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泊瑟芬一脸发懵看到脚边摔满了暗影碎块,像是长满了刺,很快就张牙舞爪变粗变多。
  几根黑影卷缠在她的双脚上,迫使她停留在椅子上听从死亡主人的低语。
  “时令女神为她演奏弦琴与笛音,白昼与黑夜为她替换花开花落,我的手是她的摇篮,日夜用神力护卫她,也许她会喜欢那样的英雄。”
  他指尖留在她的后颈下,固定她前额卷发的发带顺到耳后,落到他的手背上沾了雾气,金银线编织的花纹里开出了小雏菊,滚到她锁骨上。
  那朵花仿佛也落到了哈迪斯干燥的唇上,他呼吸一顿,神力也跟着失控了。
  黑雾化鞭抽得壁画龟裂,书柜卷纸被掀翻,记录账单的泥板出现了蜘蛛网缝。
  泊瑟芬恨不得自己也变成石雕,就能控制自己腿抖的反应,免得黑雾抽石板的时候顺便一用力,将她的腿也抽碎了。
  捆在她腿上的雾气,察觉到她的恐惧立刻放轻了力气。
  哈迪斯沉默地看了她这个怂样一眼,才冷嘲:“而现在的我就算想当她的英雄,她也不会停留在这片污秽黑暗的大地上。”
  泊瑟芬真不知道哈迪斯对那个抛弃他的女神多念念不忘,每句都不离她,但是一提情绪又立刻炸。
  她想瞎掰几句对方很想你当她的英雄,快去追吧舔狗的奋斗标语。
  可惜这些话还是迫于心理压力没有说出口,而且……哈迪斯的语气太悲催了。
  每句说起那个「女神」的话,都苦得跟嚼黄连片。
  他越是压着情绪,越能听出被抛弃后,苦念多年求而不得,最后偏执入魔还放不下自尊心,只能边怨恨边想着那个抛弃他的女神的悲惨。
  简直就是舔狗之殇。
  她一个怂恿不好,激起哈迪斯多年被爱恋之人抛弃的痛苦,不止腿断,他抚摸她后颈的手指,咔嚓一声,直接让她颈断也不是不可能。
  搞不好掐死聒噪的她后,箭也失去作用了,真是一举两得。
  泊瑟芬忍不住低下头,企图离他的手指远一点。
  这个举动却扯到卷在他手指缝里的发丝。
  骤然的疼痛让她想伸手要去按住后面,手刚抬起却想到什么,立刻顿住,会按到哈迪斯的手。
  这个迟疑的小动作,彻底撕开她装出来的轻松冷静,暴露出她身上每个地方对他的抗拒。
  哈迪斯眉目深冷,所有抓狂的黑雾也跟着停滞。最终他的手指离开她的皮肤,松开她的头发,也掐碎所有开在他手里的花。
  黑雾又回到他身体上当宽大多褶的外袍,哈迪斯随手拢了一下长布,转身就走。
  坐在椅子上的泊瑟芬盯着满桌烂掉的食物,咬了咬牙,终于从椅子上迅猛站起来,不顾一切伸出双手扯住了哈迪斯垂落在身后的黑雾外袍。
  往前走的男人一只脚刚抬起还没有落地就凝固住,他像是被抓住了弱点的大型毛皮动物,整个人都处于想要炸毛,却炸不起来的状态。
  泊瑟芬更紧张,手指拽着黑布特别用力。
  解决事情不能含糊,拔箭不拔箭,讨厌不讨厌她要说清楚。
  不然明天哈迪斯一睁开眼就变成人间泰迪怎么办。
  她赌不起这个可能。
  “哈迪斯,你……”
  话语未落,泊瑟芬就看到哈迪斯冷冷侧过脸来,眼神锋利得可怕。
  她一怕,手指就更用力,然后就看到眼前这位可怕的恶神,漂亮的额头上竟然冒出青筋。
  黑雾贴着哈迪斯的后背,就跟他皮肤一样,而此刻她的指甲扎入他的皮肤,细微疼痛挠出了极端刺激的快感,把凶悍的攻击欲都给抓出来了。
  他的脚缓缓落地,紧绷的身体压抑着要爆发的渴望,刚要快速转身擒住她吃掉的时候。
  却突然感受到她又凑前一步,柔软的身体贴着黑色的雾布,像是一个无知却温柔的拥抱,束缚住他所有的动作。
  她似乎想更接近他,脚尖踮起来跟他对视,棕色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哈迪斯,你不痛吗?”
  哈迪斯怔怔看她,满身嘶吼的焦躁感突然消失了,胸口的猛兽被少女简单的一句担忧驯服了下去。
  泊瑟芬觉得对方的眼神特空洞,好兆头,发呆总比瞪她好。
  她再接再厉,“就算是神,也会痛吧。”
  白月光女神没法让他下定决心努力拔箭,那就用切身利益来忽悠,不,来加强他的危机感。
  哈迪斯冷酷的表情,略微松动。
  泊瑟芬激动,“那就拔箭吧,你的心又不是武器陈列柜,又是箭又是刀的当然痛啊。”
  哪个人要是心口挂着这两样玩意,早挂了,也就是神才能这么任性。
  哈迪斯的表情又紧绷起来,他突然伸手扯了扯她手里的黑布。
  泊瑟芬反射性又是攥紧,就听到男人闷声低喘一声,她刚有疑惑,就看到自己手里的黑布化为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从她手里逃开的黑雾,再次躲回哈迪斯身上的外袍上,带着少女指尖的芬芳。
  男人往后退开几步,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脆弱的感觉,只有寂静的死气。
  安静了一会,他才像是压抑下所有情绪,声音冷静而克制,“我喜欢所有人都守好规矩,安静不语,别妄想用愚蠢的行为来挑战权威。”
  这句话是警告她闭上嘴,别扯他的衣服吗?
  泊瑟芬感动了,她立刻在心里记下被讨厌守则:不守规矩,吵死他,天天找事打他的脸。
  感觉真这么干,箭还没有拔掉就会被他一脚踹死,幸好有誓约。
  泊瑟芬用虚无缥缈的誓约来给自己打鸡血。
  不然她担心自己一退缩,就真成了任人宰割的蜗牛,壳脆肉软,灾难一踩就烂了。
  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烂,如果她不拼尽一切去解决,去面对,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
  泊瑟芬给自己打完气,就看到哈迪斯再次利落转身,脚踩着满地羊皮纸跟碎裂的莎草纸,往三位判官那边走去。
  她迟疑了一下,就听到墙壁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侧眼看去,是壁画里身缠裹腰布的斟酒奴隶,牵着牛的贵族少年,站在长条斗篷船摘莲花的女侍们在跑路。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单耳酒瓶,扛着少个脑袋的牛,拖着半条船,迈开步伐,从红色的会议厅墙壁上,跑到外面的通廊墙壁里。
  会议厅的壁画侍从们,大半都毁在那位驾驭着整个冥府的好客神手里,剩余还留点颜料的,都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狼藉的外表,搬家到别处躲着。
  如果可以,泊瑟芬也想跟着跑路。
  一只棕红色的纸片手臂,突然从斑驳的墙上伸出来,在地上摸索着掉落的破碎墙石,上面绘着它的腿。
  她叹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手指,弯身从满地狼藉的碎片里挑拣出一块镀金石片,放到纸片手臂手里。
  手臂一僵,然后开心地挥了挥手,碎片上的腿立刻流淌到它手下,带着它的手跑了。
  看看什么是身残志坚,哪怕剩下一条腿跟一只手,也有坚强离开这里的勇气,比蟑螂还鼓舞人心。
  泊瑟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她不再迟疑立刻大步追逐上去。
  篝火的光明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高大的身影后,她伸出手,猛然拽住了男人的披在身后的外袍布……
  哈迪斯再一次,脚没有落地地僵硬住。
  柔软的手指,诱人的气息塞满了他的身体,他后背发麻。
  神明冷寂的脸上,终于出现失控的狰狞暴躁感,他要得到她,吞噬她,撕碎……他恶狠狠回头。
  正在故意惹人嫌的泊瑟芬,察觉到他似乎生气了,习惯性露出一个被抓包的尴尬笑容。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但是笑容异常灿烂。
  她的眼睛软圆软圆的,笑起来眼尾往下弯,都是碎亮的水润感。唇瓣上的甜红,瞬间击碎了久未见过笑容的冥王心里凶狠的欲望。
  她对他笑了。
  像是澎湃的海潮,又像是冥土倒翻,更像是被再一次射中了爱神的箭。
  哈迪斯眼神转开,在最后一刻遮掩住自己的灵魂被她捕获的事实,她的笑容能操控一切,包括……将他玩弄于掌心。
  泊瑟芬见到男人面无表情转过脸去,刚才的生气好像只是错觉,他直接往前走去,也不嫌弃她揪着他的衣服了。
  看来还是不够讨人嫌。
  泊瑟芬单手抓着他的衣服跟着他走,继续努力思考下一步路。
  她没有发现,他走路的速度更慢了,一身燥热的戾气消失在温柔的脚步里,而他身上披着的黑布,乖巧地待在她的手心里,任她搓圆搓扁。
  第27章 同喜同悲
  泊瑟芬发现自己呆的地方又变了, 一开始哈迪斯让她在大门口的长石条上坐着,看得出来工作区域女性勿入。
  但是她凭借着厚脸皮,拉着哈迪斯的衣服一路走到会议桌子边的时候, 她就被转过身的男人提溜到一张大的石椅上坐着。
  说是石椅, 却垫着厚实的编织垫子,黄金珠跟红玛瑙串在垫子边角上,造型流畅华丽的椅背很宽,跟坐垫一样舒适。
  就是太高,她的脚踩不到地面,坐久了腿酸。
  哈迪斯也轻易发现她腿短的事实,他居高临下看了她好一会,才诚实评价:“确实矮。”
  泊瑟芬:“……”
  难道不是他太高了, 目测这家伙肯定超过一米九,不小心就能撞门框的那种。
  然后泊瑟芬喜获乌木踏脚凳一张。
  哈迪斯不再理会她,他泼洒出了颜料,如同彩虹光般落到墙壁上。
  无数的书记官、搬运奴隶、负责整理的侍从纷纷从墙壁上跳出来。
  泊瑟芬看着它们像是动画片里的各种角色,突然冲破二次元的屏幕, 有的弯着身, 有的抓着桃金娘的花环, 有的整理自己的短裙拥挤着跑到工作的地方。
  像是流淌的色彩,有一种无声的喧闹感, 让高耸长广的会议大厅多了点活力。
  整理亡灵名单的工作再次有条不紊进行着,纸片人奴隶一筐筐泥板搬来,又搬走了处理好的各种名单。
  大陶罐里的泥板堆得又高又乱, 书柜的卷纸也全挤压在一起, 奴隶攀在高木梯上, 伸长手去够上层书柜的羊皮纸。
  泊瑟芬规矩得跟个上课的小学生, 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只有一双眼睛转了几下,就落到哈迪斯身上去。
  男人正低着头,接过旁边那个紫袍老头子递出的芦苇笔,然后沾了赭石墨水,落到了莎草纸浅黄的纤维线上写字。
  一个裸着上身的红皮肤男侍从,端来了黑釉色的橄榄油陶灯,放到纸旁边。火色落到哈迪斯的侧脸跟手腕上,带出他肤色的洁净明亮感。
  泊瑟芬看了一会,端正的身形也慢慢颓了下去,靠着椅后背,在心里默默记录。
  喜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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