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他虽然知道舒瑾城并不会想不开,也几乎不大可能有意外。可是遇上她,理智就经常抵御不了情感。
  “我在泡澡没有听见,你找我做什么?” 舒瑾城放松了些,因回忆中赤松的好,对王景的态度也便好了几分。
  “我给你带了药油和冰敷的帖子。”
  舒瑾城的一只手抚上自己仍然觉得有些发烫的脸,刚想说其实没必要擦药,王景又道:“还有从金陵春打包来的菜,有香酥鲫鱼、桂花虾饼、火腿炖黄芽菜和蟹粉扒白菜。”
  因为下午要见舒敬鸿,舒瑾城中午就没心情吃饭,晚上自然也没吃,听了这么些菜名,肚子自动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从浴缸中站起来,将旁边的浴袍披上。
  谁知道因为泡了太久,腿发软、眼睛发黑,刚低头系好腰带再要直起身子,脚便被洗手台子绊了一下,一瓶沐浴液被她的手打翻在地,发出了巨响。与此同时,因为地下湿滑,舒瑾城几乎摔倒,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好在反应快,手撑住了门,才稳住了身体。
  可外面的王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这样的动静,立刻扭开门把手,于是热气同着浴袍的美人一同跌进了他的怀里。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舒瑾城的发梢和耳根上溅起,点点跌落在王景的脖颈处。有几滴甚至顺着他的皮肤缓慢流入喉结下方的衣领内,在被军装掩盖的隐秘之地处处点火。
  沾染了两人体温的水珠,在皮肤上留下了滚烫而灼热的痕迹。
  这一摔让浴袍半敞,衣料堆叠处露出半个雪白的香肩,落入了王景沉沉的眼眸中。
  王景小腹和喉头同时一紧,搂住她腰的手却不自觉将她推开了些,让两人的身体有了间隙。
  舒瑾城用手撑着王景的胸膛直起了身子,慌乱地掩上有些敞开而凌乱的浴袍,道:“你快出去,我换好了衣服到起坐间找你。”
  王景轻咳一声,眸光幽暗,转身走了。
  待卧室的门被拉上,卧室瞬间恢复了静谧。
  舒瑾城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多快,脸仿佛被火烧过一般,腾起两朵红云。也不知道怎么的,和赤松,不,和王景在一起总是能发生那么多尴尬事。
  她心有余悸地用手捏住浴袍领口,单手从衣箱里捡选出一件驼绒底的长衫,待确保布料从脖子罩到了脚背,一点多余的都没露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起坐间里一直闲置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除了王景说的那些菜外,另有一砂锅鲜口蘑炖鸡汤,嫩白的鸡肉半露在玉色的热汤中,散发出令人咽口水的鲜香。
  王景坐在沙发上,似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见舒瑾城径直往饭桌走,道:“过来,先擦过药再上桌。”
  舒瑾城眼睛看着饭菜道:“不用了,这点伤明天谁也看不出来,何必那么麻烦。” 还是先吃饭要紧。
  王景没动,一双眼睛不由分说地望着她的脸,舒瑾城道:“真的不必。” 可摄于王景的气势,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沙发旁,坐下。
  王景将药瓶扭开,将红色的药水涂在自己的指腹。
  “我自己来吧。” 舒瑾城望着他染红了的修长手指很不自在。毕竟刚刚两人才那样近距离地接触过。
  王景却道:“这药需要按揉,不是随便乱涂的。我有经验,你若不好意思,便闭上眼睛。”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舒瑾城嘴硬,但看着王景的手指靠近自己的脸颊,还是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感官却更加灵敏。
  那药油先是在受伤的皮肤上散发出清凉,然后又在指尖的搓揉下变热起来。因长期握枪,王景连指腹都生有一层厚茧,粗糙的茧在她本就薄嫩的面皮上来回摩挲,触感格外清晰。有些热,又很痒。
  舒瑾城不自觉地动了动。
  没想到这幅样子落入了王景眼中,便让他想起了总是越过房顶跑到都督府院子里乞食的小狸猫,在吃到鱼后,那猫儿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将头在人掌心里蹭。
  真想揉揉她的头发。
  舒瑾城感觉到那手指突然收回去,然后一个极冰的东西贴到了脸上。睁开眼睛,王景的侧脸离自己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
  她往后一缩,王景的手臂便同时往前伸,原来那冰贴是他拿在手中的。
  舒瑾城自己用手将冰贴按住,王景道:“去吃饭吧。”
  两人起身,王景替她拉开椅子,见舒瑾城行动不便,又盛了一碗鸡汤给她。
  白玉般手指捏住勺子,一口腾着热气的鸡汤被送入樱桃般红润的嘴中,王景的目光沉沉落在她的唇上,然后是那骤然一亮的眸子。
  “好吃吗?” 他怀着期待地问。
  舒瑾城点头,道:“你也吃吧。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
  王景轻笑一声,收回如有实质的目光,伸出手夹了一筷子蟹粉白菜。沉声道:“舒敬鸿打你,就这么算了?”
  舒瑾城手中勺子一顿,几滴汤汁洒入碗中,她用嘲弄的口吻说:“老子打女儿,天经地义,不是吗?” 除了离开,我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家人,你还想要不想要?” 王景问道。
  想要不想要?从来不是我想不想要他们,每次都是所谓的家人先放手的啊。
  舒瑾城将眼中的隐痛抹去,笑了一声:“美食当前,别谈这些扫兴的人了,倒了胃口。”
  王景看着舒瑾城的表情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两人略有些沉默的吃完了这一大桌子菜,王景让人将菜盘等都撤掉,等一切都清静了,便也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舒瑾城点头。
  “你明天还去学校?”
  “嗯。恐怕是我的最后几节课了,总要好好上。” 舒瑾城道。
  王景顿了一秒,终于控制不住地伸手拍了拍舒瑾城的头,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收回了手,道:“晚安。”
  “……晚安。” 舒瑾城顿了几秒,答道。
  心结解旧怨消散
  心结解旧怨消散
  第二天早晨, 王景等在舒瑾城门外, 以顺路为理由非要送她去学校,舒瑾城拗不过,也就答应了。
  谁知道到了学校,王景也跟着舒瑾城从车上下来, 冠冕堂皇地道:“我送你进去。”
  好在他今日穿得是那日登鸡鸣寺时的长衫,若是穿着军服, 舒瑾城绝不让他进校门一步。
  饶是如此, 两人皆是身量高挑, 容颜昳丽, 走在路上宛如一对璧人, 自然吸引了正值青春、喜爱容貌之美的学生的无数目光。
  黄秋芳远远地看见了舒瑾城,小跑过来, 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她看到王景后先是一愣, 然后才移开目光对舒瑾城道:“老师,你快点去教学楼吧,你大哥昨晚找你找了一夜, 知道你今天有课, 现在正在楼外面等你呢。”
  “我大哥?找我找了一夜?” 舒瑾城僵硬而不敢相信地问。
  “嗯。” 黄秋芳点头, 又瞄了一旁的王景一眼,道:“昨天他在宿舍等你不到, 都快急疯了,雪萍热心,告诉他你一般不在宿舍住, 明天上课肯定会来教室,他才走的。刚刚我从教学楼经过,看见他坐在椅子上,还穿着同昨天一样的衣服。”
  “谢谢你秋芳,我这就过去。” 舒瑾城觉得心跳加快,也顾不上管身边还跟着一个王景,就往教学楼快步走去。
  她很快就在那棵巨大的槐树下见到了舒瑜川。他果然穿着与昨日一般的西装,正在看来往的人群,并且一眼就发现了她。
  他面上先是有了放松和喜悦的情绪,但看到舒瑾城与昨晚截然不同的衣物与身旁陪着的人,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瑾城,你没事吧?昨天一晚上在哪里休息的?” 舒瑜川走过来,两人靠的近了,舒瑾城看的清楚,大哥眼底有一夜未睡的乌青,胡茬也都冒出来了,哪里是他一贯意气风发、商场经营的模样,甚至都有些憔悴了。
  见到哥哥这个样子,昨夜所有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我没事,哥哥,你当真找了我一夜?” 舒瑾城问。
  “你一个女孩子,和家里吵架独自出来,我当然放心不下。” 舒瑜川的手轻轻抚了一下舒瑾城被父亲打过的地方,在王景意味不明的眼神里又将手放下。
  “我没有想到你会出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舒瑾城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别说对不起。我昨晚已经和父亲讲明,你好不容易回家,在婚姻大事上要让你自主,不要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他同意了吗?”
  见舒瑜川的表情,舒瑾城就知道没有。但她并没有难过或者失望,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父亲年纪大了,思想顽固,改变他需要时间。因为这些谈话,我才没有立刻出来找你,现在想想,是我颠倒了事情轻重缓急。瑾城,对不起。” 舒瑜川道。
  舒瑾城摇头。原来大哥不是不管我,是因为维护自己耽误了时间。
  “大哥怎么会不管你?” 舒瑜川温暖的手摸摸舒瑾城的头发,看了王景一眼,道:“你永远是大哥的妹妹。”
  如果妹妹没有一走五年,他或许会听从父亲的话,先将瑾城晾一段时间,待她和父亲都冷静过后,再居中调和。可现在他已经知道,如果他这样做,恐怕会再一次失去妹妹。
  舒瑜川认定舒瑾城在伦敦独自生活的那几年定然受了许多的苦楚,自己曾经捧在掌心的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能再让她受苦,怎么能再寒了她的心呢?
  因此,对于父亲竟然不过问瑾城这些年的遭遇,直接就替她私下订了一门亲事的事情,他心中也十分不满。
  昨晚是他第一次顶撞父亲。
  可为什么自己妹妹身边还有个男子?舒瑜川当然认出了那守在妹妹身边的人就是西南王王景,却故意晾着他,压低声音问舒瑾城道:
  “瑾城,你一夜未归,不会是和他待在一起吧?”
  “没有,大哥。” 舒瑾城脸微红,她当然要解释自己没有和王景同处一室,但真实情况似乎也并没有好多少,总之都会让人误会。
  “舒先生,我是王景,瑾城的好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王景突然插进了一句介绍,还主动向舒瑜川伸出自己的手,将尴尬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舒瑜川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岂能看不出这人对自己妹妹的企图?这可是西南王,不会伤害瑾城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舒瑜川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与王景两手交握。
  就在这时,远处的钟楼“当当当”打了九下,要到上课时间了。
  眼见着身边的学生越来越多,且都在看着他们,舒瑜川道:“瑾城,你先去上课吧,我和这位王景先生谈谈。”“谈谈?”
  “沪上商人中,我对舒先生最为欣赏,也一直希望得见舒先生一面。” 王景礼貌地道。
  舒瑜川当然知道这是客套话,他虽然经商有道,但在大名鼎鼎的西南王面前仍不过是小角色。但事关妹妹终身,舒瑜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不会怵王景。
  见两个男人志同道合哥俩好的模样,舒瑾城心情复杂。行吧,谈谈就谈谈,她又能怎么办呢?毕竟两个人都不由她掌控,她还是先去上课,一切都等下课再说。
  因为知道下一学期自己很大可能教不了这些孩子了,舒瑾城不仅课上的更为认真,快下课前还说了些掏心窝子关于学科前景的话。
  “我知道在座的许多人以后都不会真正从事这个行业,人类学毕竟是个寂寞的学科。
  那些走进这个学科的同学,我希望你们能耐得住清风两袖与田野中时常觉得无人理解的漫长时光。以社会为试验场,用科学的理论剖析与解决中国社会的顽疾。
  一个学科可以塑造一个人,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我希望那些走进社会各行业的同学,也同样能保持人类学开放、包容的思想,在生活中运用你们学过的文化相对论,去体悟、和尊重每一个文化。”
  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舒瑾城微微鞠躬,走下讲台。
  有一个大胆的学生问道:“老师,他们都说你得罪了沃……得罪了人,以后可能不能来教我们了,是真的吗?”
  此言一出,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舒瑾城身上。
  她要离开的身影一顿,转过身看想与自己相处了近一个学期的学生们,坦然道:“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不管我在不在,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地学习,不辜负我们这一学期一起的努力。”
  走出了教学楼,大哥已经在槐树下等她了,王景却不见踪影。
  舒瑜川表情有些复杂,看不出刚刚和王景究竟谈了些什么,见舒瑾城出来,他道:“王景有事先走了。我们兄妹两在校园里散散步吧。”
  舒瑾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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