剑戟比较合适,但是大婚要怎么带上这章 东西呢……”
  这样不加掩饰的急切,倒是让安国公主微微失笑,“钟叔您急什么?他们想要除掉我,我就只能束手待毙、任人宰割么?”
  “况且,他们想除掉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她笑得自信而又张扬,根本没把那章 人放在眼里。
  钟叔却知道,她从不是那种骄傲自大、刚愎自用之人。
  大庆的安国公主之所以能成为周边各国的噩梦,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实力,让每一个听到她名字的敌国将士发自内心深处颤抖。
  安国公主之名,从来都不是虚名。
  只是即便知晓她不会有太大危险,钟叔依旧不能全然放心,“不管怎么说,大庆有人对殿下意图不轨,都是大不敬,殿下……”
  “钟叔您放心好了。”安国公主笑着,“既是在我大庆国土之上,我又怎么会栽在这种小手段之上?”更何况,她当真遇到危险,自然有人会坐不住。
  “对了,南齐太子可有着人送来消息?”不想让钟叔再揪着这个话题放,她故意换了个话题。
  “没有!”因着刚才的话,钟叔现在对南齐那一帮人全无好感,“殿下特意问他们作甚?嫌他们送死送的不够快吗?”
  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在说自己故意找他们送死。
  安国公主微微笑着:“陛下既然要我代为招待南齐太子,我怎好失了礼数?”
  “更何况,我还想瞧瞧,那位舜华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钟叔气呼呼的,“卖的什么药?只怕是杀人于无形的断肠药!”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有门房来报,“殿下,门外南齐太子求见。”
  一顿早膳还未吃完,先是司衣房来送婚服,现在又是南齐太子求见,钟叔就差没吹胡子瞪眼表示自己的不满了。“见什么见?早膳都未吃完!”
  还是安国公主见状,笑着劝慰一声:“南齐太子远来是客,怎好将之拒之门外?”说罢对门房道:“快快将舜华太子请进来。”
  第15章 出游
  舜华太子进来,瞧见安国公主面前碗筷未收,微微错愕一下,歉意道:“看来舜华来得不是时候,打扰殿下用膳。”
  安国公主将碗筷一推,笑道:“太子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是贵客,我未曾出门相迎已是怠慢。况且我已用完膳,不算打扰。”
  “舜华此来,为殿下带来一壶南齐特产的落月酒。”他说着,着人呈上。
  南齐的落月酒,听闻是选取碧落泉泉水,酿酒之时,以月光落入酒坛酿制而成。在南齐,属于皇室特供之酒,民间无法尝到此酒。
  安国公主在边境上与南齐议和时,曾尝过此酒,至此念念不忘。
  不得不说,舜华太子的投其所好一下子戳中了安国公主的心,待外人向来稍显淡漠的笑意都略显诚挚了几分。在舜华太子提出要同游青莲池之时,更是无比爽快的答应了。
  只是临走前,钟叔的脸色有点儿很不好看。
  但安国公主选择性忽视了他,兴致勃勃上了舜华太子的马车。
  青莲池位于城南郊外,占地三百余亩,花开之时,晴云轻漾,熏风无浪,游人争相前往。更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赋诗一首,传为佳话。
  “殿下此前可曾到过此处?”目之所及是接天莲叶,脚下是木制的曲折小桥,舜华太子掩唇轻咳两声,含笑问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