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屋里跪着的人,也一一让雪蕊劝出去。
  雪蕊合上门,总算给何皎皎留了块喘息的地儿。
  她抱了迢迢上榻,拎着佛珠流苏,没一会儿哄得小女娃睡着。
  外头隔间传来人走动声响,今晚不能熄灯,宫婢蹑手蹑脚进屋,换下燃了一半的喜烛。
  她对上何皎皎的视线,脸白了白,慌忙告罪退出去。
  何皎皎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一晒,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现在很唬人么?
  何皎皎在迢迢身旁侧躺下,是想睡一会儿的。
  可灯火盛亮,四处都是声音,虫鸣,人语,脚步声,嗡嗡作响,不得清净。
  她头疼欲裂翻身坐起来,捻动佛珠,嘴唇翕动,反复念起经来。
  能除一切苦,以无所得故。
  寅时正,夜幕浓黑,外头动静越发地响,新娘子该起身梳妆了。
  喜娘推门而入,便见少女手持佛珠打坐,合目神情肃然,哪里像要出嫁,没人拦着就要往庙里钻的主儿。
  喜娘眼角直抽抽,心里啐了声,她摊得什么事儿。
  面上挤出喜滋滋的笑,跟宫婢们扶她起身,到妆台前梳妆打扮。
  何皎皎一侧头发,至今才过肩膀些许,堆不起来能戴凤冠的高鬓。
  可喜娘手巧,顶了个发包上来,珠翠华彩,丝毫瞧不出异常。
  外头噼里啪啦,没完没了放起鞭炮。
  投靠了苏家的官家女眷们陆陆续续进宫,围进何皎皎寝阁,叽叽喳喳把她从头夸到脚,说不完的喜庆话。
  哪怕何皎皎眉目冷凝,架不住个个长袖善舞,场面活泛异常,当真喜气洋洋。
  “皇后娘娘驾到!”
  卯时一刻,苏皇后前呼后拥过来了,众人自觉给她让路。
  她接了喜娘手里的梳子,捻起少女后披发尾,落下四梳。
  一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百样俱齐。
  “善祥,我们可算等到这天了。”
  妇人眼角眉梢笑意盈满,笑到最后竟揩了揩眼角,眸中出了泪光。
  数名宫婢小心抬来了凤冠,坠红宝石的缴金流苏覆面垂落,视线遮挡,何皎皎抬眸,从水银镜里看不清苏皇后的神色。
  今天,她都不肯放太后出来。
  “小舅母~”
  那边女童脆生生喊着跑过来,没到何皎皎跟前呢,苏皇后弯腰将她抱起来,亲昵点了点她鼻子,“迢迢乖,今天不能闹小舅母了啊。”
  何皎皎手紧了紧,稳住了原地没动。
  闹也要分场合,她没法子带迢迢出嫁。
  “喜娘子出阁咯!”
  大红的盖头让喜娘抖开朝何皎皎扑过来,众人嬉笑起哄声中,她周遭拢进逼兀的红色中。
  手上一凉,塞进来一柄剔透的玉如意,夹着一张避火图。
  何皎皎把避火图塞进袖子里,方发觉,她掌心出了许多湿汗。
  “新娘子上花轿了!”
  末时初,喜娘夸张高亢的吆喝声中,何皎皎步子迈得小心,登上了花轿。
  她不自觉紧张的,恍然如梦。
  千想万想,她居然是这般同凌昭成婚的。
  仪仗绕街游行,何皎皎看不到外头的情景,恭贺声不断。喜轿摇晃许久,街上热闹非凡,她从百姓议论声中,听到“红妆十里”的字眼。
  她不觉微末喜悦,随即沉重而茫然的浪头打翻。
  这红妆十里,拿什么换来的。
  迎亲的队伍停进玄武大道,凌昭自个儿修的那座府邸,到底没便宜別人,作了他的荣亲王府。
  轿子停了,何皎皎有些坐不住,心又往上提了提。
  正晌午,四月的艳阳很是晒人,轿子盖头,她闷得发慌。
  外头凌昭踢了轿。
  咚咚三响后掀了轿帘,热风吹得喜帕往何皎皎脸上扑了扑。
  “新娘子下轿咯!”
  喜乐声嘈杂,何皎皎正觉流程似乎不太对,手中玉如意被人抽走,随即让一只燥热的大掌扣紧手。
  凌昭直接把她牵出了花轿,留喜娘捧着红稠目瞪口呆,“王、王爷,这……”
  没这样的规矩。
  规矩规矩,凌昭不守规矩。
  喜娘暗自咬碎了牙,看新郎新娘牵着手奔进门。
  周围起了哄笑声,“呀,新郎官心急了。”
  何皎皎蒙着喜帕又气又急,哪好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拉扯,硬着头皮让他牵走,进门差点儿踹翻火盆。
  凌昭给她提裙子。
  她脸憋红了,去打他手,恼羞成怒低喝道:“你走开!”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两人五指相扣,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谁的汗,凌昭铁了心要拉她一起丢人,不放开。
  进了正堂。
  拜天地,进高堂,夫妻对拜。
  礼唱过三唱。
  十七岁,何皎皎便同他成了夫妻。
  凌昭仍是不肯放开她的手,一路闹轰轰的,直把她送进新房。
  他把人都撵了,在她身前赖了好半晌,声音含怒,“烦死了他们。”
  何皎皎把手抽回来,不理睬他。
  比烦人,谁比得过他。
  凌昭坐了会儿,还是得出去招呼宾客。
  他走后不久,雪蕊领人进门,笑道:“十三爷叫我伺候您换身衣裳。”
  礼服大袖大摆,双面硬绣,不是贴身的料子,凤冠沉重。
  穿戴一天,何皎皎早已汗流浃背,腰酸背痛。
  喜娘被挤到角落,看着她散发换衣,背身过去翻了个白眼,懒得管了。
  何皎皎耳房洗簌出来,换了身大红的常服,雪蕊教人摆吃食上桌。
  她又热又累,没有胃口,饮尽一盏茶,往床榻上一倒,腰上却硌得生疼。
  何皎皎掀开鸳鸯被,见床榻上,铺满了花生桂圆红枣,她沉眉挪开眼,全扫了下来。
  随后她蹬鞋上榻,补觉去了。
  这一觉睡到天将黑未黑,喜娘再忍不住,喊醒何皎皎,“娘娘,时辰到了。”
  何皎皎没睡够,懵了会儿才想起来,哦,她现在是荣亲王妃了。
  婢女们进来手脚麻利铺好床,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喜帕重新搭上来。
  何皎皎端坐好,喜娘又往她手里塞东西,还是那张避火图。
  喜娘在她耳朵边嘀咕道:“您再看看?”
  何皎皎不出声儿,周身闷热地很,手心又汗湿了。
  她将避火图揉成一团扔到脚边踩住,并蒂莲的红绣鞋一抬,给它踢到床底下了。
  喜娘:“……”
  得,再多说一句,她出了这荣亲王府大门就改行。
  暖房的人亥时方散尽,屋子里安静许久,门扉磕出一声响,磕到何皎皎心尖儿上。
  红烛摇曳,新郎官来入洞房了。
  他约莫被灌了许多酒,酒气冲开屋里沉闷熏香,何皎皎垂首,面前喜帕搭着,红光晃眼。
  她看不见,身边被褥下陷,极近地坐来一人,她似被他身上的酒气迫住呼吸,跟着恍惚,透不过气。
  喜秤挑来,掀开喜帕,何皎皎眼前明亮,洞房花烛,落进凌昭深邃的黑眸中。
  少年抿着唇望她,面上倒不显醉意,却在看清何皎皎神情时,眼角笑意登时褪尽。
  何皎皎沉了眸,不再看他,平静至冷漠。
  凌昭也压了眉,心里头憋了气,想。
  她这么不乐意啊?
  两人不言不语,就看喜娘瞎忙活。
  结发剪礼,交臂合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二位新人佳偶天成……”
  喜娘且乐呵呵说着吉祥话,凌昭横眉过去,声嗓冷得吓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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