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陆子羲发现自己并不像传闻一样，第一眼看见的是惨白色的天花板，映入他眼帘的，是坐在他床头的晏允臻。
“都结束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开过口一样，水分却补充得很充足，像是被人一直精心照料着。”
”醒了？“晏允臻见他醒了，眼前一亮，在他包扎好的手背上亲了亲，柔声道，“都结束了。”
“你睡了三天。”晏允臻担忧地看着他，眼底一片睡眠不足带来的青黑，“你的朋友们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他们为了帮助你，特意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基模，但由于时间匆忙，和你半系统半人类的‘硬件条件’不是那么兼容，所以你会产生剧烈的排异反应。”
“所以说，如果想要彻底建立一个完整的模型，应该需要48小时，但它们担心自己来迟了，所以还没来得及调试，就直接冲过来了？”陆子羲见晏允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那还真是相当及时。”
“它们一直在观察着这边的动静，发现不对劲就及时赶到了。”晏允臻说，“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你先躺着，我慢慢跟你说。”
“首先，是傅睿星的事。你的朋友在带着他的身体坠崖后，通过特殊手段保全了他的性命，随后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由于此时他的体内没有任何系统或者人类灵魂存在，他处于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状态。你的朋友很聪明，留下他一条命，对我们身在此次事件的舆论来说，比他死了更有利。”
陆子羲点点头，这和他的推测差不离。
“而原本最难解释的，为什么傅睿星会在对我们做出攻击举动之后，又选择跳崖自杀，现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晏允臻低垂着眼帘，将手机递给陆子羲，“就在我们前往那处与世隔绝的乡村网络信号不佳的时候，网上爆出我国一位退役将领实名制检举娱乐行业巨头天瀚违法乱纪，并指此前影帝陆子羲之死——也就是前世的你，与天瀚有关。证据确凿，很快有关部门就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出了天瀚这些年偷税漏税涉黑洗钱草菅人命的有关证据，天瀚董事等人纷纷落马，天瀚整体摇摇欲坠，作为谋杀陆子羲一案的主犯，傅睿星畏罪自杀。”
“我爸？”陆子羲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差点从床上坐起来，“是不是我爸？”
“是。”晏允臻说，“我没想到叔叔其实早就知道你去世了，他一直配合着装作一无所知，事实上却在暗中调动自己的人脉，孤身一人，发誓要弄清你死亡的真正原因，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网上正在蹿红的新人‘陆闻启’举手投足和自己昼思夜想的儿子十分相像，他尽管认为所谓的转世之说都十分荒谬，却还是忍不住通过自己熟识的前文工团人员撰写了一部广告剧本，这也就是你那时意识到和自己儿时经历极为相似的doux的广告剧本。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给了他回应，他意识到你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
“天瀚对陆闻启的针对，和天瀚与陆子羲的矛盾，让他开始怀疑你之前的死是否与天瀚有关。本着就算找不到儿子死亡真相，也要为民除害的心理，他开始暗中取证。他手上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但总差着关键的一些机密。就在这个时候，你联系上了你的朋友，它为了帮助你彻底清除天瀚这一阻碍，在暗中帮助你爸成功完成了证据链的闭合。”晏允臻靠近陆子羲的耳边，低声说，“不过你爸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我也没说。”
“不用说了。”陆子羲疲惫地摇摇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联系上我爸了？”
“之前就见过，”晏允臻轻咳了一声，“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
晏允臻收回手机，操作了一下，又重新递到他的面前：“节目组确实是答应取消直播了，但傅睿星却没有放弃直播你的死亡。直播画面由岸边天瀚派系的工作人员提供，收声装备由傅睿星自己自带，所以我们在吊桥上的大多数对话，都被录入了直播当中。”
晏允臻见陆子羲愣住了，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傅睿星后来想对我们动手的动作太过明显，也被直播全部记录下来了。因此网上现在已经炸开锅了……各种意义上的。”
陆子羲赶紧抓过手机一看，果然各大平台都已经炸锅了。
《吊桥直播表白，“晏陆cp”成真？》
《《向田野出发》未播内容流出，“晏陆cp”是炒作还是真情？》
……
来不及继续询问晏允臻相关消息，陆子羲随便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标题，点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防止有的小天使不解为什么陆子羲前世去世之后老晏没有去弄清他死亡的真正原因，因为陆子羲死后第二天就重生遇到老晏了，远鸿肯定是会和官方一起调查陆子羲的死因，但老晏其实知道小羊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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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让陆子羲没想到的是,那个新闻的标题看起来正经，实际上却是一则转载自某知名公众号的推送，是为了放到门户网上发布才将标题改得委婉了一点。他当即被文章不知该如何描述的奇特文笔和大胆劲爆的内容镇住,愣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滑到页面顶部重新审视标题：“……这是说的我们俩吗？”
在那位作者的眼里，他们的爱情故事是这样的。
单纯执着的追梦少年陆闻启涉世未深，被老谋深算内心险恶的经纪人骗去了皮包公司长兴,为其打工卖命。尽管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本分,陆闻启始终兢兢业业地从事着吃播，但他的心中仍然抱有对演艺事业的一份期冀。《第58号医馆》开拍在即,原定的小军爷演员常懿背信弃义,另投他主,新人陆闻启抱着陪太子读书的心理参加试镜，却被正巧坐在监视器后的远鸿少东家晏允臻一眼相中,成为小军爷的最终选角。
随后就是一系列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操作，霸总晏允臻口是心非地认为两人不过是因为对艺术的热爱而越走越近，实际上却给出越来越多超出前辈范围的关注，从主动关注陆闻启的微博，到至今成谜的天价吃播打赏，再到各种场合的提携和照拂,陆闻启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感激和敬仰,演变到后来的困惑，心动,想要奢求更多却又不敢再继续靠近……
直到陆子羲看到“陆闻启试图挣脱远鸿织就的网，这种无孔不入的温柔与保护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误入一罐蜜糖的蚁，一不小心就可能溺毙其中，万劫不复”时,他终于忍不住倒扣手机，发出一句真心实意的感慨：“什么玩意儿！”
“而且我不是一直和你黏在一起吗，我什么时候想‘逃离这种本该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了？”陆子羲继续吐槽把新闻写成同人文的无良媒体，“揣测心理活动也就算了，也不能毫无边际地瞎猜吧？”
可能是因为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晏允臻很闲适地靠在他旁边，指了指这段话下方的配图：“我本来也没弄懂，看到这张图想起来了。就是有一次我们俩行程不太一样，我要去远鸿，正巧节目组找你有急事，有一段选用片段收音出问题了，需要你去补音。因为是刚下飞机才收到的消息，来不及向远鸿调车，我就让宋扬开自己私家车过来接你了，送完你之后我再打车回的远鸿。”
晏允臻这么一说，陆子羲也想起来了，只是他那会儿刚下飞机又赶行程，有点头晕，根本没注意四周有人在拍他们，于是就被抓拍到了一张他低着头匆匆从机场出来，上了一辆在外人眼中看来牌照陌生的私家车，晏允臻对他苦留不住，最终只能自己打车黯然离去的be感十足的照片。
好在事实上他们俩并没有闹什么矛盾，因此媒体已经准备好的大量诸如“晏陆cp终于分道扬镳，今日份的心碎女孩有你一位吗”之类的软文并没有派上用武之地。
陆子羲还是很想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硬着头皮将手机翻了回来，继续往下滑动页面。
在文章作者的眼里，他们的故事发展到一起参加《向田野出发》时，被推向了高潮。
越来越多的狗仔开始跟拍陆闻启，从他和晏允臻的互动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并开始对两人的感情问题开始了穷追不舍的深挖。
远鸿可以挡住外界的流言蜚语，却挡不住“陆闻启逐渐苏醒的内心”，于是当陆闻启因为恐高而“进入人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他“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击破了”，选择了向晏允臻摊牌。
之前晏允臻在告知陆子羲他们的对话基本被录音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傅睿星准备的录音器材收音效果居然那么好，他在吊桥上和晏允臻开玩笑时说的话被一字不漏地录了下来，并附在了这篇文章的下方。
在呼呼的风声中，他听见自己声音紧绷却强自镇定地向晏允臻叙述吊桥效应，玩笑着说“我原本指望着你走完这条吊桥，可以爱上我”，晏允臻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深情地应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跳得已经够快了”。
随后他倒抽一口冷气，而不知道被傅睿星藏在哪里的收音器材在此刻忽然坠崖，质量倒还不错，没有摔坏，估计是摔在了悬崖下长草的岸边，片刻后传出了山涧内潺潺的水声。
这是直播内截屏的片段，画面由当时在岸边架设的摄影器材提供，这也是远景拍摄常用的手段之一，因此傅睿星动手的始末被摄像机完整地拍摄了下来，而在这之后涉及宿主和系统的一系列限制级对话，却因为傅睿星不想让系统的秘密暴露，主动丢下收音器材，让它坠落进悬崖，而巧之又巧地没有被收录进去。
原本是打算直播对手的死亡，最后却成了直播自己的罪状，这也算是神级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陆子羲心想。
而对于大家根据直播内容推测当时发生的事情，陆子羲只能表示哭笑不得。
他当时的声音确实是“紧张到几乎颤抖”，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要和晏允臻“告白”，他们俩在一起都这么久了，陆子羲自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对晏允臻做到脱敏。他声音颤抖，一方面是因为吊桥上晃动，本身就底盘不稳，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傅睿星就走在他的前面，随时准备要了他的命，不紧张才奇怪了。
倒是晏允臻确实是为了说情话才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听起来既深情又饱含磁性，十分应景，但这也不是为了“回应终于到来的感情剖白”，在私下晏允臻经常这么和他说话，陆子羲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哪儿不对。
至于陆子羲“倒抽一口冷气”，更不是因为听到了晏允臻的表白，而是因为傅睿星正巧在那一瞬间转身动手，他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种种因素凑巧地叠加在一起，居然被编造成了另一个故事，这确实是陆子羲没有想到的。
但转念一想，傅睿星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带上收音设备，固然有掩人耳目假装想要正经做直播的作用，但他等了那么久，一定要把他们调情的内容全部录下来，才丢掉收音设备，准备动手，很可能就是猜到了这段直播内容会造成什么样的核能后果。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和晏允臻被迫公开出柜，目前国内的大环境不好，谁也不知道公开同性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晏允臻还好一点，事业的重点在国外，再不济也能回远鸿继承家产；但陆子羲就不好说了，在国外的知名度还没有打出来，如果国内对他的性取向反应太大，很可能以后在国内的影视剧市场就再难以寸进了。
虽然这篇文章的遣词造句非常一言难尽，但既然晏允臻选择了这篇文章作为重点保存，那么就说明，起码这篇文章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现在事态的走向已经渐渐开始滑向被迫出柜的失控边缘，来自傅睿星的生命威胁消失了，但他带来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
死了都要狠狠恶心他们一把，陆子羲只能苦笑，不愧是追杀了他两辈子的傅睿星。
“你爸怎么说？”陆子羲这样想着，看到旁边坐着的晏允臻，忽然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
作为远鸿目前的掌权者，也是他最终的顶头上司，最开始让他们炒cp的始作俑者，晏远鸿对这件事的态度至关重要。
“他之前多少知道一点我们俩的事情。”晏允臻轻咳了一声，“但他没往心里去。现在他才意识到我们俩是来真的，多少有点震怒，但你别往心里去。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除了明面上的法律红线外没有什么底线，只要这件事不会对远鸿的利益造成损害，他就无所谓；反之，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到远鸿，他就会采取雷霆手段。”
“雷霆手段是什么？”陆子羲眨了眨眼，画风还沉浸在刚刚的文章中没有转过来，“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他儿子？”
“我就值五百万？”晏允臻啼笑皆非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的也得在后面加个零吧？”
“那难不成还……”陆子羲说着，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道，示意杀人灭口。
“不可能。”晏允臻断然道，“我说过，他不会触碰法律红线，而且他也会考虑和我的关系。虽然我妈曾经开玩笑说过，远鸿才是他真正的儿子，他对我的父爱很浅，而我也因为并不是世界的原住民，加上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但他知道，‘晏允臻’这三个字，并不只代表了他的儿子，还代表了远鸿的招牌和远鸿的未来。如果他因为你和我闹翻，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再加上你也算是远鸿力捧的新人，毁了你，有多少沉没成本收不回来？”
“所以……他会帮我们？”陆子羲会意，“因为他不想让远鸿遭受损失。”
晏允臻这才点了点头。
陆子羲明白了，晏远鸿的雷霆手段并不会针对他们，而是会转而针对敢于恶意带节奏的圈内人。
一件事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是很正常的事情，陆子羲也根本没指望全世界的人都会对他和晏允臻的恋情送上祝福，他只希望不要有远鸿的商业竞争对手就此事恶意做文章，这就够了。
而反观远鸿最大的竞争对手天瀚，此时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形成不了什么气候，陆子羲想到这里，心里略微定了定。
他再转头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晏允臻趴在他的床头，直接就那么睡着了。
陆子羲想起自己刚醒的时候晏允臻眼底的一片疲惫，顿时有些心疼。
他看晏允臻穿得单薄，医院里又开着中央制冷的空调，担心晏允臻感冒，准备给他披一件外套，被角却又被他压住了，一时间有些着急，正想着是让晏允臻找个能躺着的地方再睡还是把自己的被子裹他身上，就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说话声。
“别闹他了，他这三天都没合过眼。”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出来，陆子羲的眼泪差点就跟着出来了。
“爸，”陆子羲猛地抬头，这次他的声音是真的在颤抖，“爸。”
陆将军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又慈爱，眼底泛着红，最后只是淡淡地叫了他一声：“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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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爸,”陆子羲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嗓子也一瞬间哽住了,像捏得死紧的干海绵,“对不起。”
他要对不起他爸的事情太多了。
小时候不懂事，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自己追梦路上的绊脚石，和父亲争吵,瞒着他去参加试镜,父子俩就像互不服输的两头雄狮，见到面就要吵架；长大之后误以为父亲想要的是孩子出人头地,忙于事业,却疏于亲情的陪伴；重生之后,因为担心父亲的安危，始终不敢透露自己现在的身份,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早就已经知道一切，甚至在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忍耐着丧子之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身边的所有人都骗过，孤身探查儿子死亡的真相……
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外挂的普通人,但本着对儿子的爱,他居然成功地一步步接近了真相，并给予了敌人最后一击。
“对不起什么？”陆将军声音压得很低,“你把我当什么了？生死大事还瞒着我，我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臭小子。”
他伸手要敲陆子羲的脑袋，而陆子羲从小躲他爸的脑瓜崩已经躲出条件反射了，当即一个熟练而完美的闪避,等真正躲开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躲。
陆子羲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爸，没想到，陆将军看着他的这副狼狈样子，却笑了。
“这是我的儿子。”陆将军低声道，“我没认错。”
陆子羲一愣，差点没忍住眼泪：“是，我是您的儿子。”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趁着他爸没有再次开口，陆子羲赶紧抢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实话就是还有得活。”陆将军看着他，叹了口气，“急流勇退懂不懂？韬光养晦懂不懂？也就你个傻小子真以为我没几天了，外面那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我呢。兔崽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没事就好，陆子羲大大松了口气，同时意识到他爸后半句是在说他哥的事情，顿时缄口不言。
他知道陆子义是他爸心中永远的疙瘩，按照晏允臻的说法，他哥之前从戒毒所出来了，没过多久却又进去了，想必对他爸打击不小。
陆子羲想了想，准备张口说什么安慰他爸，陆将军却拿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噤声。
陆子羲顺着他的眼神转头向后看，才发现这么长时间了，晏允臻居然没被他们的动静吵醒，还在安静地睡着，阳光穿过病房的窗口，和煦地落在他的脸上。
睫毛还挺长的，陆子羲胡思乱想了一瞬，摇了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甩出脑海。
“让他睡吧。”陆将军再次开口，陆子羲将头转回去，和他对视，“你……”
尽管陆子羲知道，他爸已经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儿子，但毕竟这具身体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在说话时，还带着下意识的犹豫和迟疑：“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