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我同学？”陆子羲更纳闷了，刚刚不是才见过，怎么又见，“我就是他小儿子，您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陆子羲挂断电话，思考了一下，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得带上钥匙，穿上外套，重新出门了。
  他还没往正门口走几步，就看见路灯下修长的身影，当即停在了原地。
  对方低头看着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挥了挥。
  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腿，除了晏允臻还有谁！
  “你怎么来了！”陆子羲的心情说不出是惊是喜，他赶紧跑了几步，到了正门口，一把将晏允臻拉了进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儿的啊！”
  仲春时节的夜晚还是有点冷，晏允臻的鼻头微微有些发红，手里还拿着个袋子，于是指关节也微微泛着红：“我当时想说的，但是你走得太快了。住址是我打电话找班主任问的。对了，这个送给你。”
  陆子羲赶紧手忙脚乱接过袋子，连声道谢。
  他原本想到家再拆，又想到晏允臻好像是在国外长大的，按照他在英语书上了解到的浅薄的西方礼仪知识，好像他们都喜欢礼物被当面拆开并且受到夸奖，于是他当着晏允臻的面，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精美的包装袋。
  袋子不大，里面的东西也很小。
  陆子羲揭开盖在上面的一张小布，发现里面居然静静地躺着一瓶香水。
  陆子羲：“！！！”
  “我看你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味道，就给你买了一瓶一样的。”晏允臻见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解释道，“希望你能喜欢。”
  “不是……”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能邀请我，我很想去，但工作太忙了，真的没时间。”晏允臻继续解释道，“我很珍视你这个朋友，所以下工之后我就带着礼物来找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陆子羲被“珍视”和“原谅”两个词弄得有点晕晕乎乎的，心想中文不是母语就是好，换他他也乱说话，一边又维持着基本的理智，推辞道：“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感动了，但是香水太贵了，我不能收……”
  “没关系的，这瓶不是很贵。”
  陆子羲想我信你就有鬼了，不贵的香水他们敢往你身上喷吗，只得继续推辞：“真的太贵重了。”
  晏允臻就不说话了，但低着头，看起来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耷拉着耳朵的狗狗。
  陆子羲忽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因为种种原因，根本没有过走心的同龄朋友，一举一动都在周围人的监视下被放大，不能逾矩，不能僭越，直到彻底脱离青春期，长成一个可以合理冷漠和孤独的大人？
  陆子羲这人吃软不吃硬，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只得收下：“真的太感谢了，我很喜欢你的礼物，真的，我就是觉得太贵有心理负担，而且我没什么零花钱我也还不起……要不这么着吧，我晚上也没怎么吃饱，我请你吃夜宵吧？”
  陆子羲刚说完就又想扇自己，人家是艺人啊，不都说艺人要保持身材的吗？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拒绝吗，也太难堪了。
  没想到晏允臻愣了一下，却乖乖说好。
  陆子羲：？
  意料之外。
  “那……想吃点什么？”陆子羲见他同意，已经抬脚开始往外走了。
  “都可以。”晏允臻耸耸肩，“我也还没吃。”
  陆子羲寻思着，晏允臻这种人也就出现在军区大院没什么人认识了，要是真出现在什么商场啊美食街啊之类的地方肯定会引起轰动，干脆就带着晏允臻又去了家附近的一家烧烤摊。
  此时临近午夜，正是热闹的时候，烧烤摊边围满了人，直接凑过去无异于自曝。
  陆子羲没那么傻，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晏允臻躲开人群，到了后堂边的一处角落里，一上来就很快地点了很多东西，一边点还一边和晏允臻科普什么好吃，怎么吃小龙虾怎么吃螺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难脑补晏允臻啃小龙虾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能笑出声，所以他莫名地倾向于，晏允臻不会。
  晏允臻倒也没说自己会不会，听得很是认真，不时点点头，只是过了一会儿，眼神忽然停在角落里的一个东西，不动了。
  陆子羲有些好奇，扭头看过去，神情却变得尴尬起来：“啊……这个是……嗯……”
  晏允臻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这个……”陆子羲看着那个东西，又看看晏允臻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
  眼见着晏允臻就要开口，陆子羲赶紧转移了话题，勾着肩膀，将若有所思的晏允臻拉了过来：“你看看这边？我们吃点别的！他们家生蚝不错……”
  晏允臻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子羲头一次如此感谢他的少言寡语。
  两人点完菜，在摊子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坐着。
  四周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的烧烤在铁架上蹦跳着，滋啦一声腾起一片油香的烟雾。透明的油珠顺着金黄的烤翅滴下来，落入碳化的果木里，激起浓郁的奇香，混在蔬菜的清香里，馋得陆子羲直吸鼻子。晏允臻则侧着身子，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静静地看这片人间烟火。
  陆子羲忽然就感觉很安心，于是将手脚伸伸长，去碰晏允臻的影子。
  晏允臻没能理解他孩子式的踩影子游戏，但很好脾气地把自己的影子摊给他，让他踩着玩。
  很快，老板就将他们的烧烤端了上来，没有多留意这两个一看就是高中生的小家伙，转身就走了。
  陆子羲偷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如常的晏允臻，这才松了口气。
  他起身，付完钱，顺便拿了两瓶啤酒过来，递给晏允臻一瓶，拿起子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这种摊子啊，会不会肠胃受不了？”
  “嗯？”
  晏允臻牙一咬，瓶盖就开了，他往开水烫过的杯子里倒了一点，才转头看向已经懵了的陆子羲。
  “不会啊，我又不是没吃过烧烤。”晏允臻意识到了陆子羲在想什么，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我在你眼里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吗？”
  陆子羲震惊之下，下意识点头，又赶紧乱七八糟摇头。
  自己这是给了他什么奇怪的人设啊！怎么想的才会觉得人家没吃过烧烤！
  陆子羲在心里吐槽完，忽然又想起刚刚两人看到的那个东西，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知道那是什么？”陆子羲艰难地问。
  “我知道啊。”晏允臻很坦然，“是牛鞭。”
  陆子羲：“……”
  您好淡定啊？？
  饶是陆子羲平时再怎么注意，此时此刻都没忍住爆了粗口：“靠，你不早说！”
  晏允臻却神情无辜：“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就把我拉走了。”
  陆子羲：“？是这样吗？”
  好像还真是。
  陆子羲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自己的锅，但又抬头一看，晏允臻的眼神里明显是满满的促狭。
  ……就算这件事自己承担主要责任，也一定和这家伙想要看热闹脱不了干系。
  陆子羲没好气地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晏允臻吓了一跳，手上拿着的啤酒倒是很稳，一点没泼。
  被他这么一闹，陆子羲反而放松下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从陌生而客套的同桌，转化成了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
  晏允臻喝着酒，聊着天，听他絮絮叨叨自己今天过生日却没有家人记得的不满，没有交心朋友的失落，一边安慰他，一边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很多自己的事情。
  他爸的严肃而不近人情，他妈如同朋友般的友好而疏离，他在剧组的尴尬身份，在公司里的孤独处境……
  他越说，陆子羲就越觉得，晏允臻是一个放大版的自己。
  比起晏允臻来说，自己好歹还有曾经在大院一起长大的普通玩伴，还有学校里不远不近的朋友，但晏允臻却被自己的身份地位困住，像游弋在深海里孤独的鲸。
  他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远鸿也不许任何陌生人接近他。剧组里的演员和他做朋友，多少带有一点目的性，交友没有过多功利性的同学又和他不熟，唯一能陪他说话的只有他自己。
  晏允臻说得平静，但陆子羲却越听越难过，尤其是当他听出晏允臻言语中“本该如此”的习惯和自然时。
  陆子羲想要说什么安慰他，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尖叫：“晏允臻！”
  陆子羲意识到不好，一把抓住晏允臻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扯，猛地抬头一看，却看见刚刚帮他们打包好烤串的老板娘激动地站在那里，一眼就认出了坐在那儿的晏允臻。
  四周的人群隐隐地有几分骚动，都在往这边张望，只是因为现在陆子羲将人挡在身后，大家都还没见到正脸，没人敢于轻举妄动。
  陆子羲整个人都吓得僵硬了，直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脑后将他唤醒——
  “跑。”
  晏允臻凑在陆子羲耳朵后面说了一声，反扣住陆子羲的手腕，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当即开始狂奔。
  陆子羲被极酥麻的气音撩了一下，腿一瞬间就软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晏允臻眼疾手快，拦腰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陆子羲挣扎着，居然还坚持抓住了桌子上打包好的烤串，在一连串的惊呼中，跟着晏允臻开始拔足狂奔。
  这一瞬间他有些恍然。
  原来晏允臻也是会疯跑和莽撞的。
  路灯之下，晚风吹起两人的外套，衣摆上下翻飞，一双手在校服下面，紧紧相扣。
  校服唯有在这时候才显得最青春最好看。
  陆子羲紧紧盯着晏允臻拽住自己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的边缘都修得平整干净。指尖好看，指腹好看，就连因为发力爆起的青筋都根根分明，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他忽然想看看自己的手是什么样的，但他的手藏在晏允臻的手掌下，他看不见，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手指，晏允臻似乎有点被痒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带着笑。
  陆子羲追着他，一路狂跑，一路心脏剧烈地跳。
  直跑到分岔路口，两人才意识到后面的人再也不会追来了，两人也该在此分离，这才默契地一同停住了脚，靠在电线杆子上，大口喘着气。
  陆子羲缓过神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检查自己带的烧烤有没有漏出来，也不知道这个简单的举动哪里戳中了晏允臻的笑点，他转头看了一眼，忽然就一只手插着腰开始笑，半天都停不下来。
  陆子羲看到他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想笑，于是也开始跟着笑，两人面对面笑了半天，最后实在都没有了力气，顺着墙根坐了下来。
  “你好像很开心啊，”陆子羲气没喘匀，一边呛得咳嗽，一边比划了一下，“我从来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第一次看到晏允臻笑。这个从两岁就开始给远鸿拍广告的所有人一起看着长大的男孩，早就已经被公众看遍了每一丝表情变化，但无论是在晏允臻的任何一部作品中，陆子羲都没见过他如此真挚的，开怀大笑。
  本来陆子羲还因为自己晚上带他出来吃烤串被人发现了有点内疚，现在见他笑得这么开心，顿时又不心虚了。
  管它呢，笑了就说明是好事。
  晏允臻微微一愣，露出很温柔的笑：“是啊，我今晚很开心。”
  “谢谢你。”
  他主动侧过身，抱了抱还在咳嗽的陆子羲，用手给他顺了顺气。
  陆子羲当时就愣住了，连咳嗽也忘了咳。
  晏允臻却很快松开他，神色如常。
  陆子羲有些不敢去看他，只将袋子又翻了翻，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急急忙忙递给他，像是生怕晏允臻继续说什么似的，语速很快：“这个你带走吧。”
  晏允臻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