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宋小河答道:“我蒙住了。”
  “为何?”沈溪山问完,马上就意识到宋小河终于是察觉面前这东西是假冒的了,便轻哼一声,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气了,“你总算是看出来了?”
  少女双手握住剑柄,静静地站在微风中,蒙在脸上的赤色发带更衬得面容白皙,充满着认真。
  她抬剑,耳朵细细听着面前的所有动静,通过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听出它所在的位置。
  “任何邪物,都不得冒充小师弟。”宋小河的声音冷锐,话音落下的同时,木剑迅疾而出。
  只听破风之声响起,木剑以看不见的速度猛地刺进软处,随后听到尖锐刺耳的惨嚎声。
  宋小河拽下眼上的发带,低头一看,那假扮成沈溪山的东西已然现出原形。
  它通体棕黄,躯体扭曲着,正极速膨胀变大。
  四肢猛地变长,脑袋像一口缸,上头有两双眼睛,随后一对巨大的螯爪瞬间长出来,锋利无比,悬在宋小河的头顶上。
  它张口,一口沾满绿色黏液的獠牙尽现,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
  足足高出宋小河五尺之高,周身环绕着一股黑气,一挥手,螯爪猛然落下来。
  速度快到宋小河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浓郁的黑气扑面冲来,她整个人被弹飞,在空中翻滚着卸力,落下时才没能摔得难看。
  抬头看去,就见方才她站的那地方被螯爪深深刺入,地上顿现一个大坑。
  宋小河冷汗直流,心里无比清楚,这一爪子要是落在她头上,怕是脑壳当场裂开,杀伤力比方才的天官石像要大得多。
  一般面对这种情况,宋小河转头就跑了。
  当然,现在就等于是一般的情况。
  于是她收回剑,撒腿就溜,朝着方才发出巨大轰响的地方跑去,她猜测沈策应当在那处,“啊啊啊啊啊,救命——”
  “你跑什么?”沈溪山说:“杀了它。”
  “你少说风凉话!”宋小河骂道:“我本不想打草惊蛇,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嚷嚷,我才对它出手的!”
  “我嚷嚷?”下山以来多日的相处中,沈溪山早已不会像之前那样与宋小河口头争执吵架,平日里稍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实在忍不了:“不是我唤醒你,你早就成为它爪下亡魂,如此轻易就上当受骗,竟还反过来怀疑我的真假,愚不可及。”
  说起来,宋小河竟然是比他还生气,一边逃跑一边蹦三尺高,简直是要喷火:“这怎么能怪我?是那该死的妖怪太懂得拿捏人心,变成小师弟的样子来骗我,我岂能不上当!”
  端的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沈溪山被气得语噎。
  不过这话倒也不算嘴硬。
  但凡这个妖怪变的是别人,宋小河都绝不会上这个当,从而被迷惑心智。
  这头吵吵闹闹,另一头也不太安宁。
  “你有本事你就放了我,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你这样拖着我做什么!”苏暮临扯着脖子怒喊,“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你要杀我就直接杀,何必把我衣裳搞成这样?”
  他浑身无力,不知道被下了什么咒,被谢归抓着手腕拎着一只胳膊,就这样拖在地上走,让他滚得满身泥巴。
  先前苏暮临刚来人界的时候,看到凡人就是这样把要宰的猪拴上麻绳,挑在担子上拖着走。
  他现在就跟那头快要死的猪一模一样。
  谢归像耳朵聋了一样,并不理会。
  明明平日里看起来病弱到像是被风一吹就倒的人,这会儿拖着八尺高的苏暮临竟然如此轻松,好比拎着一只崽子。
  苏暮临骂了一阵,又开始哭,“呜呜,你放了我吧,我能有什么用处?你们凡人之间的恩怨,能不能别牵扯到我身上?再怎么说我之前也救了你两次,你忘了吗?昨夜在大雾里,我还因为背着你跑,差点就被妖尸给杀了,你不能如此无情吧?书上说,忘恩负义乃是畜生行径,你是畜生吗?”
  然后又觉得最后一句话像是在骂他,苏暮临赶忙找补,“我不是骂你,只是说你们人族不是讲究礼义廉耻吗?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何必如此……”
  谢归算是油盐不进,不论苏暮临叫喊着骂他,还是哭嚎着装可怜,嘴几乎没停过地吵闹着,他都无动于衷,面色温和,更没有发怒的迹象。
  苏暮临喊了许久,是真的累了,说:“你能不能起来让我自己走?我不想像头死猪一样被拖着了。”
  “我道是谁如此吵闹,原来是你啊。”旁处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谢归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
  苏暮临大骂:“你这耳朵不也没聋吗?”
  谢归对来人揖礼,“步天师。”
  步时鸢抬了抬手,说道:“不必如此拘礼。”
  她身着红色道袍,头上用根木簪绾了一个小发包,其余长发垂下来,手中拿着一串黑白相间的走珠,仿佛驱了几分病气,显得没有那么柔弱了。
  步时鸢问谢归,“当真执意如此?”
  谢归沉吟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慢,“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就这样被遗忘。”
  苏暮临立即扯着嗓子道:“你告诉我!我绝对给你记着,百年千年都不忘!”
  步时鸢道:“嗓门还如此嘹亮呢?当真是种族优势。”
  苏暮临的眼泪淌下来,“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全都串通好了。”
  步时鸢微微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与谁串通。”
  苏暮临一听,心道难不成步天师还不知道谢归是个坏种,于是马上嘶喊:“步天师!谢归此人居心叵测,能够掌控妖尸,绝非好人!你快救我,然后我们一块去找小河大人,收拾了他!”
  步时鸢笑意更甚,说道:“我步氏一族,知天之命晓将来事,算无遗策,很多事情我早先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说,让我们提防他?”苏暮临皱起眉头,满脸的不理解。
  “凡事因果循回,各有命数,我若泄天机,则必将承担其果。”步时鸢扬了扬手,说:“你看我这残败之躯,还能承担多少业果呢?”
  苏暮临马上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说道:“那你救我,我这个业果肯定很小,步天师宏伟之躯,定能承担得了,日后我再努力偿还。”
  步时鸢温柔地说:“救下你一事,这业果我的确能承担,只是如今我病弱之躯,能力不敌谢公子,恐怕爱莫能助。”
  苏暮临立即泪眼汪汪,“你努力一下。”
  “努力也无法。”步时鸢无奈道。
  谢归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完两人的对话,然后对步时鸢颔首,道:“步天师,谢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答应他,别答应他!”苏暮临大喊。
  谢归低头看他一眼。
  随后一拳敲晕了他。
  宋小河耳朵的灵识放得很远,总感觉能听到苏暮临的哭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心说她还是有点担心苏暮临的,不过依照他那胆小的性子,这会儿估计困在鬼蜮里出不来。
  她蹲在一块石头后面躲了好一会儿,听着那长着一对螯爪的妖怪越走越远,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这才松了口气从石头后走出来。
  “藏够了?”沈溪山说着风凉话。
  宋小河道:“这也是战术,我只是保留体力,不想浪费给不相干东西罢了。”
  沈溪山管她是战术还是胆小还是在嘴硬,只问道:“你现在身居何处?”
  “我哪知道。”宋小河回了一句,朝四周张望。
  先前沈溪山跟她说过这道馆可能是个活的,宋小河很快也就领悟了这话的意思。
  她明明就坐在那灵霄殿前打盹儿,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再睁眼竟然到了别的地方。
  若是她没动,那必定是这个道馆在动。
  她方才忙着逃跑,只记得自己隐约是往灵霄殿的方向去的。
  往前走了一阵,宋小河忽而听到了前方有打斗的声音,她跑起来,朝着声音而去。
  跑了百来步,就看到那座庞大的灵霄殿在月下露出轮廓,心中一喜,加快脚步。
  谁知跑去了殿前,打眼就看见大殿的正面那两扇高大的木门被砸得稀巴烂,墙也破裂,鲜红的血迹布满残破的墙体,从正面看去,整座大殿破了个大窟窿,里面的琉璃灯和金像给看了个正着。
  沈溪山听到了脚步声,将长剑从面前一人身体拔出,抬脚一踹,将人踹出几丈远。
  方才正打算动身去寻宋小河,忽而来了一队身着仙盟宗服的弟子,喊着他同行。
  沈溪山当然没有宋小河那么好骗,他看见这些仙盟弟子的身上萦绕着黑气,然后直接拔剑给杀了个干净。
  宋小河找来时,正好看见浑身染血的他。
  她瞄一眼地上的尸体,立即止住脚步,有些戒备地看着沈溪山。
  沈溪山用手背擦了下溅在脸上的血,看她一眼,说道:“过来。”
  宋小河却十分警戒,抽出木剑,说道:“我已经上当过一回,岂能再轻易受骗?”
  隐隐又要生气,他道:“你方才怎么没有这般警惕?”
  “少说废话。”宋小河扬起下巴,冲他问道:“我问你,沈策究竟是何时爱慕于我?”
  沈溪山:“?”
  “说啊。”宋小河催促。
  “从未。”沈溪山收剑,答道。
  “那你是假的!”宋小河转身就要跑。
  沈溪山扬声,“缚灵。”
  金绳立即在两人的手臂之中显现,他拽着绳子朝后一拖,宋小河就感觉手臂传来很强的力道,一下就将她往后拽去。
  但宋小河并未摔倒,而是后背撞上了沈溪山,从而顺势被他抓住了后领子,他道:“老实点。”
  沈溪山身上的血腥味很浓,宋小河很不喜欢,将头撇到一边去,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真是假?”
  他念了清尘法诀,将身上的血一扫而净,随后抬手,指尖在空中一转,金光包裹着一团黑气,举到宋小河面前,说道:“妖气。”
  “妖气?”宋小河问:“怎么看到和辨别这些妖气?”
  沈溪山道:“日后再教你。”
  说话间,地上的尸体慢慢现出原形,变作长着双螯的妖物,体型也就半人高的花瓶大小。
  沈溪山说:“先去别地找找,若此地没有阴阳鬼幡,就离开。”
  宋小河却道:“我想再回殿中看看。”
  她心中还有谜团未解开,壁画上的良宵公主究竟为何会被涂了脸,金像又为什么被砸毁,为何鬼国中只有这良宵道馆破旧不堪,而这座大殿又保存完好。
  宋小河觉得还需要再进去瞧一瞧,有没有别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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