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这玫瑰花能直接吃?”
  顾怀章蹙着眉, 一只手插在兜里,单手拎开挡在前头的椅子,居高临下盯着小青年, 道:“起来。”
  池鸦嘴里还叼着一片雪白花瓣, 手里一支花梗上已经秃掉了大半, 闻言迷迷瞪瞪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
  好半晌,他腮帮子动了动,像一只仓鼠那样无声而迅速地把花瓣叼进嘴里吃掉,然后小小声地嘟囔:“你、你好……凶。”
  甚至还往椅子深处缩了缩。
  “……”顾怀章彻底失去耐心,张开大手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胳膊,一用力就把他从椅子上粗暴拽起,一言不发转过身, 大步往出走。
  “啊——”池鸦被他攥得疼, 男人大手紧紧抓着他胳膊, 又烫又疼,他被顾怀章拽得踉踉跄跄,委屈得要死, 胡乱推抵顾怀章手腕,拿秃掉的花梗打他的胳膊, 企图逃开。
  然而男人的大手如鹰爪一般紧紧将他牢牢禁锢,他在男人手里跟小鸡崽儿似的,挣扎全是徒劳。
  “你欺、欺负我!”池鸦一时万般委屈愤怒都涌上心头, 红着眼圈磕磕绊绊地,“我要、我要去、告、告状!”
  秦玉川拎着装了唐横刀的锦盒跟在后头瞧热闹, 闻言就搭腔:“哦?你要找谁告状?”
  池鸦用泡在酒精里的脑子稀里糊涂想半天, 想自己的妈妈……死了, 想爸爸,爸爸早就不要他,那个年龄比爸爸跟妈妈结婚时间都大的哥哥更是把他从小欺负大。
  ……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去告状!
  池鸦生气,池鸦委屈,池鸦难过。
  池鸦……哭了。
  秦玉川说:“怀章你松松劲儿,把人小孩儿给疼哭了。”
  顾怀章偏头看了眼,池鸦哭得无声无息,张着嘴巴像是疼极了一样,一声儿都没有,只会拼命地呼吸,脸蛋儿涨得通红。
  顾怀章:“…………”
  顾怀章手上不由松了些力气,顿了顿,板着脸问:“想到要找谁告状了?”
  池鸦终于啜泣了一声,又很快忍住,摇头说:“我、我找不到……”
  顾怀章问:“什么?”
  “找、找不到……我找不到……”池鸦不停摇脑袋,呢喃着颠倒不清,“没有、可以告、告状的人……我、我没人要……”
  顾怀章微微一怔。
  他盯着面前的青年,看他忍着抽泣忍到通红的脸,看他含着泪藏着委屈和愤怒的眼睛,半晌他喉结微微一动,一向冰封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也是,没人要么……
  秦玉川瞄到他神情,心里微微一跳,下意识想缓和气氛岔开话题,可他也是个冷淡无趣的人,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不是还有顾怀安么。”
  外头知道顾家老二把一个男人领回南湖去了,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顾老二挑衅他哥找死,也有说这绝对是真爱。
  ——要不是那所谓的爱情的力量,顾老二怎么敢把这么一个同性恋人带回南湖去?
  秦玉川满以为提起顾怀安就能哄好这小孩儿了,结果下一秒,池鸦眼泪淌得更凶了。
  秦玉川:“…………”
  简直岂有此理!
  “顾怀安、顾怀安。”池鸦流着眼泪说,“我讨厌、讨厌顾怀安……”
  顾怀章抬起眼皮,看了眼秦玉川。
  秦玉川满脸冤枉,讪讪地圆场:“这是……小情侣吵架了啊。”
  顾怀章想起中午吃饭,他弟弟毫不客气地对着小青年吼。
  确实……也算得上吵架。
  不过都是他弟单方面跟人吵。
  顾怀章冷漠的神色微微缓和几分,扶着池鸦抬脚:“走吧。”
  “顾怀安……”池鸦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支秃掉的玫瑰花,喃喃地念,“吹花、吹花嚼蕊、弄冰弦……”
  顾怀章抿着唇,推开了包厢的门。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老二不爱池鸦,但池鸦还是很喜欢老二。
  万般艰难地出了门,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秦玉川帮着开了下门,扶醉鬼坐进车里去,按着车顶俯下身,把从司机那里要来的纸巾递给池鸦,怀着点把人弄哭的愧疚问:“好点了么?”
  池鸦已经不流眼泪了,抱着被塞进怀里的纸巾盒仰头看了他半晌,忽然说:“你好、帅呀。”
  秦玉川:“……”
  顾怀章:“……”
  顾怀章俯身坐进车子里,从肢体动作有点僵硬的秦玉川手里拿过锦盒,说:“明天让人给你把墨玉的那套棋送过去。”
  “客气。”秦玉川又看了眼男人身边歪着头看自己的小青年,嘴角动了动,给他们关上了车门。
  司机启动了车子。池鸦抱着纸巾盒期期艾艾地蹭过来,顾怀章放下揉按眉心的手,瞥了他一眼:“怎么?”
  “其、其实,”池鸦声音悄悄的,脸蛋很红,圆圆的猫眼亮晶晶,“你、你更帅。”
  顾怀章:“………”
  “你比他帅、一百倍。”池鸦郑重强调,“真的。”
  顾怀章:“…………”
  司机只恨自己长了俩耳朵。
  车子缓缓开动,微凉的晚风从半开的车窗上吹进来,吹起池鸦鬓角的发丝,混着酒香一起往顾怀章脸上飘。
  “呜呜——”池鸦张着手朝顾怀章笑,“你看、你看我、像什么!”
  顾怀章冷冷盯着他。
  “向云端~!”池鸦嘻嘻哈哈地唱,唱得荒腔走板,把自己的脑袋往窗户外头伸,“啊~啊~啊~”
  顾怀章:“…………”
  顾怀章一言不发,揪住他领子把人摁到座位上,扯过安全带给死死地捆好,甚至很想给他嘴上也捆一道。
  池鸦不满地哼哼唧唧,顾怀章置若罔闻,揉着眉心吩咐司机:“把窗户关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察言观色,大气不敢喘一声地按上了车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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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初夏天渐长, 却也黑得很快,等他们的车子驶进南湖庄园的大门,天幕已经转为一片深邃的蓝, 淡淡一弯月挂在遥遥天际, 风里能听见青蛙和昆虫在草下湖边鸣叫的声音。
  已经快九点了。
  南湖主楼的门厅前亮着灯, 张妈听见引擎声,匆匆从里头跑出来:“大少爷,你可算回来啦!小池的电话打不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吃惊地看清了被她家大少爷拎在手上的人。
  “小、小池?”
  池鸦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这时候被顾怀章拎着衣裳后领子迷迷糊糊地才睁眼,就被冲到跟前来的张妈吓了一激灵:“你是、谁?!”
  张妈一愣,才迟钝地闻见青年身上一股浓郁的酒香。
  她抬头看顾怀章,男人高大挺拔地站在夜色中, 俊美冷淡的脸被檐下灯光照得如冰雕雪砌, 没什么表情, 道:“喝醉了。”
  “哦哦!”张妈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老二的对象会跟老大在一块儿,还喝得这样醉,但她是万万不敢问顾怀章的, 只能忽略掉这一节,赶紧跑过去, 要从顾怀章手里把人接过来。
  谁料池鸦一看她过来,竟然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男人的胸膛, 他倏地转过身,像只只认熟悉气味的小狗一样一把抱住顾怀章的腰!
  在场几个人, 连张妈连司机一齐惊呆了!
  顾怀章从后颈到背部肌群到腰侧肌肉倏地绷紧, 一时竟然僵住, 感受到小青年把自己紧紧贴在他怀里,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惶惑,说:“这是、哪儿?我、我不要在、这儿!”
  二十多年,从没有人敢这么抱他。
  从没有。
  顾怀章有些僵滞地抬起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下手,半晌只能沉着脸道:“……放开。”
  池鸦瑟缩了下,两只手却依然揪住他袖子,抬起小脸神色哀求:“求求你,带我、走吧?”
  “我、我都不认识他们……我的家、不在这儿。”
  顾怀章低头看着他:“那你就认识我么?”
  怀里的青年仰头望着他好一会儿,黑溜溜的眼睛被灯光映亮,像天上被月亮勾着的星子。
  然后他怔怔摇头:“我也不、不认识、你……”
  “但是,我觉得……”他小声说,“你是个、好人。”
  ……好人。
  顾怀章喉结滚了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像嗤笑。
  他顿了顿,忽的张开大手,牢牢捏住青年的后脖颈,把他从自己怀里拔出去,低声道:“那你想错了。”
  这场景该是诡异的,可司机在旁边忽的忍不住低头闷笑。
  他怎么觉着顾总这动作好像是在拔萝卜。
  张妈被他笑得心惊肉跳,拿胳膊肘用力怼了他一下。
  萝卜被生生拔出去,很不乐意地挣扎,伸着手还想去抓男人的衣裳,然而胳膊太短而顾怀章手臂太长,就差那么一两寸的距离,怎么都够不着。
  ……好像一只疯狂想跟主人贴贴却被无情拒绝的小狗。
  这下张妈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笑了。
  顾怀章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盯着面前这醉后就不认人的小孩儿看了半晌,偏了偏头:“老二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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