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在一阵弥漫的烟气中,楚引歌看到了他正在烧纸,许是感受到了目光,白川舟抬眸望了过来。
她没忍住,两行清泪簌簌而下,他在替她守灵,他同她一样,叫了娘。
姨娘没说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那些在楚府强撑着未流的泪,在这一刻,汹涌而来,楚引歌哭得难以遏制。
在白川舟面前,她可以没有任何防备,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托付于他。
.......
安灵七日,楚引歌就夜以继日地守在姨娘棺木跪了七日。
身边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嘴唇翕动,似在跟她说着话,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也知道白川舟一直陪在她身边,灵堂布置,亲友吊唁,僧道诵经.....他都打点得尽然有序。
他比她更像是姨娘从小养大的孩子,她好想跟他道声谢。
可楚引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所有的话都在那场大雨中消弭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在姨娘身侧,未离半寸,陪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七日。
宋誉来悼念的时候,被白川舟清癯的身形吓了一跳:“世子爷怎么这么几天就痩了这么多?”
立冬在旁,满脸愁容说道:“世子夫人不进食,爷也没胃口,两人就都......”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宋誉蹙眉,“我去劝劝看。”
立冬刚想劝阻,却被一旁的白川舟拦下:“让他试试。”
宋誉半跪至楚引歌面前,看她虽一身缟素,却若春梅绽雪,柔弱无骨更添春华,但目光却失了神。
她那双顾盼神飞的杏眸,已满是红血丝。
宋誉说道:“楚引歌,你知道你和世子爷大婚那天,姨娘向你的宋师父许了个愿么?”
楚引歌听闻果然猛然回头,看着是他,声音很轻:“什么愿?”
“你听听你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宋誉不忍看她布血的瞳眸,转脸看向边上的香炉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就告诉你。”
楚引歌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川舟深深地看了宋誉一眼,随后忙命人备了各式小菜,糕点,怕她多日不进食吃太油腻,恐是胃脏受不了,就吩咐煮了些软糯肉糜粥。
楚引歌盯着那碗剁得碎碎的肉糜白粥,手不住地颤抖,说了这么些天来的第一句话:“以前我风寒脑热时,姨娘也总煮这样的粥.....”
她想接过来,可白川舟却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你手上没力,别烫着了。”
宋誉看楚引歌吃了一口又一口,又瞅向端勺那人的含情凝涕,想到这几日宫中阁主也不在,他心下了然,牵了牵唇,默默离开了。
待楚引歌吃完一碗,才发现宋誉已走,她这才反应过来,姨娘怎么会跟宋师父许愿呢,宋誉必是为了让她吃下东西,诓她罢了。
但转念一想,万一呢?
万一姨娘真有什么心愿未了呢?
秉着这样虚无缥缈的想法,她倒有了信念,在没问清楚之前不能倒下,即使……即使姨娘没有心愿,她也想听听。
听听在那日大婚,她被世子爷接回蔷薇居后,姨娘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说那些话又是何种语气,是眉飞色舞还是娇眉微嗔……多琐碎的都行,她都爱听。
她就想证明,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姨娘,也曾那么鲜活地开心过。
人呐,但凡有点执念,即便是料峭寒风,也能稳稳地护着手中苟延残喘的灯,不至于灭了。
楚引歌就靠这丝执念坚持好好吃饭,这令白川舟松气的同时,又很是嫉妒宋誉。
这是他第一回承认,他歆羡,他们相处了十余年,宋誉太清楚她的软肋在何处了。
那些他没法参与的空白,他很嫉妒。
之后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下葬也很顺利,白川舟早安排了暗卫守在沿途的道上,若是有楚府的人来,一律丢到乱葬岗去。
待从墓地回来,楚引歌就忙不迭地赶去了宋宅,宋誉上值去了,唯宋沂在家。
“宋师父,姨娘跟你许了何愿么?”
宋沂看了眼白川舟。
其实姨娘怎会冲他开口,确实是宋誉诓她,只不过后来白川舟来说了此事,“棠棠必定不死心,宋师就想个罢,让她别这么作践自己了,我看着心疼,知道为难宋师了,牧之欠您一个人情,日后宋师想要什么,牧之定都能办到。”
眼下,楚引歌见宋沂未语,双眸立马没了星光,“我就知道是宋誉故意这么说的......”
她双手掩面,喉间哽咽:“为什么要拿这个骗我.....为什么.....”
看她如此,白川舟的心仿佛被猛地扎了个口子,望向宋沂,目含悲恳之色。
“赵姨娘的确同我说了件事,”宋沂不擅扯谎,他劈着柴,眼眸低垂,“不知算不算许愿。”
楚引歌望向他,眸底泛着潮,眼睫垂泪,将坠未坠。
“姨娘说,等你有了小娃娃,能不能让我起笔给你们作幅画像。”他的声色淡淡,“当时只以为她是看你大婚顺口说的,眼下想来,她恐是早已有了决判。”
这倒是像姨娘会说的话。
楚引歌谢过宋师,拉过世子爷就往马车上走。
白川舟倒未料到宋师护如此说,但看她似又有了精气神,心下一松。
哪想到她一上车就开始扒他的衣衫,泪滚滚而落,冰凉的唇胡乱地贴上他。
白川舟马上意识到她要干什么,目光深沉,低眉轻喝:“楚引歌。”
“我.....我想有个小世子,小郡主,”她泪湿了满脸,“我想实现姨娘的愿,我对不起她.....我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将她接出来......明明回门那天我可以......我对不起她......”
她清浅的呼吸带着寒意喷向他的颈侧,蛮横地扯开他的衣襟,显出如玉的锁骨来。
细致如瓷,半明半隐。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我允你
她的手贴上时带着彻骨的寒, 沦肌浃髓。
令白川舟都不由地心颤。
他将楚引歌拉远了些,未语,瞳仁幽寂地看向她。
“这么多年, 我什么都没替姨娘做过.....”
她的杏眸已是一片水雾, 看不清他眼中压制的怒气, 他将她拉远, 她就不管不顾地扒开他的修指,“姨娘的心愿未了.....我要帮她实现.....”
“楚引歌!”
白川舟的面色沉得能滴墨,第一回扬声训斥她, “你不是最痛恨当传宗接代的工具?眼下为了姨娘的愿这样作践自己, 是在辱你还是辱我!”
她揪着他的衣襟,停了手,咬着唇, 泪簌簌而落。
白川舟见她如此,呼吸一窒,顿觉语气过重了, 将她的双手捧于怀中。
半晌, 缓声说道:“你几日未眠,现在需要静养。只要我们相亲, 孩子总会有的。”
他从袖中剥了颗薄荷糖, 喂进她嘴里:“棠棠, 你这十余年做了姨娘的子女, 做得很好, 我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做子女的, 单跟我比, 就好很多......你没有亏欠任何人。”
清爽的甜香在楚引歌的唇齿间漫开, 将她的浊气吞噬了大半, 她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
她眼底的雾气逐渐散去,抬眼望向白川舟。
他正低头整理衣冠,五官轮廓瘦削,修指轻抬,骨节分明,敛个衣袂都似在调风弄月,他好像做何事都这么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刚刚那般是真急了,她还是头回见他对她这样气懆。
但楚引歌知道,他只是想教她别自谴、自惭、自辱。
他总能教她许多事,教她别委屈,教她睚眦必报,教她不怯不自辱,拾起她骨子里的傲气。
他虽懒散于世人之前,可她却觉他的脊梁挺得比谁都直。
阳光从后方斜照而来,落在他的肩上,就像给他镀了层金箔,照得人世间都亮了。
她以前觉得光遥不可及,可眼下看来不全然,触手就是。
马车辘辘。
白川舟整衣敛袂,他心里比谁都想跟她有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不该是这样的时刻,不该是她因他人的意愿将自己的身态放低,她是野蔷薇,就该活得恣意,不该被任何诉求捆绑拘束。
他刚平完玉带,就突感唇上一轻,似有片花瓣轻轻柔柔地落在唇角。
白川舟微微一怔,就见她的眸中的暖意轻泛,不似刚刚那般狼藉了。
她又凑上如蜻蜓点水般吻在他的嘴角,跪膝在他面前,喉间微哽:“即便没有姨娘的愿,我也是欢喜同你有个孩子的。”
白川舟的手一顿,看她的面容清润,眼尾因刚刚的落泪还泛着些红,更显旎色,他的喉结微动,心动了动,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时候,他应当放她回去安生歇息的,但她这样看着他,他还是没忍住将娇躯揽腰贴近。
声色低哑得发昏,摩挲着耳际:“在这?”
楚引歌没作答,她被他拥在怀中,稍触就感到了衣衫下的温热,她本是没有热乎气的手逐渐也有了暖意,不仅是手,再多靠近一分,这暖阳溢进了整个身子骨儿,让她更不想松开。
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的光了。
温香软玉在怀,白川舟掀帘看了眼窗外,对立冬哑着声色说道:“去两里外的紫竹林,到了之后,你下车。”
立冬不明所以,紫竹林早已被世子爷买下,是他之前常练武之地,但有了天语阁之后,爷去那里就少了。
刚刚他似有听到世子爷和夫人在车中的争执.......
忙劝道:“爷别冲动,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犯不着用武力啊。”
“驭好你的马。”
“是。”
“再多说一句,刿舌。”
.......
楚引歌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她只想和光再贴进一步,她所有的暖意都似被那场大雨浇灭了,眼下她就想紧紧地靠着这层滚炙,将她的寒从心里给仄出来。
她突觉外面的天光似是暗了下来,唯车厢内还扬着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