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一涉及到跟他自己相关的事,沈则琛就会变得讳莫如深,前瞻顾后,考虑过多,在季倾羽看来就是有点优柔寡断。
沈则琛总是在考虑会给团队带来怎样的影响,考虑他的举动会给团队造成什么结果,考虑这考虑那,就是不考虑他自己。
“我很感激你发微博维护我,真的。”沈则琛依然看着整齐分布排开的电梯按键,自顾自说道,“但你没想过这样你自己也会被拖下水的吗?本来这件事跟你是没关系的。”
“我知道啊,我怎么不知道?”季倾羽满不在乎道,“他们喜欢用舆论压力整你,那我就反击舆论呗。”
“那你自己的舆论风评呢?”沈则琛问。
“我都这样了,我还有风评?”季倾羽简直想笑,语气格外蛮横,“随便这群网友怎么说啊,我还真不介意,但既然他们一定要发癫让我不爽,那我当然也是要让他们不爽的,看谁让谁更不爽咯,反正我奉陪到底。”
沈则琛明白季倾羽心里的想法,就像在音乐节后台偶遇前队友那次一样,季倾羽也丝毫不畏惧地站出来帮沈则琛回怼了geed成员。
“你不反击,那我肯定是要替你反击的。”季倾羽悠悠地说,“沈则琛,我又没你那么多顾虑。”
沈则琛没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管我会怎么样。”季倾羽又说,“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觉得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那群人闭嘴?”
沉默持续了五六秒钟,沈则琛才缓慢地开口说:“今天中午的时候,章城和管理层的那几位喊我去办公室,问了我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他们说什么了?”季倾羽问,“总不可能是喊你退团吧?”
“没有。”沈则琛说,“他们只是问过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说不是,他们也很相信我,说不是就好。”
“只是我在想,就算我可以发声明否认这一切,但我的手里也没有证据去澄清,去反驳谣言,决定性的证据早就被我的前公司给毁尸灭迹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去造势造谣。”
“那么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我所说的话,愿意相信我的人会相信,当然,也会有不相信的人,而且是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人。”沈则琛忽然侧过头,看着季倾羽的面容,这是上电梯之后两人第一次的视线交互,“所以我觉得,无论后续的处理如何,可能这次我还是给symptom带来不好的影响了,明明我是队长,但因为我自己的私事,我又一次拖了symptom的后腿。”
电梯间头顶的光线很亮,可即使是这么明亮的光线,季倾羽还是觉得照不穿沈则琛眼里那浓重的自责。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九楼,季倾羽忽然来了脾气,一把拉住沈则琛的手,几乎是半拉半拽带着沈则琛快步出了电梯。
第79章
宿舍在电梯门的右侧,季倾羽却直接拉着沈则琛来到消防楼梯的角落,连下几层楼,最后终于在六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角落的窗户敞开,暴雨声充斥着狭窄的空间,仿佛全世界一下子被静音,除了无边无际的瓢泼大雨,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灰白色的水泥墙涂着白漆,有的地方凹凸不平,甚至有剥落的小块墙皮,露出内里斑驳的痕迹。
沈则琛背对着墙壁站着,不说话,而季倾羽侧对着窗户,视线从窗外的雨景、墙壁、再慢慢地移动到沈则琛的脸上,他看得很清楚,唯独沈则琛身后的那一块墙壁是平整的,没有任何凹凸的。
楼道里的光线很暗,这是因为天色本来就暗的缘故,从窗外望出去,天际布满滚动的乌云,和昏暗的天空形成深深浅浅的碰撞,延伸出一片无穷无尽的黑色。
明明是在白天,此刻的世界看起来却像被滂沱大雨笼罩的夜晚,沉闷压抑,给人一种朝阳再也不会升起的错觉。
沉默很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风声,雨声,风拍动着窗棂的声音,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哪种声音都比现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更清晰。
季倾羽还抓着沈则琛的胳膊,他的手指用力捏紧沈则琛暴露在衣袖外的臂膀,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如果沈则琛的感官正常的话,他应该已经感受到疼痛了。
这种疼痛并非不痛不痒,季倾羽故意使了力道,沈则琛一定能感受到不算太轻的痛觉。
“准备什么时候放开我?”沈则琛低垂着眼眸,他不去看季倾羽,只是盯着地面,以一种缓慢的语调问。
季倾羽松了手,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沈则琛的手臂浮现出淡红色的痕迹,一道接着一道,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他就站在沈则琛面前,两人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季倾羽抬眼看着沈则琛,问:“痛吗?”
沈则琛第一时间没有给出回答,过了大约一分多钟,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开口说:“还行。”
“沈则琛,我再问一遍。”季倾羽固执地、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的眼睛,抬高音调,“你觉得痛不痛?”
沈则琛这次彻底不说话了,他仍旧看着地面,墙壁在他身后投下一片阴影,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整个过程中,沈则琛甚至没有皱过一下眉,也没有喊出声,像是手臂从来没有被季倾羽抓紧过,像是感知不到痛意,像是没有放在心上。
可季倾羽不相信那些表面。
季倾羽死死盯住沈则琛那双并不与他视线相交的眼睛,笃定地说:“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痛。”
“就像之前的那几次,我也不相信你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受到伤害之后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不累吗?”季倾羽讥讽道,“我看着都累。”
季倾羽话中带刺,是因为现在他的情绪很烦躁,沈则琛自然也看得出来他正在生气,也明白理由,只是沈则琛不会去明说。
正因为季倾羽有无处发泄的满腔怒火,所以他才会以那种疼痛的方式去逼迫沈则琛认清自己,迫使他说出真实的想法。
然而,沈则琛却说:“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心底毫无保留的最真实的想法,你说我是伪装的淡定,也可以这样理解,我只是在控制我的情绪,因为我觉得极端没有任何意义。”
“起码对现在的symptom来说,没有意义。”沈则琛一字一句道。
沈则琛那冷静到超越旁观者的态度和神情让季倾羽叹为观止,他张了张嘴,简直说不出话,这可能是季倾羽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震撼。
季倾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扯着嘴角笑出了声:“沈则琛,现在我收回你很正常的这句前言。”
他收起笑容,神情冷漠道:“你可能是我们队里病得最重的一个。”
没错,季倾羽想到了他们首次开会讨论组合概念的时候,每个人都挨个轮流说自己身上有什么“病”,其中季倾羽还因为那一身无药可救的公主病被指定为当之无愧的概念核心。
那时候众人都绞尽脑汁地做出了回答,唯独沈则琛没有回答,但也没有人在意,因为他们都觉得沈则琛是完美的、正常的,除了偶尔严厉点没什么别的不好。
包括季倾羽也认为沈则琛比起他而言要正常得多,当然,并不是说季倾羽觉得他自己不正常,他性格里的骄纵是天生的,季倾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所指的“正常”是大众普遍认知范围里的概念,反正在一般人眼里季倾羽算不得普通,是需要他们退避三舍的那种不正常。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季倾羽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沈则琛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的自我牺牲精神是不是强得有点离谱了?”季倾羽反问道,同时,他给沈则琛的症状下出了一个准确的定义。
“从那次发烧还要上舞台开始,到现在为了队伍甚至不惜自己退队,说实话,你的每个举动都在我意料之外。”季倾羽说。
沈则琛原本静静地听着季倾羽说话,直到他从季倾羽的话语里抓住了某个颇具违和感的词,这个词迫使他不得不抬头看向季倾羽。
“退团?”沈则琛望着季倾羽的脸,问,“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退团了?”
讶异的人反而是季倾羽,他表情惊诧地对沈则琛说:“啊?你不退团?”
“不,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退团这句话了。”沈则琛微微蹙眉,“你仔细回想一下,从上电梯之后,我究竟有没有说过这个词。”
季倾羽:“……”
好像还,真没有。
“但、但是你跟我说的那番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季倾羽很不服气地喊道,“你那些话之后不就是明摆着要接’所以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退出symptom会比较好’ 这句话吗?”
“你连我要说什么话都猜到了?”沈则琛的眼神带着点疑惑。
连语气都模仿的是沈则琛的。
“我好歹跟你做了快一年队友了,我能不知道你嘴里会说出什么话?”季倾羽倨傲地一扭头,“反正你来来回回不就说那些废话,我听了就烦。”
“哦,那真的很可惜,你猜错了。”沈则琛面无表情道,从他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有任何惋惜的成分在,“我可没说我要退团。”
沈则琛这才明白季倾羽情绪异常的原因,原来他是误会他要退团。
季倾羽先前在他手臂上抓出的红印还没消失,沈则琛甚至还能回忆起数分钟前体会到的鲜明的痛感,季倾羽的力度很大,如果说他没感觉到疼,那是不可能的。
但也仅此而已,沈则琛觉得这点痛甚至不能称之为痛,这是季倾羽对他的警示,提醒他可以在痛的时候说痛,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沈则琛知道,季倾羽希望他可以直白一点。
但与此同时,沈则琛说得也是真的——他是真的觉得在团队的利益面前,他个人的感受没那么重要。
季倾羽攥紧他臂膀的时候,沈则琛有种在被猫轻轻抓挠的感觉。
在明白纯粹是自己的脑补导致的误会后,季倾羽还没彻底认败,他盯着沈则琛的眼睛,眼神锐利:“就算你没有退团的想法,那你的话也让我生气,我生气了,非常生气。”
季倾羽连续强调了三遍“生气”,反而显得他的恼怒没什么含金量,也没有丝毫威慑力可言。
虽然沈则琛知道季倾羽是认真的,可此刻他还是在心里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季倾羽,有点像只炸毛的猫。
比起凶猛,还是可爱居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则琛只能说。
“不,我觉得你压根就不明白。”
“沈则琛。”季倾羽阴沉着脸,“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开团队,为自己考虑一次?”
季倾羽简直是大开眼界,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社会里,竟然还有像沈则琛这样无条件将团队放在第一位的蠢人,病入膏肓的程度还跟季倾羽不分上下。
“你不用把我想得有多高尚。”沈则琛缓缓地说,“团队的利益说到底跟个人利益是密不可分的,我看重symptom,不仅仅是因为我是symptom的队长,还因为我也有想从symptom获得的东西。”
“但你为了symptom牺牲付出了不少,这是事实吧?”季倾羽问。
沈则琛无法回答,只好默认。
“你们付出的其实也不比我少。”沈则琛说,“舞台表演是我们一起完成的,练习也不是我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练习的。”
“沈则琛,你知道在我觉得你下一秒就要说出退团的话的时候,我连台词都准备好了吗。”季倾羽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
“如果我说我要退团的话,你会说什么?”沈则琛和他对视。
“你说你要退团?”
“假设我说我要退团。”
“为什么要退?我都没退团你退什么?你沈则琛是那种别人说了几句就会怕的人吗?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啊!”季倾羽语调很高,说出他在心里蓄谋已久的台词,“你搞清楚好不好!我们团如果没有你的话现在就是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默默无闻的糊团!正因为有你,我们才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别总是为团队考虑了,多为你自己着想一下会死吗!”
“你真有这么生气?”沈则琛看着他问。
“是!”季倾羽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真的很生气!我气你明明这么优秀,却总是在怀疑质疑自己,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这让我怎么活?!”
沈则琛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倾羽说完他准备好的台词,又像是觉得有点羞耻,不好意思地低头别过脸去,不去看沈则琛。
“我觉得你大可以放心,”沈则琛沉默一下,又说,“在symptom还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可能退出symptom的。”
“那我呢?”季倾羽突然转过头来问。
“你?”沈则琛不明所以。
“在我想到你有退团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害怕。”季倾羽低声说,“因为我觉得我和你的牵绊就只有symptom,除去和你的队友关系外,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起码……现在还仅仅是队友,你又不喜欢男的。”
“symptom就像一条牵连着你和我的绳索,如果这条绳索断了,那你这条船也没有停泊在港口的必要了,你和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联,我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种恐慌的感觉,我只在那个车祸的雨天体会过。”季倾羽忽然抬起头望着沈则琛,他的眼眸里浸染着少年人的茫然,看上去真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连发问也变得无力,“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