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邱寒月色变。王景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定然能把邱小金和顾泠秋折磨的死去活来。邱小金也就罢了,随便王景怎么玩弄都行。但是顾泠秋……
  他想起了顾泠秋那双如春花如秋水般顾盼生辉,又总是透露着不屑一顾的眸子;想起了她在舞台上做出的千般风情,万种韵致;想到了她在自己身体下婉转承欢,痛苦皱起的眉头和一行毫不遮掩的清泪;想到她抽完自己巴掌,还不是要粉墨登台,唱他规定的戏码。
  他以为他在和顾泠秋玩你追我逃的游戏,却谁知在这场游戏里,他竟然也付出了一点真心。
  “把这两个人给我,往后生死不论,你都不能再插手。” 王景道。
  邱寒月静了几秒。
  “寒月,我不想威胁你。” 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想威胁你但是我能。邱寒月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立刻答应还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收场。
  于是他咧开了一个笑:“渊亭,瞧你说的,一条我养的狗,一个下九流的女人,给你就是了,兄弟还要感谢你的宽容呢。只可惜后天你生日没人唱堂会了,远华在我沪上的剧场里唱戏呢,他可比顾泠秋的名声大,今晚我就立刻挂电话,让他坐火车过来救场。”
  王景不置可否。他看了邱寒月一眼,道:“你今天也受惊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安排了蜀都最体贴两个姑娘给你松松骨。”
  邱寒月这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还是渊亭心疼我这个老哥哥。唉,夜深了,我不打搅了。” 说罢转过身,脚步一顿,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王景回到那栋洋楼,舒瑾城果然还没有睡觉,正抱着一杯茶身上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等自己。
  见王景进来,丫头连忙行礼,然后惴惴不安地解释:“司令,舒小姐不愿回屋,一定要等您回来。”
  “行了,你下去吧。” 王景不在意地说,坐到了舒瑾城的身边。
  “对不起,今天让你受惊了。” 他看着舒瑾城的眼睛,认真地向她道歉。
  舒瑾城摇摇头:“谁能想到呢?顾泠秋她怎么样?射伤她的究竟是谁?”
  “她没事,被关起来了。开枪的是邱小金。” 王景道。
  他知道舒瑾城定然想探究一番这背后的故事,提前替她扫除了障碍。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伤了舒瑾城,顾泠秋今夜必然要受些苦头。
  “邱小金?!” 舒瑾城愕然。
  “你认识他?” 王景眉头微皱。
  “之前在沪上他帮我追回了钱包,还是因为你的吩咐呢。” 舒瑾城道。
  “哦,这样。” 王景颔首。
  “邱小金和顾泠秋……王景,我明天可以看看他们吗?” 舒瑾城捧着茶杯,有些紧张地问。
  王景露出一个了然而温柔的微笑:“早替你安排好了。”
  他将壶里剩下的红枣桂圆安神茶倒入舒瑾城的杯子里,道:“喝完这杯茶早点睡,明天醒了我就带你去。”
  绝处生出新希望
  绝处生出新希望
  舒瑾城把茶喝完, 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睁开眼, 舒瑾城花了好几秒才弄清楚,自己现在是在都督府。
  她翻身下床,王景早已经坐在楼下等她了。
  “还想去看顾泠秋和邱小金吗?” 王景问。
  舒瑾城答是,王景道:“人我从邱寒月手里给你留下了, 你想怎么处置也随你。” 然后便将自己昨天与邱寒月做的约定告诉了舒瑾城。
  很平淡的语气,但内容却让舒瑾城心里狠狠一动。她看向王景, 觉得他比平时还要高大好几倍, 甚至发着光。
  王景这个人, 越了解就越发现他的珍贵, 特别是看过邱寒月的作为后, 就更能凸显出王景的好来。
  王景看见了舒瑾城眼里的光,淡淡一笑:“我必须提醒你, 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个人的状况也不会那么好。”
  “我知道。” 舒瑾城道:“我也不是生活在童话故事里。”
  西川都督府有地牢,进去的人九死一生,这些流传在西南大地上的传闻舒瑾城自然是听说过的。那些大人吓小孩的话也都是一个套路, 不是说再不睡觉西南王会把你抓回去吃了, 就是再吵就把你扔进西南王的地牢里。
  西川都督府原来是镇南王王府, 这个地牢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以致于王景把舒瑾城带到那地牢入口时,舒瑾城摸着那坚固的石块, 看着那生了锈的大铁门和铁门两侧阴森的火炬,有种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错觉。
  卫兵将铁门拉开,地牢里却并没有舒瑾城想象的斧钺钩叉, 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流着血断胳膊断脚的犯人。
  地道是用青石铺的,并不狭窄,两个人并排走绰绰有余,两旁全是空的牢房,一个犯人都没有。一股太久不通风而霉烂的味道传来,这地牢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启过了。
  “从我接手都督府后这里就封了。是因为知道你想见他们,觉得方便,才暂时把他们关到了这里。” 王景道。当然,也有让顾泠秋吃些苦头的意思,但这就没必要告诉瑾城了。
  舒瑾城点点头,老实说她刚才心里确实不舒服,现在已经不是有皇帝的时候了,滥用私刑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邱小金和顾泠秋被关在两间相邻的牢房里,牢房里什么也没有,他们都只能半坐在阴冷的青砖地板上。
  可能是因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所以在这阴森的地底关了一夜,两人不仅没有颓废,眉宇间反而更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安然。
  舒瑾城看了看,顾泠秋的肩膀已经被她自己用戏服绑好了,并没有血在渗透出来。她看见舒瑾城,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然后便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样子。而邱小金则是一贯的沉默寡言,看着进来的王景和舒瑾城,连身体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想怎么样就说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顾泠秋道。她的表情很平静,回望过去,自己拥有的只有舞台,而昨天她的舞台已经彻底毁了,之后再怎么样于她也无所谓了。
  舒瑾城却没有立刻问她,而是转向了邱小金,点头道:“邱大爷,我们又见面了。”
  邱小金抬头看了眼舒瑾城,朝她点点头,并没有疑惑她怎么会来这里。当初义父叫自己暗中照顾好她时,他就知道舒小姐的身份不简单。
  他沙哑的开口:“我已经不是什么大爷了,邱这个姓,更加不需再提。”
  当初他不过是个窑子里没人要的下贱种,是邱寒月把他带回了青帮,给了他“小金”这个名字。从此他成了寒爷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邱寒月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打他左脸他伸出右脸,终于他混成了邱寒月最得力的心腹,正式拜在邱寒月的门下,成为了他的义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邱寒月才如此信任他,放手让他负责照顾所有他曾经宠爱的女人。他一向做的很好,直到遇到顾泠秋。
  “你和顾泠秋是怎么回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夜顾泠秋为了救你劫持了我,寒爷已经将你们两人的处置权交给了我,如果你们说清楚彼此间的故事,我也会给一个公正的决断。” 舒瑾城道。
  听见顾泠秋竟然为了救他而劫持了舒小姐,邱小金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不可置信,惊喜,同时还有担忧。昨晚他向顾泠秋表白了自己的心意,顾泠秋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驳他,这于他已足矣。他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他看向王景,见王景只是背着手站在舒瑾城身后,似乎确实把决策权全权交给了舒瑾城。
  邱小金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来。青帮最重规矩,他却背叛了寒爷,他没脸说。
  顾泠秋其实也很想听听邱小金究竟在想什么,可半晌过后,对方都不发一言,她不禁讥讽一笑:“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昨晚还说如果能出去想养我,你拿什么养!”
  邱小金听到顾泠秋这么说,高大的身体似乎佝偻了一些,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是我爱慕顾小姐不成,就想开枪打伤义父,带她远走高飞,谁成想反而伤了顾小姐。”
  顾泠秋听了这话,冷笑起来:“邱小金,我才不需要你帮我撇清。我顾泠秋一生不屑撒谎,敢作敢当,现在把实情告诉你,随便你怎么处置。我自组剧社在北平唱出了名头,便到沪上开唱,是邱寒月用势力强逼我同他相好,我担着剧团几十口人的饭碗,只能和他周旋。没想到他竟然强奸了我,还派邱小金在外面看守。”
  “泠秋。” 邱小金听了这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顾泠秋却不管,径自说道:“那天起我就存下了报复的心思,刻意勾引邱小金,没想到他愣头青也是容易上钩,我不过在酒中加了点料,他就没把持住自己。从那天起,他就对我不一样了。男人啊,虽然说义字当头,但谁想做绿头龟?最后还不是为了我枪击他义父?可惜是个傻的,竟然在都督府外动手,被抓起来也不冤!”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一样,你只把邱小金当一个工具,你为什么要推开邱寒月,为什么又要劫持我来保障他?这似乎说不太通吧。” 舒瑾城看着邱小金痛苦的表情,面上带笑地问。
  顾泠秋也一愣,是啊,她为什么要推开邱小金,难道不是下意识知道,他如果在都督府的范围内-射-杀了邱寒月,自己也绝对性命不保?
  她又为什么愿意赌上一切,和邱小金一起上一趟不知去路的火车呢?
  她把刀架在舒瑾城脖子上的时候,难道不是有一刻决心放下自己的舞台和所有的一切,这些怎么能说和邱小金没有关系呢?
  她太看得清自己的心了,所以这一刻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那边的邱小金本来满脸的痛苦,这时候却似乎也舒展开了,眼睛里重新闪出带着希望的、不可置信的光。
  就在这个档口,顾泠秋身子忽然颤抖起来,面色也转为青白,似乎冷得不行。她是个倔强的人,但这痛苦似乎让她难以承受,只能闭上眼睛,将身体缩成一团,用后脑勺轻轻撞击墙壁。
  见舒瑾城和王景的表情,邱小金一下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再也不沉默寡言,而是大声道:“泠秋烟瘾犯了!”
  舒瑾城知道伶人多半是苦出身,成名后来钱快控制不住自己,非常容易染上赌博和烟瘾,没想到顾泠秋也未能免俗。长此以往,不说对身体的损害有多大,就是对嗓子也有不可逆转的伤害。
  顾泠秋手上抱住膝盖,紧咬牙关,任由冷汗从她饱满的额头流下。
  她是在敷衍邱寒月的时候不得不吸大烟的,她以为满足邱寒月的某些需求就能够实现最终的自保,没想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混成了今天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我想到怎么处置他们了。” 舒瑾城看着顾泠秋忍耐的模样,却没有施以援手,而是对旁边的王景说。
  “你想怎么样?” 王景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有目光转向舒瑾城时才带上了温度。
  “两个人都先关在这里,关到她烟瘾治好了才准出去,这也是他们两个伤人该当有的惩罚。至于你的剧团班子,估计是得散了,但凭你的能力,在北平再组一个班子并不难,邱小金可以做你的经理人,或者保镖,随你们的便。只要你们不去沪上在邱寒月眼皮底下刺激他,他也不敢再把你们怎么样。” 舒瑾城对顾泠秋道。
  “真的?” 顾泠秋在冷汗中抬起了头,这哪里是惩罚她,明明是给了她一个新生。
  “骗你有什么好处?” 舒瑾城道,她转头看王景,王景点头,同意她所说的方案。
  “那我们走吧,让他们自己待在这里清静清静。” 舒瑾城对王景道。
  两人竟真的没有多做停留,走出了这间阴凉的地牢。
  等走出了那生锈的大铁门,舒瑾城才对王景道:“顾泠秋身上带着伤,还是给她些伤药,两个人长期关在里面,虽然不需要太好的条件,但基本的被褥床垫还是该有的。”
  王景说:“我知道,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
  狼眼洞内考古忙
  狼眼洞内考古忙
  当天舒瑾城回边疆研究所后, 果然遭遇了众人一波眼神洗礼, 她知道与其瞒着让大家生出种种猜想,不如大方讲出真相,便将昨夜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研究所的人这才惊叹起来,毕竟又是枪击又是劫持, 这对这些学者来说实在是有些遥远的事,也让他们对西川的治安有了一点不好的猜测。
  老王说:“怪不得今天我去买菜, 听别人说昨天在都督府那头听见了枪响, 晚上还戒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家知道舒瑾城并没有受伤, 也就都放下了心, 更不会对她一夜不归产生什么旖旎的联想,他们和舒瑾城又闲聊了一阵, 很快再次投入到各自的研究中。
  两天后, 王景的生日宴如期而至。
  因为没有什么准备的时间,舒瑾城送王景的礼物是自己画的一副雪原牧马图,那个骑在马背上只有背影的羟族男子自然是在木喀时的赤松。
  王景拿到这幅画后, 立刻展示给所有在场的宾客看, 然后宝贝似的收起来, 倒让舒瑾城有些脸热。
  邱寒月也来了。舒瑾城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他自己倒浑然不觉似的, 和舒瑾城寒暄,又是给王景祝寿,又是给堂会上的远华叫好, 再没过问顾泠秋和邱小金的下落。
  舒瑾城想,如果他知道这两个人就在地底下关着,不知道会作何行动呢?
  无论如何生日宴过得很平顺,王景将舒瑾城介绍给西川各个有头脸的人物,弄得她好像真和他有什么似的,让舒瑾城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原先答应帮助王景,也没有现在撂挑子的道理,只能任由王景拉着四处炫耀。
  好不容易舞会结束了,送走了众人,王景对舒瑾城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舒瑾城都准备出门上车走人了,闻言停在了那棵开了一树桂花的老树下。
  王景望着舒瑾城那银灰色贡缎旗袍上的珍珠扣和衣领上修长的脖颈:“沃亚士真去了你给的那个假地点,被我安排在那里的兵抓了个正着,正在遣送回蜀都。他文物贩子的身份坐实了,肯定要坐牢,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真的?那太好了。” 舒瑾城的心舒展开来,她没想到沃亚士真的那么心急,这么快就行动起来。
  “他不知道走私了多少我国珍贵文物出境,一定要好好审一审,说不定能有大收获。” 舒瑾城眼睛都更明亮了。
  “放心,落到我手上,不把他犯得事都抖落干净,别想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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