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这话他爱听,不过嘛,谭昭支着脑袋开口:“归元师傅,我觉得你佛无缘。”
归元登时皱眉:“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为何如此断言?”
“话虽如此,但我遇见过的佛门高僧,见到我都会说我与佛有缘,悟性极深,你还是头一个说我心在红尘,不知修行的。”谭昭忍不住笑了一下,“再说食苦是修行,食甜应当也是,修行不是自虐,而该是恰如其分的生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位施主慧根极深,若施主愿意剃度,老衲自然非常愿意做这个引渡人。”
谭昭:“……那倒是不必了,我就是心在红尘。”
老和尚登时露出了一脸可惜的表情,这模样谭非子可太熟悉了,但想噶他头发的秃驴都要警惕,这么一比,还是空镜这和尚善解人意,至少没当面劝他学佛。
真的很想剃度的归元:……艹,大意了!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这人怎么不早说点?!
“老衲空悔,拜见二位施主。”
“主持不必多礼,是我等深夜麻烦,该是我们去拜谒法师才对。”谭昭和邓绘站起来向法师行礼,只是空悔这个法号?
谭昭脑子里的熟悉感瞬间又一闪而过,还没等他抓住,褡裢里的老和尚传音给他:施主果真聪慧,空悔是我最小的师弟。
当初他替寺中僧众捡骨时,就未发现空悔的尸骨,他心中存了希冀,也一直在寻找,只是没想到当年性子活泼的小师弟,四十年过去,倒是愈发像他从前了。
空镜有些高兴,却也有些伤感,也许是近乡情怯,叫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使如此,倒不如将这个权利交给小友来办,谭小友实在是一位妥帖人。
谭昭却已经惊愕开了,哇喔,原来如此,他就说他为什么一进来就觉得熟悉了,这不妥妥的灵山寺格局嘛,虽然小了点,但大差不差啊,都怪当时夜晚的灵山残庙太破了,他这么好的记性居然都没想起来。
系统: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硬cue自己的记性好了,我觉得读者老爷们不会感兴趣的,谢谢。
[真的吗?我不愿意相信。]
谭昭嘴完一句,就忍不住观察起了眼前的空悔法师,确实有那么几分神韵了。
“施主何故这般看着老衲?可是反悔了?”
谭昭立刻摇头:“那不是,就是觉得法师有些眼熟,唔,可能是天下高僧都一样吧。”
……你那表情,很明显就是快问我快问我啊,邓绘站一边表示都没眼看。
但好在佛门的老和尚都非常善解人意,闻言便笑着说:“老衲不过一山间无名寺僧,哪里比得上天下高僧啊,施主抬爱了啊,阿弥陀佛。”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主持法师莫要太过谦虚,再说灵山寺佛心佛德,四十年前众人皆知,空镜法师之名,在下亦是佩服甚深。”老和尚既然对他开口,自然是有相认之意,若不然直接不同他说便是了。
况且,佛家信缘,此去天方城能在雨夜进寺借宿,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空悔却是面色大变,他手中的佛珠登时散落了一地,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得遥遥的空中竟是传来了师兄的声音:
“阿弥陀佛,空悔,你的心乱了。”
第179章 提灯见诡(三六) 必不可能。
暌别四十年,跨越阴阳,师兄弟两人终于再度见面。
像是这样的时候,是不需要其他无关人士在场的,谭昭妥帖地请空悔法师找了个僻静之所,然后将褡裢里的老和尚放了出来。
“师兄!真是你?”
四十年过去,空悔已经从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成了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当初他因缘际会捡回了一条命,可等他修养好身体去灵山,却听到了师兄化怪自缢于灵山寺的消息。
当时灵山附近,全是玄师,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混进去,却是连师兄的尸身都没找到。后来遍寻不获,又无仇可报,他就想要将灵山寺传下去。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都老了,他心里的结却依旧参不透。
他能一眼看出归元心在红尘,不过是因为他自身心中贪嗔痴恨一样不缺,故而才能一眼辨明。
论修佛,至今他不过是个门外汉。
“师弟,别来无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谭昭从厢房里退了出来,至于那位主持心中的心结,显然空镜老和尚会解决,他忍不住拍了拍手掌,转头就对上了某位三殿下幽幽的目光。
咳,邓邓你怎么不拦着点?
邓绘心想我管你呢,你浪得这么快乐,你看我拦着你了吗?
“你们的苦菜根吃完了?”
归元一噎,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思及方才从这位邓先生口中所述的真相,他于情于理,都该深深地对这位冕下鞠一躬。
“多谢冕下出手,还天方城及……”
他这辈子鲜少如此诚心诚意地低顺着眉眼居于下方,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人语气冷漠地打断了:
“请问,你是以何身份说这句话的?若是佛门弟子,你应当还不算,但若是普通百姓,也不必道谢,毕竟这只是举手之劳。”
什么身份?
归元脑子忽然一僵,他这才发现,他潜意识里依旧还是将自己当做“三殿下”,哪怕他逃离了那座城池,也抛弃了这个身份所有的好坏,但将他桎梏在原地的,从来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他自己。
“抱歉,是我失言了。”
谭昭不喜欢居高临下地同人说话,便随便坐在了门口破旧的蒲团上:“我却不这么觉得,三殿下你觉得呢?”
啊,好生敏锐的人,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万人不及的超一级玄师了。
邓绘见两人要聊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非常贴心地跑后厨自己下面去了,什么?你说那碗清汤小米粥?那不是餐前小饮料吗,根本吃不饱好不好。
昨夜的雨下得非常大,今天起来寺内都是落叶,浅绿色的,深绿色的,还未及深黄就直接离开了树干,就像很多很多半路夭折的计划和人一样。
归元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其实从前还有些感觉,但现在也就只有阴雨天才能提醒他,他从前竟也是个健全之人。
“这个天下,不应该由我这样的残缺之人来继任,人的心是会变的,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的父皇年轻时也曾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他也有过宏大的抱负,可现在他日簿西山,昏庸得太上皇见了,怕是都能从皇陵里跳出来打他。”
“不瞒先生,我如此这般离开京城,午夜梦回,也曾恶毒地想过招兵买马杀进皇城,叫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谭昭一窒,然后问了个问题:“你觉得这恶毒吗?”
“不问缘由、只凭私欲,不恶毒吗?”
难怪老皇帝死也要把人弄回去了,这位确实很有仁君的风范:“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这是必要的树立威严,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既然怨恨,此人必然曾经对你出手,那么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我甚至,还心思阴暗地想过打断世上所有人的腿,是不是很可怕?”
这确实挺可怕的,但:“你做了吗?”
没有,他甚至连人都不想见,躲在了这座深山里,准备了此残生。
三皇子有些落寞,然后就听到人拍着手说:“我明白了,为什么老皇帝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他嫉妒你,他日渐衰老、心思阴郁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卑劣心,但你正直壮年,宅心仁厚且天生聪慧,若不然,你母妃家世普通,他为何要扶植你做大皇子的磨刀石?并不是因为你年纪刚刚好,而是因为他嫉妒你啊。”
三皇子一愣,显然,这种话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一时之间,他居然傻傻地问了句:“真的吗?”
“假的,我瞎猜的。”见人瞬间清醒,谭昭支着脑袋说,“不过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回京问问他。”
归元兴致缺缺:“不用了,也没那么……”
“我可以帮你治腿。”
什么?归元惊愕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双腿,宫里的太医,宫外的神医,天底下的好大夫都看遍了,没一个人能治,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当时能治,现在……应当也没什么可能了。
“请你不要用这个……”
“我从不拿别人的痛处开玩笑,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我好歹也是个超一级玄师,总归是有几分别人没有的本事。”
这也太神了吧?如果能治的话,那他确实很想回京见那位好父皇最后一面,皇位不皇位什么倒是其次,他就是想回去把人气死。
归元甚至没有多少犹豫:“我需要付出什么?”
聪明人,谭昭站起来:“灵山,你知道在哪吧?按照这个图纸,重新复原灵山寺,这里曾经布过风水阵,让你的人小心点。”
归元接过:“仅此而已?”
“自然,虽然你曾是皇亲贵胄,但在大夫眼中,只是一个病患而已,你治腿,我索取报酬,就这么简单。”
好奇怪的人,但却完全令人讨厌不起来。
“哦对了,药材自理,稍后我会开方,未免你到时候喊闹,事先说明,我的方子有些特殊,如果你届时受不了……”
归元摇头:“必不可能。”与当一个残废相比,哪怕是用刀刮他的骨,他都受得住。
然后,归元发现自己……说早了。
你没说是这么个特殊法啊!可是这药汤真是该死的有效啊,他居然有知觉了,本来差点被熏晕过去的三殿下顽强地又坐了起来,已经被他从山下召回的死忠看到主子这般模样,真是……yue,好臭!
就,蛮考验忠心的,比狼狈离京时还要考验人心。
只可惜,某位罪魁祸首开完方子后,就直接离开了山中野寺,更过分的是,还把空悔法师还带走了,不过这倒给了他们更好的活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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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会劝那位三殿下去继位呢?”毕竟如果皇位落定,对于龙脉来讲肯定是一种好处,到时候修补龙脉、超度天方城必然事倍功半。
如果是还在任务期,邓绘必然会选择说服三殿下继位。
“这种事情,旁人劝有什么用,再说他不信我,我说什么必然都是徒劳。”谭昭将棋子落下,“该你了,别耍赖。”
邓绘开始抓耳挠腮,他倒是很想问卜,但想想还是算了,不过一局棋而已:“下好了,没想到你还挺通透,不过以你的口才,怎么能说是徒劳呢?”
“将军,嘿嘿!”谭昭乐呵呵地落下,然后扬眉,“人都这么惨了,有选择未来后半生的权力,我跟这个世界有半毛钱关系啊,要为了它去逼人继位?”
再说了,皇帝这种东西,狗都不当。
系统:那你还当那么多次,难怪你这么苟,啧~
[少拿话激我,我不吃这一套。]
“可恶!又输了!你再这样,我要掐算了!”
谭昭挑衅:“来呀,谁怕谁啊!”
然而……特么的这人是真的开挂啊,邓绘最后气到丢了棋子去骑马,不过幸好没过多久,终于走到了天方城。
朔方的夏天,哪怕是正午,热起来也与中原腹地不同。
特别是天方城,死寂的天空,死寂的土地,遥遥地望过去,除了空中盘旋的乌鸦,其他没有任何的活物。
真正的、具现化的生灵涂炭,是远比描述和传闻中更加的惨烈,哪怕已经过去了半年,冲天的血腥味依旧浓烈得让人生理不适。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