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还有凌行止呢?
他不知道么。
就因为他几句话啊,就因为他几句话啊。
他轻飘飘地说完, 便再也不露了面是么。
她不知道他与苏家的明争暗斗。
可何皎皎什么事都没做啊, 她犯了错么, 为什么啊?
“令仪?”
苏皇后目光殷切。
何皎皎便又跪, 又拜, “母后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此生无以为报……”
“令仪。”
妇人神情忧郁哀愁,扶她起来,“是我去求得你皇帝伯伯,说我想要一个女儿,不然你要怎么办呢?”
“你皇帝伯伯把御书房都砸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令仪,不然等十三回来,你让他们兄弟两如何自处?”
何皎皎在她怀里抬头,泪模糊视线,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目,眸中带泪地笑起来,“那我能叫你一声娘么?”
她小时候其实和嘉宁一样,特别想当苏皇后的女儿。
“好。”
苏皇后将她拥入怀,拍着少女的背。
半个月,何皎皎瘦得一把骨头,伏在苏皇后怀里,肩胛骨嶙峋支起,苏皇后仿佛真心疼她极了,“令仪想喊我什么都可以,等会儿我让赵嬷嬷去你收拾东西吧。”
她依然体贴,万事周全,“老祖宗病得厉害,咱们不让老人家操心,月霜回家待嫁去了,你不用怕。”
何皎皎哪有拒绝的余地。
她那声娘,也没有喊出来。
何皎皎埋在苏皇后怀中,内心平静至冷漠。
她想,她这辈子,是没有母女缘分的。
只有雪蕊跟着何皎皎出了慈宁宫。
她住到苏皇后寝殿的暖阁,夜里雪蕊总是哭,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反复地念叨:“十三爷怎么还没回来啊?”
北梁定的日程,四皇子尸身十二月上旬到齐周王城,于是,建成帝下旨,提前放燕东篱走。
十一月初六,何皎皎要出嫁了。
她没有力气宽慰雪蕊,在这一刻,却和取竹姑姑心意相通了。
少女低了眸,轻轻一笑,“他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她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好似一夜之间冷下来的,还没立冬呢,一日晨,竟飘下来一阵碎雪,不过很快地无影无踪地化了。
快得何皎皎没回过神,恍恍惚惚,终觉大梦。
可她怕冷,便冷得受不住了,换了冬衣,出门还要再搭一件棉绸的披风。
苏皇后安排她在坤宁宫梅林里见那几位“婶婶”,只派了让一个小宫女单独领她过去。
些许梅树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的花苞,风吹得冷香幽幽,若有若无。
何皎皎盯着脚尖,只管跟着小宫女往前走,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她不太抬得起头。
小宫女一声“到了”,她跟着停下。
小宫女却是又朝她俯身拜退,“公主殿下,奴婢先退了。”
天灰霾着,少许何皎皎没听到声音抬了眸。
她身后亭台阁楼过一条绵长回廊,而前方梅林空空荡荡,风萧瑟,不见人影。
何皎皎在原地愣了愣,听身侧少年声音朗润,“殿下。”
旁侧的梅林里,缓步走过来一位青氅的清俊少年。
何皎皎便目望去,对上他遮了漆黑眼罩的左眼。
是她今年没再见过几面的燕东篱。
他长身挺拔,抬手扶开一株缀着星点嫣红花苞的梅枝,走向何皎皎。
“喵~”
少年另一手中,居然还托着一只纯白的小猫,皮毛略长,瞧着品相优越,是只玳瑁的幼猫。
燕东篱面上本来含着轻浅笑意,对上少女空茫的眸子后,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知道,何皎皎近来的日子肯定很难熬,可是……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他会对她好的。
而何皎皎这些天,早已将自己所有的心绪都收敛好了,她甚至没有去想,燕东篱为何会出现在坤宁宫的梅林边。
她笑容不变,盈盈福身一礼,“燕…九殿下。”
北梁的使者来后,便不能再叫他燕世子了。
何皎皎拎得清。
再抬眸,燕东篱抱着猫立到了她身前,挟来一阵未绽放开的初梅冷香。
离得近了,何皎皎方发现,他怀里那只玳瑁竟生着一双蓝绿鸳鸯色的眼瞳,流淌着上等珠宝的光泽。
“好漂亮的小猫啊…”
她便扬高一点儿语调惊呼一声,伸手逗了逗猫,猫很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向何皎皎。
何皎皎再笑着看向燕东篱,“九殿下从哪里抱回来的啊?”
少女这副模样,燕东篱是熟悉的。
他从前时常见她这样杏眸顾盼生辉,无忧无虑笑着跟别人说话,玩闹。
可这是何皎皎第一回 这样对他笑,她往常见着他,总是怕的。
少女离他近极了,窈窕身量矮他大半个头,杏眸仰望他一眼,便垂首逗猫去了,发髻上的浅香盈满他鼻尖。
燕东篱喉咙哑了哑,托着猫的胳膊僵了僵,反而是他不自在了。
半晌,他无措地出声问:“你喜欢么,我想送给你的。”
他许久许久以前,一直想送只猫给何皎皎的。
“好啊。”
何皎皎语气欢快,没跟他说谢谢,如今跟燕东篱道谢,不合适。
“好。”
燕东篱喏喏跟着说了声好,他来得时候生怕会看见何皎皎会哭,少女的顺从让他内心生出欢愉,和些许的慌乱。
他想,何皎皎起码,是不讨厌、抗拒他的。
可等燕东篱低了眸,想将猫递给何皎皎时,他的欢愉戛然而止。
她头埋得很低,仿佛注意力全在猫身上,可她一只手将帕子攥得很紧。
何皎皎本来就生得白,手背让她攥得浮出青黛色,尤为显目。
她在忍啊。
燕东篱光略微暗淡,心中轻轻叹了一声没关系。
他将猫递给何皎皎。
何皎皎接了抱过去,笑着抬头想对燕东篱说些什么,脸上温凉。
少年微微俯身,抿着唇抚上何皎皎的面颊,眸光深邃而遣倦,“殿下,北梁很好的,你别难过好不好?”
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是只有燕东篱自己知道的紧张。
没关系的,她抱了他的猫。
没关系的,她没哭也没闹。
没关系的……他们可以慢慢来。
何皎皎望进他右眼里,才发现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她下意识想躲,仍旧忍住了。
燕东篱送给她的猫乖乖卧在她怀里,她也跟猫一样乖,少女容颜娇俏,眉眼弯弯,努力着不露出丁点儿伤心神色。
她说:“好。”
难过有什么用呢。
燕东篱笑颜更盛,少年人眉骨流畅,仅有一只的眼眸仿佛一汪寒潭。
他抚着何皎皎面颊,她无法低头,只能仰望着他,便细细用目光描攀起他的容颜。
可她怎么都绕不开,燕东篱的遮住瞎眼的漆黑眼罩。
何皎皎逐渐有些晃神。
他的眼睛是她打瞎的,她至今不敢告诉他真相。
她想起,她偶尔帮太后抄佛经时,看到过一句话。
因果循环。
这是她要偿还的业障么?
“殿下,你放心,我母妃给我写了家书,她如今升了皇贵妃,我父皇对我有愧,回去后他会好好补偿我们的。”
有愧,补偿。
燕东篱自己说出这些字眼都想发笑,可他今日才察觉,他多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未来的妻啊,“你跟我去北梁吧,我不会辜负你的。”
“肯定,比你再留在齐周好。”
燕东篱和凌行止做了一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