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凌昭起了个大早,戴了斗笠牵马要出门。
  他把斗笠压得极低,声音轻哑:“何皎皎,我去裕阳一躺,晚上回来。”
  何皎皎披上披风,走过去牵他的手,五指相扣的牵法,“我也要去。”
  何皎皎一直记着呢。
  今日,四皇子的棺杦过裕阳。
  她和凌昭一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保四争六失败,明天一定!
  第63章 鸡零狗碎
  ◎十三爷,你这是把你全部家当都给我了?◎
  *
  为避人耳目, 凌昭让何皎皎换了身男装打扮,改乘马车走。
  凌昭自己驾车,马车驶上官道, 天寒地冻,风凛凛,何皎皎掀开帘子,小心地侧目打量他少许。
  笠檐横下的阴影遮了少年上半张脸, 只见他薄唇几欲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凝重。
  何皎皎无声一叹,往车前室挪过去, 靠上少年宽阔的肩背。
  “你不冷啊。”
  少女身躯柔软温软, 凌昭回眸,又似恍恍落了地, 轻笑出一声,呵气成雾。
  何皎皎黏人,环住少年紧实腰身, 跟他撒娇:“你替我挡着嘛。”
  天地间细雪飞舞, 凌昭给她紧了紧身上披风, 随了她去。
  一路上二人再无话。
  未时正,他们进了裕阳城。
  路上早早有兵卒清道,架不住当地百姓见惯了兵马, 顶着利刃寒芒,也敢在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 来看热闹。
  “听说, 这位四皇子不到十五岁就去了北梁, 死的时候刚二十出头。”
  “这人啊, 还是得服命, 投身天家又如何,到头落个客死他乡的下场,架不住命不好啊。”
  “啧,那位北梁的九皇子不也是?来的时候我见过,才八九岁呢。”
  路人毫不避讳地议论着,唏嘘惘然。
  “凌昭,咱今天不惹事啊。”
  两人五指相扣,下了马车混在人群里,何皎皎被凌昭牵着往前走,她担忧地拉拉他衣摆。
  她怕他不爱听这些话,跟路人起争执。
  “知道。”
  人潮熙攘拥挤,凌昭用一副大个子在前边开路,他没有回头,何皎皎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只是少年握她的手愈发地紧。
  未时三刻,裕阳城正西城门大打开了,为预防有人心怀不轨闹事,城门前后设卡严防,他们过不去。
  远远听一声铜锣震天,有人高喝道:“避退,肃静!”
  漫天的阴影扑了过来,如雪般纷纷飘落,护卫仪仗的士兵臂上都细着白绳,大把大把用力朝天穹上抛洒着纸钱。
  张岳打马在前领路,十二人合抬的金丝楠木棺棂,便缓缓出现在何皎皎眼前。
  招魂幡让风扯得七零八落,百家伞悬挂铜铃声响急促不断,往日重重浮现,何皎皎想起旁人那句客死他乡,不由得失了神。
  何止客死他乡?
  四哥哥身陨一年才回齐周,山高水长,北梁人……会好好安放他的尸骨么?
  想着何皎皎落了泪,却听旁边陡然一声嗤笑,“不过话说回来,我死了能有这阵仗,这辈子也值了。”
  听得何皎皎登时火起,朝人瞪了过去,骂道:“那你死一个去啊,缺阴德的玩意儿。”
  何皎皎今日束得高马尾男装出门,瞧着就是位身量矮小,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满脸横肉地撸了袖子,“他奶奶的,你骂谁去死呢?”
  何皎皎气性上头,才不怕他,抬脚要过去跟他拼了,被人朝后边一拽,凌昭挡她身前去。
  他垂了点儿眼皮,居高临下递出目光,也不说话,那人后颈一凉,让少年阴沉脸色吓退。
  那人缩缩脖子,不甘心嘀咕一句:“跟你们什么关系。”
  何皎皎气不过,推了凌昭一把:“你给我揍他!”
  凌昭:“……”
  那人见势不对,钻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呜呜呜…什么人啊这是。”
  何皎皎生气且伤心,呜咽着抹起眼泪,竟然听见凌昭低笑出声:“好了。”
  凌昭是真被何皎皎逗笑了,周围人来人往,他干脆将委屈的少女圈进怀里,捧起她小脸给她擦泪时,又止不住心疼。
  他竟然还有这样哄何皎皎的时候:“说好了,咱今天不惹事啊。”
  何皎皎哪里不明白,她今日作了不一样的打扮,脸皮也厚起来。
  她再不去管周围人目光如何,闷头闷脑埋进凌昭怀里,把眼泪全蹭到凌昭衣襟上,“我难受。”
  四皇子的棺棂已拐出街头,何皎皎难受都来不及难受了,长出两口气止住了泪,拉着凌昭随人群跟了上去。
  他们来送四哥哥最后一程,以后……也的确没有关系了。
  队伍庞大缓慢,也不过两个时辰,棺棂从正南门出了裕阳城。
  人群渐散,何皎皎还想跟,让凌昭在城门前拉停脚步,仍怅然地望着。
  凌昭立在她身旁,垂眸却一直在看她,沉默良久。
  何皎皎不会梳头发。
  简单的男子发式都还是凌昭搭了把手才梳好,玉冠束得高马尾,还是歪了点儿,鬓角些许毛躁。
  她着急和他出门,也就这样了。
  目光再过去一点儿,凌昭看她哭红了眼,浓密睫毛碎着晶莹泪珠儿,还没止住断断续续的抽噎。
  “何皎皎。”
  半晌,凌昭才出声唤她,手指戳她梳歪了的马尾。
  何皎皎正伤心呢,护住发顶回眸瞪他:“你讨厌。”
  少年面上带出点浅薄的笑,耸拉着眼皮,他长睫倾下,眸中不见光,晦暗不明。
  何皎皎被他看得怔住。
  且听少年一字一顿,语气认真地问:“何皎皎,你恨他们么?”
  他话音将落,忽听旁边高唱道:“见来人身高八尺,披甲持枪,且是那恶神凶煞,一人挑众忠良不落下风哇呀呀……”
  城门角落搭了一小戏台,方登场一白脸武生扮相的角儿。
  吹拉弹唱,锣鼓喧天,耍过一道回马枪,腔音越发高昂尖锐:“突兀那~窃国贼也——”
  “咚——”
  铜锣巨响,震得何皎皎一个寒颤。
  恨什么恨?
  她凝眸少年面上,没听懂他的话。
  心头莫名一慌,何皎皎不解地笑起来,“我要恨谁啊,凌昭?”
  凌昭却也朝那戏台上注目。
  白脸的反角儿踩着四方步,动作利落大开大合,手中一杆长枪虎虎生风,打得一干人等四处避让,不敢与其争锋。
  过路人络绎不绝,但没几个往戏台上看的。
  甚至有人百无聊赖打了哈欠,“这出与虎谋皮唱了这么多年,还没演腻呢。”
  原来那戏台上唱得是一出陈年老戏,叫《与虎谋皮》。
  “怎么了?”何皎皎喊凌昭回神。
  半晌,少年方应道,“没什么,回了?”
  “好嘛。”
  何皎皎面上平静,将心中不安一点点收拢。
  这些天,她总觉得……凌昭有些变了。
  转眼,何皎皎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二人相伴走回停马车的客栈。
  何皎皎琢磨了一路,上了马车也不肯放开凌昭,她把脸贴到凌昭背上,环住他的腰,悠长地唤他:“凌昭…”
  她琢磨出了个大概,认为凌昭大抵是不甘心的。
  于是何皎皎去缠他:“知足常乐嘛,凌昭。”
  恨不恨的,何皎皎说不清楚,想起来到底怨得很,可怨天尤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恨又如何呢,她跟凌昭好好的就成了。
  何皎皎便告诉凌昭,“我怕冷,过了年,我们去云州吧?”
  她生在北塞的裕阳,长在年年大雪的京城,然从小经不住冻,怕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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