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能够支撑主城穹顶运转三年的东西,此刻就在十目蛙舌的指尖打着转,像个小孩玩具一样被拨弄着。
  安隅与十目蛙舌视线相撞,向后退了一步,反手握上门把手。
  十目蛙舌的行事逻辑和复制品们很像,见突然撞上门的猎物要跑,近乎本能地吐出血红的长舌,将一记狠厉的重鞭烙在安隅肩头!
  房间太小,意外闯入的人类撞在墙上,又无力地跌坐在地。
  从这个人类身上,十目蛙舌嗅到了浓烈的恐惧——卑贱人类的恐惧。
  它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辛苦制作的复制品一个接一个死掉了,正犯愁怎么重建自己精心设计的城市秩序,这家伙就送上了门。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十目蛙舌歪过头打量着安隅,这个人类有些眼熟,或许是被它吞噬基因的那个男孩认识的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基因纯粹得不可思议,是很好的胚胎选择。
  但……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它很想将他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是养来用,还是吃掉好呢。
  安隅半截身体倚着墙,垂下的头发缓缓地滴着血。
  那双红瞳已经涣散,透露着濒死的气息。
  十目蛙舌后知后觉,这个人类好像进来时就已经受了重伤,现在又被它抽了一记,虽然胸前还有起伏,但浑身的颤栗透露出人类休克的前兆。
  是养是吃,都得尽快做决断。不然养也养不活,吃也吃不新鲜。
  蛙舌嘶声笑,舌头兴奋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巴。跟复制品们不同,他的舌更加细韧锋利,遍布倒钩状的血管,混乱的基因就在那些血管中涌动。
  ——也在安隅肩上刚撕裂的伤口中涌动。
  它在向安隅迈步的一瞬,终于没能克制住本能,决定享用这个美味的食物。
  做出这个决定后,前所未有的亢奋冲击着它的神智,以至于它没意识到,身后的空间正在反复地左右对调,而这座大楼底端突然产生了震感,就像在平整的地面上小幅跳动。
  它的食物凝视着他,也似乎在凝视它的后方。
  它听到食物轻声道:“失望。”
  十目蛙舌在安隅面前蹲下,用尖锐的指甲挑起安隅的下巴,“你说什么?”
  “你的基因,竟然和你的八个复制品一模一样。”
  十目蛙舌嗤笑,“当然。你都说了,是复制品嘛。”
  “可它们起码比你能生,所以我以为你也会有点过人之处。”
  “生产确实是我的天赋,但我讨厌自己费事。”十目蛙舌改用腹腔发声,鲜红的舌头绕上安隅的脖子,一圈又一圈,直到那截脆弱的人颈被缠绕得完全看不见,舌尖挤进去,抵在安隅的喉咙上。
  “等一下。”安隅呼吸受阻,气若游丝道:“为什么选择53区?”
  “什么为什么?”
  安隅气声道:“为了能源核?”
  “能源核?你说这个吗?”蛙舌从口袋里掏出能源核,随手往床上一扔,嗤笑道:“人类自以为是的小玩意。”
  它凑近安隅,一边期待地动着鼻翼一边回忆道:“我在运河里遇见了一个可怜虫,融合他之后就想去他家看看,但很奇怪,虽然从他的记忆中获取了他的地址,但怎么找都找不到,直到前几天才突然发现,原来他家就在我融合他的那个地点附近,我从这路过无数次,竟然从来没发现这儿有一座人类城市。”
  “这儿还挺不错的,尤其是这个房间——”它举头环望四周,忽然眼睛一亮,“对了,这个房间散发出的美味和你很像。”
  “美味……”安隅低语着重复,“你说的可怜虫,0313,你还有他的记忆吗?”
  “0313?”十目蛙舌皱眉,突然有些烦躁似的,“什么记忆?”
  “童年的记忆,没有被父母坚定选择的记忆,被遗弃又被践踏的记忆,唯一的朋友畸变后第一个想到要害他的记忆,独自走入那运河的记忆……”安隅喃喃道:“你不应当忘记。”
  他低声细数着这些过往,对面那两只仅存的眼睛剧烈收缩着,像要炸出血来。
  绕在他脖子上的舌头再度缩紧了,十目蛙舌腹腔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胡说什么?!”
  安隅呼吸困难,但语气却更笃定了。
  “每类畸种都被设定了独特的优势和限制,它们必须遵守你的游戏规则,不断竞争,自我筛选,一层一层爬到你面前争宠。低劣的统治方式。”
  “八个复制品长着0313的脸,而你却把自己变成了凌秋——一个和你一样生长于污泥,却能燃起一身光亮的人。这张脸暴露了你嫉妒的根源,也更暴露了你的卑贱。”
  安隅无力地垂下头,呢喃声却透着刺骨的寒,“你实在不该偷他的脸。”
  十目蛙舌冷笑,“看来你认识这张脸的主人?”
  它其实并不记得自己与人类融合后为什么捏了这么一张脸,就连安隅说的那些生物链规则,也似乎只是它遵循本能随意制定的。
  但或许这个人类没说错,因为在他讲述那些0313的过往时,它感到头有些痛——它的脑袋里应该还保留了一颗小小的人脑,虽然那颗脑已经无法自主思考,但既然脑的主人与它混合超畸化,它就也永远无法摆脱那颗脑的影响。
  十目蛙舌道:“等我吃掉你,再去重新寻找胚胎。重建秩序很快,不用担心。”
  “你成为我的食物,也许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也会感到与有荣焉的。”
  “是吗。”对面人类的声音倏然冷了下去。
  濒死的虚弱感顷刻消失了,那双涣散的红瞳聚焦,嘲讽而嫌恶地凝视着它。
  安隅抬手伸进一圈圈缠绕着脖子的舌头中,一把将舌尖扯了出来。
  那条手臂明明骨瘦如柴,力气却大得可怕,十目蛙舌一时没能挣开,眼看着安隅扯着它的舌尖抵上肩膀——刚刚被它抽破的伤口处。
  “重建秩序,确实很快。”安隅轻声说,“但不是你的秩序。”
  嗤地一声!舌尖被安隅抓着刺入自己身体!
  十目蛙舌意识到不对劲时,本能已经驱使它的舌尖探向深处那难以名状的诱惑,它要品尝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从脑中和身体中炸响,它甚至来不及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仅剩的两只眼便同时爆裂!
  身体四分五裂,大块的组织只存在了一瞬,便在空中如像素般分解。
  一块只剩硬币大小的人脑摔在地上,软绵绵地翻滚了几下,也迅速萎缩消无。
  空中飘下一片仅存的相对完整的组织,安隅伸手,等待那半张脸皮落在掌心。
  状态觉醒后,他以为自己彻底泯灭了人性。
  但他攥着那半张脸皮,恍惚间竟觉得状态消失了一瞬,在那一瞬,巨大的难过包裹住了他。
  黑塔。
  离屏幕最近的人上下嘴唇碰在一起,颤抖许久才发出声音。
  “爆……体!他的必杀技不是吞噬,是……诱导自爆!”
  荒原上消失的巨螳螂。
  废墟里不见踪影的章鱼和蛙舌。
  前几次“狩猎”中不允许其他守序者靠近。
  纵容畸种将自己重伤,冷眼注视着终端上的生存值暴跌,再带着一身血气自我催眠……
  一切,都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顶峰命令道:“重新梳理对安隅的观测。”
  研究员站在指挥厅中央,声线高亢而颤栗。
  “第一,不受感染。强行感染会触发异能,感染加剧的过程即是异能成长的过程。尚不知有多少种异能可被触发。
  “第二,不容获取。只要尝试获取他的基因,就会……分解式自爆。
  “第三,绝对意志。人类目前已知会损害精神力的三种情况——濒死、恐惧、直视混乱,均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干扰。
  “第四,降临状态。在迫近生理极限时,会以难以解释的状态苏醒——体能大幅强化,异能成长加快,极度自我,意志与身体都更加强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着心尖的颤栗。
  “守序者安隅,暂时分类为空间系能力者,目前觉醒异能:空间折叠、被动引爆。他已经超越了人类目前所有可想象的异能上限,但他确实没有、也不可能发生生物畸变,他……仍然是人类!他的弱点,也是这具人类之躯。”
  有人颤声道:“安隅还好吗?他很久没动过了。”
  “生存值已经下降到不足5%了,他伤得好重,还能挺过去吗?”
  屏幕上,安隅一动不动地在血泊中呆坐。
  那双眼眸中的赤色愈烧愈烈,寂静中,一滴泪忽然从眼眶中滚落,落入被紧攥的半张脸皮。
  “他在哭吗……”大脑研究员怔道:“律在战报里说,他有很强的血性,但个人情感非常淡漠。在出发前的所有试验室测试中,他也从未真正流过泪。”
  准确地说,安隅确实因疼痛和恐惧生理性哭过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真正流露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从地上撑起来,晃到床边,把能源核小心揣进口袋。
  又走到柜子旁拆了两块压缩饼干,站在原地安静地咀嚼。
  他打开作战公频,那里如预料般吵闹翻天。
  “警报!全城的畸种都在向t区5栋靠拢!”
  “畸潮移动的速度非常快!我们真的不阻止吗?!”
  “预计五分钟内,它们都将冲入安隅目前所在的大楼!”
  “不太对劲,自从真正的超畸体死亡,这些畸种的生命似乎开始相互关联了!”
  “是啊,老子明明杀死了一只,转眼就爬起来,见了鬼了!”
  “可能要同时杀死所有畸种,否则它们会无限重生!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热武器呢?主城!热武器到哪里了?!”
  黑塔立即接入。
  “距离热弹发射还有8分30秒!”
  “热弹落点:t区5栋。地面覆盖半径:全城。”
  “所有守序者,请在翼组的配合下进行高空规避,安全高度:3000米。”
  “安隅!羲德准备接应你!请带能源核安全撤离!”
  门被推开,羲德大步进来,“你还好吧?跟我走!”
  安隅背对他,嚼着饼干踱到窗边。
  低保宿舍唯一的优点是视野好,站在这儿,能将整座饵城收入眼底。
  铁灰色的城市废墟中,大片黑压压的畸潮从四面八方迅速拢来,一眼望不到尽头,像要蔓延到天际,重续那刚刚消散的瘴雾。
  将53区夷为平地,确实是最干净的处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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