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她当然知道立冬若是不得他吩咐,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但他实在帮她太多了,她觉得言谢太轻了。
  她思忖了片刻,道:“爷,后日休沐,我请你吃饭罢。”
  他轻笑:“哦,两碗阳春面?”
  他又打趣她,楚引歌也笑了,顺着话调侃:“那爷来不来?”
  “怎能不来?棠棠第一回约我私会,喝杯水都值得去。”
  怎么何事由他的唇舌一绕,都有了缱绻□□之味。
  她没再接话,冲外扬声道:“立冬,你来……”
  却被白川舟打断,低语道:“夫人莫不是想叫立冬来替我上药罢。”
  他指了指窗外,慢条斯理:“楚编修再不去上值,恐怕是要迟了。”
  马车边的立冬听到叫唤,在外垂袖问道:“夫人何事吩咐?”
  那人则手撑着侧脸,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
  楚引歌捻了捻指端的玉膏,咽下方才要说的话,对外说道:“你驱车罢,别误了点卯。”
  车辘辚辚,幰幔晃悠。
  这手上的药到了不得不上的地步,再无半分可推辞的借口。
  他的后腰处有极长的数道红痕,逶迤蜿蜒,看着触目惊心,这侯爷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够狠的啊。
  有两处起了脓疱,有坼裂之态,血水正往外冒着。
  楚引歌提着气,以纱布轻拭,却未料到刚一碰到他的后背,身下的人倒是一颤。
  “怎么了,可是疼?”
  楚引歌有些紧张,她只给自己上过药,从未给他人抹过,更何乎还是个男人,怕是自己手重了。
  白川舟闷哼了声,声色微哑:“无事,你继续。”
  得此一言,楚引歌更是忐忑,怕是他碍着面子又在逞能,手下的动作更放轻了些。
  她将纱布放至一侧,缓缓探出自己的掌心,往他的伤口轻揉慢捻。
  当下,她倒是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专注于手中一事,想着他帮她脸上敷药时也极其有耐心,她更应当如此。
  楚引歌对自己都从没这般细致过。
  可她的谨严细腻,对男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那双小手就那般柔柔地抚着,似细柳轻扫,若淡月微照,飘飘然地在他的心尖上挠着。
  白川舟怎能想到挖的坑埋得竟是自己。
  这比重杖三十还折磨人。
  柔荑酥软,绕指纤柔。
  白川舟忍了好一会终是受不住,偏头轻笑了声,
  “是抹药不是摸腰啊棠棠。”
  声色沉哑,尾音是刻意拖腔带调地上扬。
  楚引歌还专注在伤口上,两手搭在他的窄腰两侧,看到他缓缓回头,那双眼似笑非笑地冲她眨了眨,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忙离了手,往后退了些许:“好.....好了,我是怕把爷弄疼了。”
  白川舟起了身,拾起身边的衣衫,素色里衣,月白外袍,玉色腰带,当着她的面一件件地拢好。
  楚引歌的眼神不知该放在何处,只能盯着自己的手,玉膏的滑腻之上,还沾染着他的气息。
  她其实并没有旁的心思,但被白川舟刚刚那么一说后,现下回想,确实是太过轻柔了。
  她这下连自己的手都没法正视了。
  这马车怎么行得是这般慢……
  突然一雪白帕子现在她眼下,她看他托着她的手背,擦拭着她满是膏药的手指,一根又一根,从指尾到指端,连指缝都顾到了。
  楚引歌就这样看着,动也不敢动。
  俄顷,白川舟开了口:“我以为你要同我退婚了。”
  嗓音懒懒地,听不出情绪。
  楚引歌一愣,“为何?”
  “你那姐妹不是说我是破烂世子?”
  他没有提听到楚翎要娶她一事,擦完了一只手,又端起另一只纤纤素手仔细地擦着,语气中颇有几分委屈。
  他最近似乎将这份委屈拿捏地极好,至少他看得出来,她很吃这一套。
  果然楚引歌轻笑了声:“婚姻又非儿戏,我既在侯夫人面前说过愿意,就不会因旁人几句话动摇。”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差劲?”
  虽然白川舟还记得她曾在那个喝醉的夜晚说过“他不脏”,但他还是想在摘了面具后,听她说一说。
  他知道自己变得有些贪心。
  楚引歌看着他极其认真地擦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他虽然有些傻,但好像对她的每一件事都很上心。
  案几上还放着她写的约法三章,她刚刚喝水时便注意到了。
  楚引歌笑了笑:“不会,世子爷很好,单纯良善,不必妄自菲薄。”
  白川舟的修指一顿,单纯?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评价他,身为世子,众人说他纨绔,父亲骂他门楣尽失,身为阁主,他曾将留至破晓还不肯走的醉酒之人丢至乱葬岗,看着野狗将那些人一口一口.活呑,有人评他为鬼魅,只敢在夜间行动,乖僻邪谬,不近人情。
  无论何种身份,他都无法称得上是世人口中的良善。
  他不是个好人,他很清楚。
  白川舟低笑了声,拭着她的最后一根小指,继续单纯地问:“那婚后我们可以不要分院住么?”
  声色清冽。
  楚引歌早已想通了这点,笑着颔首:“可以啊,届时你住东屋,我住西屋……”
  “不,”白川舟将她的手放下,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我指得是住一个屋,睡一张榻,可好?”
  他撩袍跪膝,身形立在车窗前,挡住了一大抔光。
  可他的眼神却炙热十分,迫得楚引歌不敢直视。
  这马车今日行得过于慢了。
  “这,我……”
  他靠近几许,周身的气势也随之逼近,如热浪拂面,声色也不似平若那般戏谑,倒是认真,不让她回避。
  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他的这份认真掺了几分真心,怕他只是图新鲜,只是初为人夫的一时乍欢。
  身下一颠,马车总算停驻了。
  楚引歌推开了他,丢下一句“上值要迟了”,便落荒而逃。
  马车内,白川舟长睫微垂,修指叠着帕子,喉结微滚,轻笑了声,看来对小夫人,还是不可操之过急了。
  -
  宣安画院内,楚引歌喘着粗气总算没错过点卯。
  他们画院里的点卯与其它衙门官府不同。
  因每个画师都不在一处上值,有些画师要去皇家寺院作壁画,有些要留在院内修复前人画作,像她和宋誉则是被分配到揽月楼修缮天綦彩绘,所以画师们平日里只需在竹简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予院门口的典籍即可,不必循规蹈矩地等着人来点卯。
  可今日人员倒是齐整,应当是娴贵妃和四皇子要来公布“成童礼”画师,众人都聚在院内。
  她猜得没错,没过多久,赵掌院便跨步近来:“都排好,都排好!四殿下已往这边来了,你们还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好一顿训斥。
  众人立马分成两列,那些好表现之人迅速占领第一列,楚引歌和宋誉皆被挤到二列的角落,这倒顺了她的心意。
  楚引歌垂首低眉,觑了眼站在身侧的宋誉,低语道:“宋编修的脸色怎这般差?”
  宋誉抬袖轻咳,未抬头,嗓音极沉:“父亲说,那老师傅很早便死了。”
  楚引歌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那临摹《赏莲图》的人死了。
  师父不肯插手此事,老画匠又仙逝了,她两条线都断了,这《赏莲图》是彻底的没戏,那阁主的警告似还尚在耳侧,“希望贵主不要打诳语。”
  日光晃晃,楚引歌却寒意涔涔,且不说阁主周围的暗卫武力高强,就讲那无耻阁主自身内力就极其深厚,坐着便能令一丈之外的宫灯湮灭,她不禁身颤,生父母的死因还尚未可知,怕是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现下她已定亲,不再是孑然一身,万一那卑鄙阁主又对世子爷下手怎么办。
  但她至今不明白的是,那阁主明明对她触手摸脸,有所企图,怎后来又放过了她,还将她送回了楚府......
  不过转念一想,这做地下生意的,有几个是正常人呢?一时坏心,一时好心。
  地下的阎王爷,黑白无常,马头罗刹......好像都不是人......
  正当她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有人在说着她的名:“这两张画卷一张出自楚编修之手,一张出自宋编修之手........”
  楚引歌抬眸,就见四皇子和娴贵妃早已来了,身旁还站着一世子爷,懒懒地倚靠在树下遮阳。
  他没往她这处看,时不时和娴贵妃笑谈几句。
  楚引歌也挪了眼神,继续听四皇子说道:“........两张皆是吾所爱,吾实在分不出哪张更胜一筹,遂用白条隐了画上姓名,除了楚编修和宋编修外,众君和母妃、舅舅皆有一票,由诸位选投,票高者为胜。”
  他年纪虽小,但却音声如钟,言谈自若,气质安稳如山。
  就像......就像他舅舅早间跪地说誓言时的那般从容笃定,但他舅舅现在好像有点在跟她置气,楚引歌敛眸。
  身侧已有公公分发柳枝条,若是喜欢哪副,就在画卷旁的竹筒内投掷一枝。
  楚引歌也细看了看宋誉的那幅,他们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她画得是小和尚挑担下山舀水,宋誉画得是老和尚背筐进山采药,皆未点墨古寺,却皆藏古寺。
  从技法上来看,他们俩因同出一师,也如出一辙,不分伯仲。
  果然进程过半,她和宋誉的竹筒内柳枝条一致,边上的小奴报着数,“六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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