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巫神垂眸晃杯,脚腕上的银铃随着他的轻踏有韵律地响着:“也许一会儿来的人你们也认识。抚顺候,辛怀璋。”
  慕长宁内心一动,不知想到什么,眉宇沉了几分。
  “他来不了。”
  轻佻的声音传来,一身紫色蟒袍的人从外头大步迈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肃穆的护卫。
  慕长宁登时就笑了起来。
  纪连阙带着驯,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抬起下巴看着主座上的巫神,说道:“你坐那,我坐哪?”
  巫神也不恼,直起身子,往下走来,浅笑着:“小侯爷,许久不见,您请上座。”
  纪连阙也不跟他客气,径直走上主座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说着:“不用在这里虚以为蛇地讲客套话,你想见的人也不是我。抚顺候有事不能来,这次册封,由我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纪连阙这一番冷脸色,让巫神的笑容都僵了僵。
  “快点,我赶时间,”纪连阙伸手接过驯呈上的明黄色圣旨,不耐烦道:“哪个。”
  秋呼延在颤颤巍巍中抬起了头,人微言轻道:“是、是我。”
  纪连阙扫了他两眼,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也能成为宗族第一?”
  他把圣旨朝下一抛,正好扔在秋呼延身前:“赏你了。”
  秋呼延被他激得脸色涨红,羞愤难当,却也只能憋屈地伸手去够那摔在地上的圣旨。
  纪连阙掸了掸蟒袍上不存在的灰,正了脸色,语带压迫:“既是中川宗族大选而出的宗族,朝廷予以肯定。希望中川及各宗族,安分守己,忠于朝廷,做好每年的进贡与税收。”
  “过去的一年,中川各地上缴的货物与资产都不对,给你们两个月时间补齐。如补不齐,朝廷很闲,有的是时间大军压境。”
  巫神在一旁瞧着,心下有些恼火。
  纪连阙很少参与到中川的册封中,往年都是辛怀璋。每每辛怀璋到此,虽不算亲近,倒也不冷漠。可这小侯爷,盛气凌人,嚣张跋扈,没有一点好相与。
  虽说是朝廷之人,他们也不能如此卑微,否则,脸面全失。
  巫神朝上走了两步,还没开口,纪连阙就已然皱着眉,不满地看了过来:“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劣质香,难闻得很。”
  堂下一片安静,秋宗三人没见过有人敢这般跟巫神说话,都满头冷汗地跪伏着,一动不动。
  慕长宁看了半天,靠着身边的人,轻笑道:“真有意思。”
  陆展清从后揽过他的腰,指腹用了些力捏他。
  慕长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陆展清此时不怎么高兴,可他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小竹扇轻轻撩过陆展清的手背,慕长宁凑前,气息拂过他的耳边,语调是有些小得意的上扬:“陆郎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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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老婆团成员——巫神!
  这么厉害的一个老婆会是谁的老婆呢!
  第86章 九阵
  接二连三被讥讽挑衅,再是涵养好的人都挂不住。
  巫神甩了甩他的白发,手边白雾弥漫,杀机四伏:“小侯爷今日是吃了炮仗?亦或是,许久未得重用,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够?”
  纪连阙都懒得笑,说道:“你跟我装什么呢。五盟会和辛怀璋有多少肮脏的东西,当我不知道?”
  纪连阙只要坐着,就能牢牢掌控周遭人的视线:“大量奴隶送给你们做药奴,放任军中势力与宗族勾结,数额巨大的权钱交易。你说,圣上喜欢听哪一样?哪一样最能挑起他的怒火?”
  在巫神一点点难看下去的脸色中,纪连阙嗤笑了一声:“那你现在猜猜,辛怀璋为什么来不了?”
  黑鹰少年看不得主上受辱,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手心凝聚着黑雾就想朝着纪连阙打去。
  一道白雾却倏忽而至,卷上他的脖颈,黑鹰少年都来不及惊呼一声,已然化成了粉末。
  巫神收回手,白雾绕在指尖,柔美的脸上恢复了浅笑:“小侯爷教训的是。我管教属下不严,累您受惊,这等处罚,侯爷可还满意?”
  纪连阙皮笑肉不笑道:“不管是他还是你,胆敢伤我分毫,明日我就能让中川血流成河,就此除名。”
  巫神紧抿双唇,强压着怒意,忍得双肩都在颤抖,只希望这个张牙舞爪的瘟神赶紧走。
  可纪连阙嘴上说着赶时间,却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闭上了眼,一副要小憩的模样。
  巫神已然很久没有遭到过这种冷遇,面子丢到了极致,艳若桃李的面容上竟有些委屈。他睫毛上沾着点水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别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小爷我不吃这套。”
  纪连阙睁开眼睛,懒洋洋道:“我要见枯骨天灯阵。”
  巫神脸色大变,指间绕着的铃铛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
  “怎么?”
  巫神大抵是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忐忑道:“这、枯骨天灯阵阵法庞杂,外人没习得巫术,很容易——”
  纪连阙袖口一动,腰间的拙锋就横上了他的脖颈。
  巫神后半句的推辞消失了。
  五盟会地宫,潮湿阴冷,一行人正在默不作声地走着。
  纪连阙朝前跨了两步,猛地一拍慕长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怎么样怎么样,刚刚你哥我威风不?”
  慕长宁故作为难地思考着,说道:“中规中矩吧。”
  “嘿!”纪连阙不高兴了,嘟囔着,双手伸开拦住他前行的脚步:“我是在给你出气诶,小没良心的东西。”
  慕长宁笑了起来:“很威风,谢谢哥。”
  纪连阙刚炸起来的毛就顺了下去,并且向陆展清投去了一个“只有我才能给长宁出气让他高兴”的眼神。
  陆展清不想跟这个不可理喻的满脑子只有弟弟的人一般见识,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柔软的指节在自己手背上轻抚着。
  陆展清一把抓住了那只主动伸过来要他牵的手。
  慕长宁见陆展清情绪有所好转,才打量着周围,道:“巫神这么好心,真送我们去见枯骨天灯阵?”
  “哪能,”纪连阙看着不远处墙上一处隐晦的凸起,说道:“我刚把他欺负的这么狠,指不定这里有什么机关要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呢。”
  白团极轻地啾了一声,丁酉在纪连阙和慕长宁的关系中回过神来,说道:“这地宫庞大,阴气深重,是枯骨天灯阵最好的所在地。侯爷刚刚那般盛气凌人,想来巫神不敢明目张胆地骗您,临急临了想了个两全的办法。”
  驯和明烨自觉地走在了最前面,全神贯注地留意着。
  地宫狭长幽深,不见光,不知从何处低落的水滴一滴滴地砸下来,发出压抑而轻微的响声。两旁潮湿的墙壁上时不时有什么爬行的动物窣窣作响,在幽黑中睁着狭长的眼盯着他们。
  极轻地一声齿轮响动,明烨和驯已经眼疾手快地拔出剑将两旁的暗箭尽数打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自家少主看了一眼,确保他们毫发无伤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踩你脚了?”明烨走着走着,朝一旁沉默的人问道。
  驯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两旁的机关上,简单干脆地回答:“没。”
  明烨却停了下来,脚下还碾了碾。
  感觉到脚底触感不对后,拿着火折子往底下照去。照面的一瞬间,手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被老鼠啃食的血肉模糊的脸,骨头都已经腐坏,只剩下软绵绵的烂肉。
  火折子沿着地上虚虚一照,东一只西一只,都是死老鼠。它们的尖嘴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尾巴僵硬,像是被毒死的。
  “是刚才那个腐烂的人。”丁酉走在队伍的最后,第十五次制止白团想去吃老鼠的行为后,才继续说道:“五盟会喜欢拿生人做他们研制的毒蛊的试验品,这些人估计就是没熬过去,死了。”
  陆展清看着地上的那一团惨白的烂肉,说道:“人在临死前必定会求生,你看这个人的方向,应当是朝着前面去的。往前照一下,看看还有没有。”
  明烨和驯同时将火折子往前照去,面前却出现了三条岔路。每一条岔路上都有发青惨白死去的人。
  陆展清观察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东边。”
  “为啥,”纪连阙也跟着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怀疑道:“你不会是瞎猜的吧。”
  “中间那具的颈骨还在,凭这个弯曲程度,必不可能是人为动手,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匆忙之中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想要翻身折回的时候,毒发身亡。”
  慕长宁用小竹扇虚空指着,替陆展清解释着:“西边的人身已然腐朽到看不出痕迹,且老鼠的尸体密集,定是找不到活路,抱团而死,往东准没错。”
  纪连阙抱着臂,仔细观察了两圈,恍然大悟地噢了好长一声,又夸道:“长宁真厉害!”
  陆展清颇为满意地点头,接道:“我教的。”
  纪连阙噎了一下,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明烨在前头,听着两人明里暗里的斗争,小声嘀咕着:“两个幼稚鬼。”
  被驯踹了一脚后,连连捂住了嘴。
  东边的小道不算太长,若有若无的风声在逼仄的通道里呜咽着。此处的墙壁干燥,地面上也无积水,看来是有新鲜空气流通的地方。
  跨过最后一具面容清晰的尸体时,眼前过分明亮的景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大片大片明黄色的天灯在空中摇曳,其中女子的身影在不断地变化着,从弱小女童到豆蔻年华,再到垂垂老矣。嬉戏打闹声,闲聊闲话声,在天灯中悠悠地传来。
  不知道是哪一盏灯里响起了一声娇羞的惊呼:“啊,有人来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瞬间停止。所有灯中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或站或立地藏在天灯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这一行人。
  巨大的圆形石壁上点满了烛火,摇摇晃晃地散着光晕,让人头晕目眩。可能是由于石壁开凿的并不是那么规整,有几盏烛火,烧得异常热,热气扑人。
  明烨兴奋起来:“枯骨天灯阵?”
  “这个阵法,没有源头。”慕长宁上前,把手放在了一根烛火上,微弱的火光直接穿透了他的掌心。他神色凝重:“假的?”
  陆展清手里拈着黑子,朝那几盏异常热烈的烛火而去,细细感知着,摇了摇头:“不是假的,是阵法,我能感觉到有生魂的气息。”
  纪连阙反应极为迅速:“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开启真正枯骨天灯阵的阵法?”
  陆展清点头,将那几盏异常明亮的烛火的位置一一点给众人看:“这不是中川独创的阵法,是我们古籍兵书中都有记载的,九字连环阵。”
  所谓九字,就是按照九宫排列,每格兵将安插,逐渐如同一体,互相交穿,在战斗的时候可以互相支援联手攻击。
  而九宫则是天文的划分。天宫以井字划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个等份,在晚间便可从地上观天的七曜与星宿移动。
  纪连阙听完,嘲讽了一句:“中川不是一直以自创阵法为荣么,这么大的阵法,却要用他们看不起的外来人的阵法。真是,又当又立。”
  天灯上的女子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几人慈眉善目的样子,胆子大的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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