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节

  沈巍说孩子尝百草,把自己给毒倒了,这都已经是第六次,拦都拦不住,要命的。
  裴寓爹听完,就问是府上哪位公子,这么拼命?
  沈巍的愁容更愁,说了两个字:小女。
  父亲回家来,就把这事说给裴寓听。
  裴寓听完,心中极为震撼。
  学医的人,什么草有毒,什么草没毒,心里都是有数的。
  沈杜若把自己毒倒六次是个什么概念?
  换而言之,她最起码尝了几千株草药。
  这时,只听父亲冷笑一声道:
  “女子学医学得再好,有什么用呢,也不能继承家业,将来最多进宫做个女医,帮宫里的娘娘调理一下妇科。
  别说四九城的贵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会把病交给一个女子看的。
  再者说,女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生子。
  一到夫家,生儿育女,孝顺公婆,操持内宅,哪还有机会到外面去抛头露面。”
  裴寓听完,忙道:“左右是要嫁人的,那沈太医还发什么愁啊,”
  “儿子。”
  父亲:“沈家女儿这么个行事,一看就是个心大的。姑娘家心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很难安分;不安分,就容易惹出祸事,咱们且往后瞧着吧。”
  事情还真被父亲料准了。
  沈杜若养到十六岁,为了避开上门提亲的媒人,留下书信一封,跟着沈家的采药人,偷偷跑了。
  晏三合:“采药人?”
  “晏姑娘,三分医,七分药。”
  裴寓:“不仅沈家有专门的采药人,我们裴家也有。”
  小裴爷插话:“我们家是我小叔,他那眼睛,毒呢,什么草好,什么草坏,扫一眼都知道。”
  裴寓:“沈家负责采药的,姓白,名振山,道上人称白爷。”
  白振山是沈家的家生子,白家世代替沈家采药,从前还跟沈家人住一个宅子,后来才在沈家边上重新置了个宅子。
  晏三合:“这个白振山敢把东家的宝贝女儿带走,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
  “白振山当然不是普通人,这人采药,一靠眼睛,二靠他的人脉。”
  裴寓:“采药人都有一双毒眼,但人脉不是人人都有。此人义气很重,能和所有人称兄道弟,只要是白爷来了,那些个药材商给的都是好货。”
  晏三合瞄了谢知非一眼:这不就是三爷你吗?
  谢知非谦虚地忍着笑:我还差了点。
  晏三合见他笑,故意把话往损了说,“这也只能说明他为人处事周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晏姑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个大本事。”
  裴寓叹息一声:“要放得下身段和面子,不容易的。”
  谢知非看着晏三合,笑了:听到没有,不容易的。
  晏三合似笑非笑:嗯,大本事呢!
  “沈家没派人去追吗?”她又问。
  “沈杜若跟谁走,沈巍都会追,唯有一个白振山,沈巍是放心的,太知根知底了。你想啊……”
  裴寓说得口干,端起酒盅喝了口酒,“沈家的草药都是白爷管着,白爷不松口,沈杜若到哪里尝百药去?”
  晏三合:“由此可见,两人关系相当的好。”
  “这也是桩怪事。”
  裴寓:“沈杜若除了父母外,和家中四个兄长的关系都很一般,但和白爷却相当投缘。她能学会鬼门十三针,也是因为白爷的原因。”
  晏三合:“噢?”
  “是白爷采药时认识的一个游医,有几分交情。”
  裴寓:“据说那游医一看到沈杜若,非要收她为徒,拦都拦不住。”
  晏三合心说这际遇,怎么这么像庚宋升的。
  “后来呢?”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沈家人也不往外说。”
  裴寓:“反正沈杜若跟白爷走了四年,回来后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有些沈太医都拿不准的疑难杂症,她一搭脉,就能说出个道道来。”
  “四年?”
  晏三合问:“那她回来已经是二十岁的年纪了。”
  “谁说不是,娘老子都急死了,赶紧张罗着媒婆上门,再不张罗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裴寓:“哪知那沈杜若还是不肯嫁,逼急了,就跑白爷府里躲清静;再逼,她就说要上吊,你说愁人不愁人。”
  他记得太清楚了。
  那段时间,他刚刚随父亲在太医院行走,就看到沈巍整天耷拉个眉头,左叹一声气,右叹一声气。
  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上前多问了一句嘴。
  坏事了。
  沈巍看他的眼神,就跟狼见到羊一样,还问他多大了,要不要来个亲上加亲。
  吓得从那以后,他看到沈巍就绕路走。
  小裴爷打趣道:“爹,他这是想让你做他女婿啊。”
  “是啊。”
  裴寓冷笑一声:“做他女婿,就没你这个小畜生整天来气我了。”
  小裴爷:“……”
  得,当他没说。
  谢知非看着明亭吃憋的样子,赶紧把话岔开。
  “裴叔,她不肯嫁人的原因是什么?”
  第652章 杜若(三)
  真正的原因?
  裴寓说不上来。
  “其实,沈杜若的性子是有几分古怪的,很闷的一个人,话极少,你说十句,她最多应一句。”
  他回忆道:“而且她看人的眼神永远都是笔直的,一点情绪都不会带出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少年老成。”
  “爹?”
  小裴爷记吃不记打,好奇心又涌上来,“你和她说过话啊?”
  “说过。”
  沈、裴两家都在太医院,父辈们交好,小辈们也就延续了两家人的交情,谁家有事,另一家都会过来捧个场。
  那回沈家老四生了个儿子,府里办满月酒,他去沈家吃席。
  席到一半,他被人灌了一肚子酒,头也晕,眼也花,便去外头散散酒气。
  巧的是,沈杜若也从女眷那头出来。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裴寓的脸,一声不吭的走了。
  鬼使神差的,裴寓跟过去。
  跟了一路,她都没回头。
  后来,裴寓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沈杜若,好歹咱们也算打小就认识,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
  “你怎么会在我身后?”
  裴寓气笑了:“我都跟了你一路,你这会才发现?”
  “我想方子。”
  说完,她拧着眉就又走了,连声道别都没有。
  裴寓站在原地,心头那个不得劲儿。
  心说这丫头是不是有病?
  方子想得再好,也没有人找她看病,有个鬼用。
  裴寓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半晌,才缓缓又开口道:
  “那年,她刚刚游历回来,医术远远超出我一大截,她吃饭走路都在想方子,我却还在喝酒……”
  裴寓没有再把话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比你聪明的人,还比还你努力,丢人啊。
  晏三合:“裴太医,你接着往下说。”
  说什么呢?
  不肯嫁人的老姑娘,哪怕爹再宠,娘再爱,总是不受欢迎的,更何况沈家是个大族,光沈巍这一支就有四个儿子。
  儿子娶了媳妇,就添了四个嫂子。
  沈杜若跟四个亲哥都不亲,更别说嫂子了。
  慢慢的,府里的闲话、白眼就多了起来,还传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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