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同样是花一样的年纪,为什么这个晏姑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为什么自己蠢得像头猪一样,在那件事后还信了老太太的鬼话。
“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有……太多……好多!”
宁氏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虽然感觉握着她的那双手,又冰又冷,可她半点都不想甩掉,想一直这么被握着。
“挑你最过不去的那件说。”
“我……我最过不去的那件,是在生下大姐儿。”
宁氏泣声道:“大姐儿刚落地,产婆说是个姑娘,我便听到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太太发出来的?”
“是!”
“当时脐带还没有剪断,我下身还在流血,她那一声叹,叹得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对不起季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她,对不起所有人……”
宁氏想着这些年连做梦都会被这一声“哎”吓醒,不由发出刺耳尖锐的哭嚎。
“我难道不想生儿子吗?我也想生啊,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呢?我没有她命好啊!”
晏三合听得头皮发麻,“这一声叹,是你恨她的起因吗?”
“不是,还不是!”
宁氏泣不成声道:“她把孩子交给稳婆,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让我好好养身体,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她不会在我房里放人,也不会让男人纳妾,别担心,有她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一瞬间,宁氏忘记那声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的婆婆,而是她的亲妈。
只有亲妈,才会处处护着她啊。
“你感动了?”
“不仅感动,我还觉得老天爷对我真好啊,给了我这么一个好婆婆,我以后一定要加倍孝顺她。”
“然后呢?”
“然后……”
宁氏眼神中的凶光毫无遮掩地露出来。
“她是没往我房里塞人,却是隔三差五的把儿子叫过去,等大姐儿百天时,那个贱婢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你说的贱婢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否则呢?”
宁氏牙齿咬得咯咯咯地响。
“你们知道那贱婢在哪里和爷们行的好事吗?就在她房里,他们在里面行男女之事,她就命丫鬟搬一张太师椅,在院里坐着,替他们守门。”
这话一出,连素来淡定的晏三合都变了脸色。
“她当我不知道,她一直把我当成个傻的。”
宁氏浑身战栗着,发出一声尖吼,“可我不傻啊,我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我有脑子的。”
花厅里,又是一片难堪的沉寂。
晏三合感觉握在掌中的手,在抖,抖个不停。
为什么呢?
当初单纯善良的渔家女,在终于坐到了无人可以约束的高位上,最终又变成了另一副嘴脸。
“后来,那个人抬了姨娘?”她问。
宁氏:“肚子里的那块肉都长出来了,不抬能怎么办?”
晏三合:“是个哥儿?”
宁氏:“是。”
晏三合:“老太太想把那哥儿记在你名下?”
宁氏把牙齿咬得咯咯呼咯响。
“对,我没同意。我对她说,老娘就算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就算被季家休,也不会替那个贱婢养她的贱种。”
晏三合心里一阵叹息。
这话指桑骂槐,算是实实在在向季老太太开战了,没给自己留一丁点的后路。
宁氏从晏三合的掌中抽出手,用帕子拭了拭泪,然后惨然一笑。
“晏姑娘,你知道刀子从哪里捅去进,最深吗?”
“背后。”
“刀子谁捅进去,最痛吗?”
“最信任的人。”
“我给自己起了个誓:从今往后,谁让我难过,我就让谁难过;谁让我哭,我就让谁哭;谁捅我一刀,我还她十刀。”
宁氏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字道:
“这辈子,凭她是谁,别想欺负到我头上来,想都别想!”
第83章 仇男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身上长满了刺的真实原因。
因为,逼她长出刺的人,是最会演戏的季老太太。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十一个人都说挖老太太坟的人是她。
因为,嚣张跋扈面具下,是她不想受任何欺负的反抗,还有难以言说的脆弱和孤独。
晏三合看着连睫毛不停打颤的宁氏,平静道:“三太太,你看走眼老太太的同时;其实老太太也看走眼了你。”
宁氏猛的睁开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裴笑急得想问出声,又被这花厅里的气氛压得不敢张口,只得死死的咬住了牙关。
晏三合沉默片刻,“老太太舍近求远,把你求娶回家,其实有她的苦衷。”
宁氏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苦衷?”
“你别紧张,我不是要为她说话,我是在和你分析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晏三合:“老太太这一生,暗地里其实都在和一个人较劲,你能猜出她是谁吗?”
宁氏茫然摇头。
“是张氏,那个你没有进门,就已经过逝的嫡婆婆。”
“是她?”
晏三合点点头。
“老太太什么都比不过她,唯有在生儿子这一件事情上,老太太稳赢。但两个儿子的事,她事事做不了主。”
宁氏下意识地瞄了大老爷一眼。
晏三合见她很清楚,又道:“所以在第三个儿媳妇上,她是费尽了心思和心机。”
宁氏冷笑:“我陪嫁有一百二十抬,这应该把前两个都比了下去;我算远嫁,娘家不在身边,凡事听话,好拿捏,好哄骗。”
这个宁氏不仅不傻,还相当聪明,一点就透。
“本来这桩婚事,只要你生下儿子就算是圆满,但偏偏事不如愿,你生了个女儿。而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生儿子的重要性。”
晏三合:“所以,她才会一边安抚你,一边急着给他儿子配种。”
“晏三合,这话也太难听了吧!”裴笑又跳出来。
李不言“哼”的一声,“里面在做,外面在听,不是配种是什么?”
裴笑:“……””
好吧!
你们说啥,就是啥!
晏三合:“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身商户之家的姑娘,身上有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绝不会像诗书人家的姑娘那样,事事隐忍。”
宁氏冷笑:“我娘教我的,想要过得好,就得撒点泼;跟厉害的人斗,你得更狠。”
“所以,你活成了刺头,她却只能处处隐忍;你本该是她的骄傲,却成了她最大的笑话。”
晏三合沉默须臾,“不得不说,老天很公平,一个人算计什么,得到什么,一定也会失去什么。”
这话让宁氏心里微微有一丝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品,只听晏三合语气平淡道:
“三太太,人生苦短,别把自己活成个刺猬,孤独得只能在胸口放进一口棺材。”
像是有千万根细针一下子扎进骨髓里,宁氏疼得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算计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
我又失去了什么?
心底的那丝怪异感觉,越扩越大,越扩越大,一直蔓延到浑身的每一处。
一片茫然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除了胸口的那口棺材,你什么都没有得到。
“三太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