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姜武若有所思。
  燕老喝了一口茶,也不非要等他回应,继续道:“不管我讲什么,他都能切中要害的提问,若讨论起来,甚至还能有许多新奇角度的想法和灵感。”
  “他不会和许多学生一样,一味的按我说的来,也不会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还会吵起来呢,不过若是真吵起来,他便会插科打诨逗笑我。”
  “就像是在打磨一块石头,时不时就擦出一点点透亮的绿,每当上课的时候,就像是前方还有无穷的惊喜等着我。”
  姜武听了,还是觉得心里别扭。
  哪有不听师长教诲,甚至吵起来,吵不过还插科打诨糊弄人的?
  他皱眉道:“可这样未免有些太随意了,有哪家弟子这般不敬重师长的?”
  燕老把茶盏往他那边推:“敬重可不是看嘴上说了什么,你且想想他做了什么?”
  燕老细细数来:“在外人面前,从未失礼过,你可见他在有客的时候做过任何不妥的事?”
  “不管有无外人在,都应言行合一,您就是太纵容他了。”姜武觉得这简直是在糊弄。
  燕老摇摇头:“那你可注意到,每次我让太医给他诊平安脉,他都抓紧跟太医打听我的伤势,吃什么药材,药材是什么功效?”
  姜武诧异。
  那不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吗?
  “还找太医借了些医书,这些日子,晚上回去,恐怕都在看那些医书。”
  姜武抿唇:“他又不是医生,难不成还能比太医强?”
  燕老笑道:“那也不一定。”
  姜武瞬间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燕老:“您说什么?”
  椅子扶手都被他一把抓断。
  他都顾不上失礼,站起来问:“您是说他会有办法?”
  “我可没这么说。”燕老眼睛被茶水上涌的蒸汽氤氲,他看向永河村的方向:“只是从他问太医的那些问题中窥探一二罢了,隐隐觉得好像有可能。”
  姜武激动过后,冷静下来:“您是为他说好话吧?太医都没能做到的事,怎么可能呢?”
  “那可说不定。不论是龙骨车、还是自行车,还有山里被弄得有声有色的草药,姜武,你说,你行吗?”
  姜武都不用想,“别说小时候了,现在我也做不到。”
  “小石头有一双能窥探自然的独特眼睛,自然和你我不一样,我记得在小山坡上那日,你也在来着?”
  姜武:“……”
  他觉得那都是忽悠人的玩意来着。
  燕老也不逼他认同,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他转而问道:“也别光我一个人说,你也说说看,教小石头习武什么感觉?”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我再给他找个武学师父也行,不为难你。”燕先梅老好人般道。
  姜武僵住。
  不得不承认,臭小子确实没他觉得的那么糟糕无礼。
  他迎着燕老满是笑意的眼,真心夸道:“不用麻烦了,我继续教着挺好的。他不喊累、不偷懒,也吃得苦,教起来一点就通。”
  燕老有些得意道:“我收的这个小徒弟不错吧?”
  姜武拱手:“甚好,老爷眼光毒辣,姜武自愧不如。”
  ***
  顾璋照常来燕府上课。
  先给自己点了一炷香,蹲马步等姜武来。
  他已经能蹲得很稳了,甚至有些喜欢上这个姿势。
  姜武穿着衣袖都紧束的武服,从后面走过来。
  他远远瞧着扎根在花园巨石后的身影,面色纠结。
  他走到一旁的池水边,看着里面的倒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才往顾璋这边走过来。
  顾璋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道:“来了?”
  姜武走到顾璋面前来。
  顾璋打眼一看:“居然没拿那根树枝,不会又想了什么法子折腾我吧?不就昨天打到你一下,可不带公报私仇的!”
  姜武笑容都还没挤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板起脸来,目光环视一圈,找了根枯枝:“蹲好了!别嬉皮笑脸的。”
  他瞅了一眼燃烧了一小半的香,又拿了根大的过来:“既然有力气,那咱们今日多练练。”
  顾璋才习惯这个时长没几天,看着新的香又长又粗,忍不住咬牙切齿。
  姜武还真不让他过舒坦日子!
  香燃得很慢,慢得顾璋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紧紧努力坚持就花了全部的意志力。
  顾璋觉得今天姜武真的不对劲。
  他觉得身体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榨干了。
  半个时辰结束后,他直接就大字一样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喘气。
  姜武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在研究老爷的病?”
  顾璋将头转到另一边,暂时不想看到这张脸。
  姜武围着他转了一圈,蹲下来,执着地看着他:“要不咱们再练一组拳?”
  顾璋无奈,要是想这个,直接问不好吗?
  憋在肚子里,弄得这半个时辰他受罪。
  他叹气道:“是在琢磨,还差点东西没弄明白。”
  他这几天都在纠结,到底是不是股骨头坏死。
  主要他也不是医生,就是见的病人多,看过的药方多,和一些药材交流的多,但是不敢妄下定论。
  这个时代的药材名字、和他认识的药材名字也有点不一样,最近他正翻书,查资料比对确定。
  姜武沉默,放轻了一向强硬的声音:“燕老腿上发作时,连走每一步都会痛楚万分,若你有想法……”
  听起来竟有些哀求的味道。
  顾璋听不得这个,他到是真的宁愿再来一组。
  姜武还是平日冷着脸的表情更正常。
  他一骨碌爬起来,从旁边放水壶和杂物的篮子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他扔给姜武:“送你的!用在你右腿上。”
  姜武怔住,有些猛然被关心的不自在。
  臭小子不是每天瞪他,还想方设法地要凑他吗?
  发现了他腿上的旧伤不说,还给他送药?
  顾璋壮着胆子道:“别误会,我是怕我还没练好功夫,你就先瘫了,到时候再打你,要说我欺负可怜老人了!”
  “我可还盼着日后也把你往石板上摔,摔得向我求饶呢!”
  姜武额头崩起青筋。
  大步朝顾璋走来,“你给我过来,我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果然还是这个模样好看,顾璋这么想着,人却赶紧往外跑。
  他一溜烟地跑进室内,冲坐着的燕先梅大喊道:“师父,快救我,我好心给姜武送药,他居然要打我。”
  顾璋直接扑进燕老怀里,双手抱紧他的腰,身体就匍匐在他坐着的腿上。
  燕老正在看书,一个没注意,就突然被紧紧抱住。
  燕老低头,就感受到顾璋身体都在颤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他连忙轻抚顾璋的背:“小石头别怕,师父在呢。”
  姜武几乎是同时大步追进来。
  “老爷,他!”姜武看到正趴在燕老怀里,身体还在颤抖的哭的背影,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燕老搞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
  分明前两天还都在他这儿,说对方的好话来着。
  他抱着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徒弟,有些心疼地问道:“小石头受了什么委屈?跟师父说,师父帮你主持公道。”
  他看向姜武,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药瓶:“这就是小石头送你的药?你这般追他做什么?”
  姜武一时语塞:“他刚刚……”
  臭小子刚刚说的那番话,他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燕先梅怀里的顾璋也不说话,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就像是默默一个人埋着头无声落泪,哭得凶。
  姜武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会不会是今天练得实在太狠了,难受得委屈了?
  臭小子要面子,惦记着之前说的绝对不找老爷哭诉,所以怎么都不肯说话?
  他想了想自己小时候。若自己给师父准备了礼物,却被师父冷着脸狠狠操练一番?
  姜武顿时有些心急地蹲在燕老身旁,笨拙哄道:“小石头别哭。”
  顾璋忍不住了,他捂着肚子倒在地毯上:“哈哈哈哈哈!”
  那脸上,哪有一点眼泪的痕迹?分明笑得眼睛都变成月牙,乐得不行呢?
  燕老都气笑了。
  他把刚刚在看的书卷了卷,卷成了一个圆筒,弯腰朝着笑得不行的顾璋肉厚的地方抽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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