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也多亏了父亲的开明,她在这个世界过得还算自在。
在这个世界她有另一个名字,叫谢银竹,表字霖霖。据说是因为她降生那日是个大雨滂沱的午后,故而取名“银竹”,意为像银白色竹子的雨。
父亲十分疼她,说世道对女子总是诸多束缚,而她生性散漫,不喜拘束,不愿她在他人后院枯萎,所以对外称不会将仅有的血脉外嫁。
这样,他活一年,便能护佑她一年。
父亲虽然宠她,但学问上却不会容许她偷奸耍滑耍小聪明,是个非常俊美严厉的大叔。
谢太傅虽已知命之年,但美人在骨,即便是年华逝去也依然是美人。当年谢太傅便在御前因容貌在一众才俊中惊为天人而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然后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下嫁与他。
虽然当时凭着真才实学心高气傲的父亲拒绝了娶公主,但后来又有了另一段故事,二人终究成了眷侣。
公主多年无所出,谢太傅也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二人十分恩爱,婚后十数年才有了她的降生。
谢太傅天生一双不怒而威的丹凤眼,性格冷硬,就是这么个不苟言笑的人却待她和母亲极为耐心温柔。但是即便是这样,林霖以前也没少因为读书的时候耍小聪明被父亲罚。
想起当年挨训抄书的日常林霖就想掬一把辛酸泪。
后来嘛,后来她有儿子了,从此由儿子接受谢太傅的教育,她总算顺利从谢太傅手中逃脱……啊不,毕业。
可喜可贺。
想到这儿,林霖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看着面前的小凤凰婴儿肥的小脸一板一眼认真抄书的模样,在这点上小凤凰倒是比她当年乖多了。
林霖本质与“乖”这个词不能说无缘,只能说毫不相干。
这日外出,林霖和两孩子逛累了在酒楼用午膳,完后听到隔壁雅间说一些诋毁她夫君的话,她先是让身边的贴身丫鬟和奶娘把两孩子带回马车,然后单枪匹马过去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此事被谢太傅知道后直接禁了她足,不许她出门惹事。
林霖很委屈,明明是那丞相之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能有什么错,不过是拿盛着热菜的盘子与他贴了个脸而已。
被禁足的林霖气不平,得知谢太傅今日得了条宝贝锦鲤后便动了心思,午休的时候她等女儿熟睡后便准备摸过去看看。
小凤凰见母亲要出去,顿时两眼放光,撒着娇要一起去。
于是,俩人支开府里的下人拿了钓竿去钓谢太傅新养的宝贝锦鲤,摸一摸锦鲤尾巴,转转运。结果刚放下钓竿,一条蛇从前面的草里游过。
“阿娘——有蛇呜呜呜………”
“啊!!!!蛇在哪里——?!”林霖一个激灵丢掉钓杆,跟儿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嗷嗷叫:“啊啊啊啊——不要动,蛇不主动攻击人呜呜呜………”
林霖嚎得比儿子还大声,一大一小抱在一起,一个光打雷不下雨干嚎,一个哭得惊天动地满脸泪痕,这样大的阵仗很快便把人引了过来。
来人看着抱在一起吓得嗷嗷叫的母子,目光落在一旁的钓竿上,神色无奈又宠溺:“你们喊太大声的话,一会儿父亲过来看到你们在钓他新得来的锦鲤,怕是要挨一顿骂,到时我可救不了你们。”
林霖瑟瑟发抖转过头看着自己夫君,害怕得不行,表情要哭不哭:“夫君呜呜呜有蛇………”
来人好笑:“别怕,蛇已经被抓住了。”
林霖停下干嚎,小心翼翼地问:“在哪儿?”
然后林霖就看到自己那一向柔弱不能自理的美人夫君手里掐着那色泽艳丽的三角蛇头,那蛇还在疯狂甩尾巴,活的!!!蛇!!!
林霖眼前发黑,顾不上害怕走到夫君身前:“你有没有被咬到?!”
“没有,不过………”
林霖急切:“不过什么?”
“不过你们喊得太大声,到底还是把父亲引过来了………霖霖你回头看。”
林霖回头便看到谢太傅黑如锅底的脸色,内心一悲,完了!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美人夫君说救不了便是真的不救,他掐着蛇头走了,留她和儿子一起面对谢太傅的疾风暴雨。
林霖泪目,夫君你好狠的心,竟当真不救了!
挨完谢太傅的训,林霖和儿子像两颗霜打的茄子,训完后小凤凰还要去书房接受谢太傅考功课,而林霖则还要接受母亲的询问。
熬到晚上,母亲终于愿意放过她。
回去的路上,林霖去小凤凰的院子看过他后便准备回去给小女儿讲睡前故事,回来发现耳房小床上的女儿已然熟睡,而旁边放着她平日里给女儿念的书夹着的书签移动了几页。
嘱咐了几句奶娘和侍女好生照看后,林霖才准备去休息。
沐浴回屋的她看到披着单衣歪着身子坐矮榻上在烛光中等她的夫君。灯下美人皮肤泛着珍珠般的莹白光泽,衬得颈侧那颗红痣活色生香,但此时林霖只想起来算白日里他见死不救的账。她秀眉一竖,走近便看到夫君苍白的脸,微微泛红的眼眶,显然是旧疾发作给疼的,顿时给她心疼的不行,也顾不上算账了。
林霖上前坐他身旁,忍不住小声:“你都疼成这样白天还不好好浸药浴………”
“白日里雷声那么大,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结果只有小凤凰哭得真情实感,眼都哭红了。”他看着她笑:“小凤凰不及你。”
林霖:“………”
林霖没好气地咬他,结果腰被揽紧,瞬间攻守易位。
“………”弱点被拿捏,林霖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空气变得暖融、湿润起来,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即便是鸡飞狗跳的日常,也依然温暖得让人落泪。这样的美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她不愿清醒的梦。
第8章
08
“娘、阿娘。”
刚学会走路的粉衫襦裙幼崽迈着企鹅步扑进女子怀里,甜甜的小奶音甜度满分,“想你。”
外出查账回来的林霖心脏瞬间被击中,抱着女儿蹭脸脸:“娘的宝贝阿福~超想你!”
林霖将女儿抱起,亲亲她的脸颊:“阿福今日做了什么呀?”
小小的阿福又软又乖:“陪祖母看花花。”
“阿福真棒!”林霖必对女儿的每句话给予积极回应:“花花好看吗?”
“好看,祖母说阿福的花花好看。”粉衫幼崽嗓音软糯,好似一块沁着蜜的糖糕,给林霖甜得心肝颤。
阿福的花花。
林霖看向女儿脸颊上的“花花”,在她左眼正下方处有个红色胎记,其形如飞鸟,色泽鲜红,像天生的花靥。
起初,林霖也担心过病变,但她触摸的时候发现并无增生才放心,就是个样式特别的面靥。
女儿如今虽然还小,但五官看着尤为精致,将美人夫君和她的优点都继承了,毫无疑问就是小美人胚子,这个形若飞鸟的胎记长在她脸上就像是朱砂描绘的鸟靥,尤为灵动可爱。
“当然。”林霖笑:“阿福的花花是最好看的!”
就这样,林霖抱着女儿去见母亲,一边同阿福说话,一路上听着阿福的童言稚语,林霖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还没进主院的月洞门,笑声便已经从墙外飘进主院。
“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性子还这般跳脱。”端华长公主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满眼无奈却并无责备之意。
林霖将阿福放下,然后抱抱母亲,理直气壮:“我满头白发了也是您的宝贝女儿呢,还要您抱。”
“………”端华长公主哭笑不得,“等你都白发了,为娘岂不是老到动不了了。”
“到娘您老到走不动那日了我抱您走!”林霖说完这句立刻笑着后退一步,然后跑了。
端华长公主到底做不到追着自己那已成亲的女儿满院子跑,面上却已被她的直白的话羞红了脸:“你这孩子………”
看着母亲害羞的脸,林霖才想起什么,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锦盒,双手捧到母亲跟前献宝:“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它特别适合母亲,您戴上肯定好看!”
女儿双手捧到面前的,端华长公主没有借侍女的手接,亲手接过打开盒子,便看到软缎上躺着一朵牡丹,牡丹花色银红,艳如烟霞,为绫绢所制,看着竟与真花无异。
端华长公主笑:“确实很美。”
前些日她还在惋惜牡丹花期已过,今日女儿便将这支与真花无异的牡丹给她送来,这份细心与熨帖教她如何不爱?
看出母亲是喜欢的,林霖期待:“我帮您簪上?”
端华长公主笑:“好。”
林霖将花簪到母亲发髻上,然后一脸赞叹:“果然是人比花娇,母亲容色更甚从前,雪肤玉容,不愧王都洛神之名!”
林霖小嘴抹蜜,偏偏这话从她口中说出不见半点虚假,全然是真心实意,她笑:“我肯定随您。”
说着,林霖抱过女儿,寻求认同:“是不是呀,阿福?”
粉衫幼崽点头:“嗯,阿娘美!像祖母!”
“………”端华长公主好笑又无奈,看着的表情甚是苦恼。
端华长公主的苦恼却并非是不高兴,只是不习惯那样直白的表达喜爱之意的方式,这种心情大约可称之为甜蜜的烦恼。
平静枯燥的日子里有这样的鲜活的身影和声音,端华长公主内心无疑是欢喜、满足的。
谢太傅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虽然待她极好,但极少在意一些细节。但后来因着霖霖这些用在家人身上的那份细微之处的关爱和在意,谢太傅渐渐受其感染,时常会在赴宴或是出游归来的路上给她带一盒胭脂,或者亲自买她喜爱的吃食回来,亦不会忘了霖霖。
霖霖自幼便表现得十分聪慧机敏,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生性散漫、不喜拘束,言辞大胆,却也极会哄人欢心。整个谢府,就没有她哄不来的,便是严肃刻板的谢太傅在她面前都冷不下脸来。
“你给你爹带什么了?”端华长公主有些好奇地问。
“一套墨文斋的文房四宝,他家的松烟墨极为难得,所以我半年前就跟掌柜预定了。”林霖朝母亲眨了眨眼:“父亲收到肯定很高兴,定不会恼我抓他锦鲤了。”
端华长公主亲昵地点了点她额头,笑骂:“小机灵鬼。”
抱着阿福的林霖笑着也不躲。
虽然意外来到这个不在历史记载中的封建王朝,但她能得端华长公主和谢太傅保护,已是十分幸运。
在这个律法规定女子15岁之前必须出嫁的时代,林霖愣是拖到了18才愿意成亲。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端华长公主和谢太傅为她顶住来自外部的压力,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默默保护她,包容她的“另类”。
就是在这样的保护下,林霖得以在这个世界以这样肆意自在的姿态活着。
“阿父说,紫阳花向阳而生,就像阿娘一样。”
傍晚,正在给庭院里的绣球花浇水的林霖听到旁边小凤凰的话,讶异了一下,怎么小嘴抹蜜还会传染了呢?不过谁不喜欢听悦耳的话,她也爱听呀!
林霖笑:“还有呢?”
“所以阿父才那么喜欢这些紫阳花。”小凤凰看着被阿娘浇水的那一簇紫阳花,小大人似的叹气:“可惜阿娘你浇死了一茬又一茬,看来明年阿父又得准备新的花苗了。”
“………”林霖浇水的动作一顿,就突然很尴尬。
丝毫没有察觉到老母亲尴尬的小凤凰又开心地说:“不过我觉得阿娘比这紫阳花更美!”
好孩子,这句话还是很中听的。林霖当然知道自己生得好,但由孩子说出来那肯定不一样,她满意了:“小凤凰也是最棒的,最乖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