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黄老老脸一红,没好气地强调道:“没了。”
“这就没了?”都察院的仵作郑伯揶揄道:“黄老,您这儿也太简单了。”
“简单才是最难的。”黄老意味不明地道:“郑仵作知晓更多线索吗?”
郑伯先看向一旁的戚阔,戚阔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头都不抬,跟他的上峰宗大人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曦将眸底的笑意压下。
陆青帆主动逼问道:“郑仵作有何高见?”
左副都御史晁钟立刻坐直了身子,心中暗暗努劲儿,只恨不能替郑伯出战,势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都察院的能耐。
郑伯将二十多人的验尸结果一一道来,其中不乏死者吃了什么东西、用了什么,死前的时辰在做什么事情等等。
所得线索倒是比黄老要详尽得多。
黄老拉着个脸、倒还算镇定。
反观云曦仍是从容恬静的模样;一向刺头儿的陆青帆更是随性地摩擦着手中的剑柄,十分平和。
都察院的人有些懵了,这还显不出水平来?刑部的人怎得还这般淡定?
难道陆青帆还有什么底牌不成?!
郑伯略显得意地瞟了云曦一眼,只觉胜券在握,便冲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戚阔拱手行礼,示意他继续讲。
众仵作默认把云曦放在了最后。
卢尚书见状心头已然开始暗暗着急了。
验尸比试,比得就是谁说的线索最多、谁最有能耐。
黄老厚道、讲得言简意赅,给后面的晚辈留了些发挥余地……可如今云曦放在了最后面,该说的、能说的都让其他几个仵作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发挥余地?
卢尚书一个劲儿地给陆青帆使眼色,企图让那个“刺头儿”赶紧行动起来,搅和这一场“比试”,好让都察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陆青帆就跟没看着似得,到后面还十分不配合地转过了头。
这可真给卢尚书气死了。
他又一个劲儿给云曦使眼色。
云曦无辜眨眼,主打一个“毫无默契”,还在戚阔谦让她先来的时候婉言谢绝了。
一时间,卢尚书急得直拍大腿、郑伯得意地直笑,连晁钟都轻嗤冷哼,一派胜券在握之态。
戚阔推拒不得,只能无奈开口:“既然云仵作相让,那在下就先说了。在下经手的二十多具尸首,同黄老和郑伯所勘验的结果一致:为人用内劲割喉身死,死前做事之人不一而足,没有规律;除了那一处致命伤外,并无旁的伤口……”
戚阔尽力说了一些,但也都是在黄老和郑伯基础上加的,千篇一律、没甚新线索。
终于轮到云曦,卢尚书已经神色颓然地靠着椅子不想听了。
这一次,恐怕要让都察院统领全局了。
难道……陆青帆那个刺头儿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转念想到陆青帆可能会在破案的时候给晁钟那个对头添堵,卢尚书又觉得好像也不错。
“云仵作且说吧。”卢尚书想通后心情大好,那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给云曦看弄懵了。
乖乖,卢尚书人到中年……好情绪化啊!
她将卢尚书的身子状况放在一旁,恭敬上前行礼道:“民女经手二十八具尸首,其中除了花楼老板卓尔,剩余二十七人皆在花名册中。死因与几位仵作前辈所言一致,只是……”
“只是什么?”晁钟一脸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云仵作一介女子,恐怕不擅勘验尸首吧?那些都是男儿身……”
“晁大人此言差矣。”
云曦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质疑她剖腹验尸的能耐:“面对尸首、为死者沉冤,无关乎仵作性别,只在验尸之能。”
她说着,将一本小册子奉上:“只是二十七人的验尸结果委实太多,恐怕说不完。幸而民女已经整理在册,还望诸位大人验看。”
说罢,莹白如玉的小手上就多了一份薄薄的小册,乍一看便能瞧出、那上头都是字。
场内众人皆是一怔。
连陆青帆都不禁暗暗赞叹:云曦这一夜没白忙活,小本本记得那么满……收获颇丰啊。
“呈上来!”卢尚书眼看要逆风翻盘了,一整个激动住,便要先睹为快!
他翻开册子,发现其间内容当真是颇为详尽:从死者的身量体型、所患隐疾病痛,到膳食、行走的习惯,甚至对其所居客栈位置都有所猜测。
那花名册对应的客栈卢尚书也瞧过,十之有九都推论正确。
“二十七名等待大调的官员里,皆因花名册所害。若我没有料错,凶犯没有在案发地留下任何线索、杀人亦是为之便走。可对?”云曦这话是对陆青帆说的。
陆青帆颔首,表示没错。
他昨夜已经看过大部分案发地,跟云曦推测的一样。
“此案中唯有一个疑点,便是除去那五个在名单但生死不知的官员,多了一个花楼老板。”
云曦说着,便用纸和桌上的物件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推论:凶犯没有进屋,透过窗棂将发现了凶犯身影的卓尔杀害……卓尔甚至没有来得及起身站直就被内劲击中身亡。
“凶犯杀了人后,没有立刻就走。”
云曦从尸首上能发现,“凶犯是故意让卓尔发现了他之后才动的手,那么凶犯必然还进去看了卓尔的尸首。”
整个大堂衙门里静悄悄的、只有云曦娓娓道来的声音,所有人都沉浸在云曦描述的场面里,仿佛跟着她一起到了卓尔的案发地。
推论有理有据,甚至还原了案发地场景……这般能耐,场内仵作无人能及。
陆青帆冲众人颔首道:“我昨日去过花楼,案发地情况系云仵作所言一致。”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第159章 自愧弗如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亦暗自哗然。
乖乖,云曦还没去过案发地所言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那若是去过了,岂不是能推论出凶犯是谁?
“就算你所言为真、还不是不知道凶犯是谁?卓尔的死究竟打了什么哑谜,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晁钟终于寻着了由头找茬儿,忙不迭催促云曦道。
“意思就是,凶犯杀害卓尔是为私事。”回答晁钟的却不是云曦,而是陆青帆。
他跟云曦的默契当真不可同日而语,一下子便猜中了云曦所言重点。
云曦点点头:“陆大人所言甚是。凶犯必定是跟卓尔有过交集的人、或者是在我等不知晓的情况下有过交集。”
“这不是废话么……”郑伯小声喃喃道。
手段这般凌厉的凶犯,跟卓尔没交集杀他作甚?
屋内众人皆向郑伯看去,其中以陆青帆的眸光尤为威慑。郑伯立刻闭上了嘴。
“截止目前,有关凶犯的线索只能推论这么多了。”云曦说完了。
四个仵作里,只有云曦对凶犯有推论。
仵作对凶犯的推论揣度,不仅考验仵作勘验尸首细节的能力、还能印证仵作对于案件的了解和统筹……
能够相助破案的仵作,莫说是大明,纵观史上也不过寥寥数人。
没想到陆青帆从青州带来的一个女仵作竟然有这般能耐。
对比郑伯和戚阔的“纸上谈兵”,云曦详尽的验尸记录当真强了不止一点点。
郑伯和戚阔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憋闷。
黄老早就料到云曦必定会惊艳众人,此刻眉开眼笑忍不住道:“小丫头当真厉害!”
他对云曦的能耐早有了解,郑伯和戚阔闻言欲哭无泪,只能心底暗暗道一句:黄老坑我!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逊地道:“黄老谬赞了。云曦擅长剖验之能、懂些医理,故而才能对死者的身前身后事有几分推测。具体破案事宜还需要诸位大人勘察才好。”
能通过验尸得到一些线索、寥尽绵薄之力,云曦也就知足了。
有大能且谦逊的人,谁不喜欢呢?
卢尚书捋着胡子,接连说了三个“好”。
“哼。”晁钟并未对云曦的谦逊态度有所欣赏,斜睨黄老,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恐怕大理寺和提刑按察使司早就知道云曦的厉害了。
可怜了郑伯被个年轻的同行给比了下去。
“我不服。”郑伯上前一步,冲云曦沉声道:“云仵作方才所言只是一家之词,根本不足以为信。验尸讲究得是个证据确凿。我欲与云姑娘再比试一二。”
晁钟本想开口阻拦,听到郑伯这话又将身子默默地靠回椅背:“毕竟是分开验看尸首,这般推论确实难以服众。”
他倒是想看看,郑伯还能不能为都察院再扳回一城。
卢尚书轻哼一声,傲娇地扬了扬下巴,冲记吃不记打的晁钟反问道:“你待如何?”
“既然云仵作对细节把控如此精准,倒不如瞧瞧在下验看的尸首,我等经此切磋一二,如何?”郑伯开口刁难,俨然是准备再跟云曦比一场。
不等卢尚书表示反对,云曦已经先一步点头道:“还请郑前辈不吝赐教。”
郑伯将自己的验尸记录递给云曦,嘴上刁难道:“云仵作看看我的验尸记录,能否从中寻到些许多余的线索和端倪?”
此言一出,众人便知是个陷阱。
郑伯查看的尸首云曦没有查看过,单凭郑伯所验的这些线索,如何能增加更多推论?
这分明是一场套着“公平”壳子的不公平比试。
卢尚书脖子一梗正想开口反驳,眼角的余光就瞟见了神色自若的陆青帆,不禁心头一紧。
陆青帆那个小狐狸崽子都没开口,必然是心中有所倚仗,那他不妨也等等看?
看看云曦的行事。
“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曦本就颇有大家风范,毫无被人刁难的羞恼,清丽漂亮的容颜上仍是泰然自若。
她客气地接过验尸记录,率先翻开一张,温声问道:“敢问郑前辈,此人可是惯常用左手,他的右腿有较为严重的风湿?”
郑伯见到尸首名讳便知尸首系哪人,他眼底涌上丝丝缕缕的惊讶:“确有风湿……”
“郑前辈也擅长剖腹验尸,死者的肠胃中有什么皆一一在列……这些膳食都是风湿病人惯常用的,为得便是缓解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