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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节

  巫王极力稳住波澜起伏的心绪,目如冷霜,一寸寸扫过碧城,哑声问:“方才,你说七月的病儿,是、怎么回事?”
  声音里,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疲倦、沧桑与无力,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恐惧。这世上,除了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阿语诞下的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碧城好不容易抓住这绝处逢生的机会,用力搜寻着从父亲那里听到的零碎记忆,哽咽道:“听父亲说,他和几名医官一到南山寺,便被人绑起来,带进了王后的产房里。他们进去后,却发现王后好端端的坐在床边,腰段纤细,根本没有孕态,可床上,却放着一个只有七月的婴儿。那婴儿似是患了重病,脸色发青,浑身冰冷,几乎绝了气息。父亲和几位医官自是惊疑不定,王后却声泪俱下的哀求父亲救救那婴儿,并说她其实早就诞下了孩子,只是因孩子从娘胎里带了怪病,先王不愿声张,才以难产为由,召了众医官进南山寺。”
  巫王越听越是心惊,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便听碧城继续道:“可那孩子只有七个月,跟王后的孕期根本对不上,父亲虽怀疑这套说辞,却不敢拆穿,只得依照王后吩咐,先救了那孩子再说。等把完脉,父亲却发现,那婴儿是寒气入体导致气血凝滞,而引发的寒病,因为耽搁了医治的最佳时间,寒气已经侵蚀到眼部,根本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怪病。若再拖下去,这婴儿恐怕有性命之忧,父亲连同几位医官日夜不休,研究救治之法,如此过了两月,那婴儿终于转危为安。”
  “可没想到――”碧城的声音忽转哀戚,痛苦的回忆道:“王后害怕秘密泄露,早就对这些医官起了杀心。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有一群黑衣人闯入了父亲所居的厢房,把父亲和几名医官强行赶到了钟楼里,用迷药迷晕。父亲随身带了母亲给他缝的香囊,昏迷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可当他用力站起来,想要走出钟楼时,才发现四周浓烟滚滚,整座钟楼已陷入火海之中!”
  这些话委实太过惊心动魄,太过不可思议,宫人们俱是屏息凝神的听着,巫王冰结的墨眸间,似有什么东西,乍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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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8.第 168 章
  据兰台史官记载, 南山寺那道雷火降下时, 怀胎十三月的世子妃风南嘉,终于诞下麟儿。
  先王因觉此兆不祥, 便下令封禁钟楼,并命南山寺高僧于钟楼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以超度亡灵。
  胸口那股几欲窒息的闷痛感越来越强, 无数条线索串联在一起, 似乎都在指向那个令他恐惧的答案。神经撕扯之间, 体内气血冲撞的愈加凶猛,巫王“哇”得连喷两口黑血, 昔年往事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
  那时, 因为阿语之死, 他一病不起,日日神伤, 整整半载不理朝事,连彦儿都不愿相见。先王又气又无奈, 起初还严厉斥责,试图激发起他的斗志, 到后来, 见他实在冥顽不灵,便索性不再理会他,任由他消沉萎靡。
  那夜雷火降落,南山寺哀声一片,世子府却是喜气洋洋,阖府上下张灯结彩,都在庆祝世子妃诞下麟儿。他一怒之下,挥剑斩落了府中所有喜庆物件,并严禁下人们以“世子妃”称呼那个女人。即使先王派人连连催促,他也不肯入宫去看那女人和孩子一眼。
  等半年之后他终于从颓废和悲伤中醒悟,彦儿已由府中乳娘抚养至半岁,可能因为是个不足月的产儿,无论乳娘如何努力喂哺,那幼儿依旧羸弱的厉害。他本下定了决心,继位后,要摒弃万难,立彦儿为世子。可先王临终之后,却用一道密旨,断绝了他所有念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先王为了永绝后患,竟以彦儿体内的血牵涉夭黛之毒为由,将他囚禁西苑,并命太祝令每隔一月验一次血,若发现彦儿血脉有异动,立刻处死。他既愤恨又不甘,继位之后,便以南山寺那道不祥的雷火为由,不许司礼提及世子生辰之事。
  也正是那时,江湖上疯传九州各国听闻阿语死后,尚有凤神血脉在世,纷纷花重金雇佣重花宫与幽怨谷的杀手,欲入沧溟刺杀凤神血脉。几乎快被仇恨吞噬掉理智的他,为了报复,故意让暗血阁散播世子即是凤神血脉的消息,让那个女人的孩子为彦儿做挡箭牌。
  他恨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生平第一次,像一个懦夫一样,不敢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碧城眼眶红得愈发厉害,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王后很快便发现,奴才的父亲逃出了钟楼。她断然不可能容许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留在世间,便派出杀手,对我们一家人穷追不舍。奴才的父亲不堪其苦,便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迁居幽州一座不起眼的小镇里。我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了两年,本以为磨难总算结束了,谁知,王后还是找到了这里……她根本无需亲自动手,当地官员便心领神会。短短数日,他们伪造证据,诬陷父亲杀人,使父亲冤死狱中……”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这些苍凉的往事,即使有一朝能够沉冤得雪,那些逝去的亲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四周宫人及一众妃嫔已然听得心惊胆战、震惊不已,连老练沉稳的独孤信都极为动容,云妃更是满脸泪痕,心痛如绞。唯独湘妃依旧目光清冷如初,缓缓扫过众人,及瘫软在地、惨无人色的巫后,眉尖一挑,道:“王上,事已至此,您还不愿相信么?”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然划过脑海。巫王悚然一惊,身体猛地晃了晃,清醒的一瞬,却是提着剑,一步步朝巫后走了过去。
  青龙剑冰冷的光华瞬间逼至眼前,巫后浑身抖如筛糠,惊惧的盯着杀气腾腾的巫王,连连摇头,强笑道:“王上别信他,他是骗人的,他是骗人的……”
  巫王双目散发着可怖的血光,被这连番打击折磨得浑浊不堪的眸间,陡然迸出几近绝望的悲苦之态和世上最浓烈的恨:“你、知道么?就是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孤心头之恨。”
  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一把刀都锋利无情。
  巫后只觉一颗心被人活生生撕碎,不知是悲哀更多,还是恨意更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对她毫无半分情分和怜惜。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满目凄凉:“你做出这幅为她痴情神伤的样子,到底要给谁看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眼里只有别人,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是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我这颗心,不过是因为她践踏了你的心,让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你和我,其实一样的可怜。”
  巫王双目骤然一缩,面露癫狂之色,从牙缝中挤出丝丝寒意:“你、不得好死!”
  “呵,你说得对,我不得好死。”巫后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这么多年,你折磨我,折磨我的孩子,不过是恨我害死了她。为何你不敢承认,真正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巫启!”
  “你闭嘴!”熟悉的闷痛感,再度袭来,巫王踉跄一步,如看鬼魅一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巫后,眸中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青龙剑嗡嗡震动,剑气暴走,夺命冷刃随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的逼向巫后。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人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疾奔而来,挡在巫后身前,惊恐万分的看着那柄青龙剑和陷入癫狂的巫王,高声哭道:“王上!王后她是真心爱您敬您的!您不能杀她!”
  说罢,又急急转过头,哀求道:“公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事已至此,你何苦再瞒下去?!”
  大军班师回朝后,一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带来的所有残酷痕迹。从乌岭至壁亭,大雪绵延数百里,苍茫辽阔,关隘城墙皆是银装素裹。
  岐黄关外,大雪封山,阻绝了所有道路,唯独大山深处那处活泉,依旧热气蒸腾,潺潺流动。
  一个青色身影,敏捷的在雪中飞纵跳跃,浑身湿淋淋的,挂满冰凌,手中拎着一条他刚从冰河里摸出的活鲤鱼。待行到活泉边上,他才从树梢跃下,捡了一捆木柴,一路往里走去。
  活泉的发源处,是一个岩洞。因山底有岩浆涌动,洞里温暖如春,丝毫感受不到山间的严寒。洞内别无长物,桌椅榻皆是用石头替代,石榻下凿了大坑,里面填满烧得通红的木炭,可充当地龙。
  一个黑衣少年,正盘膝坐在石榻上,用石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棋子。听到动静,他循声微微侧头,颇是意兴阑珊的皱起眉毛:“今日又是什么鱼?”
  “香喷喷的活鲤鱼!”
  青岚一脸幽怨的把鱼挂到石壁上,咬牙切齿道:“九幽这家伙,天天逼我下河捉鱼,还惯会拿你当幌子,依我看是她自己想吃鱼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她折腾死的。”说罢,径自去石榻旁就这炭火烤起衣服来。
  九辰一时无语。提起此事,他也甚是无奈,自从失明之后,幽兰每日都要逼他吃掉一双鱼眼,说是从某本医书里看到的明目偏方。
  他自小就对这些滑腻腻的东西敬而远之,第一次咽下时,几欲作呕,第二次便趁着幽兰不注意,悄悄吐到一边。这一招很快便被幽兰发现,她一怒之下,逼着他连吞了两双鱼眼才肯罢休。
  被逼到今日,他已淡定许多,往往不等幽兰开口,便主动让她把鱼眼剔出来,就着汤一口吞下。幽兰心情便格外爽快。
  见九辰不说话,青岚托着下巴絮叨:“她这法子若是管用只怕全天下的鱼都要死绝了。”忽得,他眼睛一溜,嘿嘿笑道:“等雪停了,你跟我去西楚吧!我们那儿,少陵曲氏、浮阳金氏、平丘董氏,还有熊氏,都是极厉害的医学大家,总有一个能治好你的眼睛。”
  九辰不动声色的落下一颗石子,道:“这主意不错。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青岚立刻警惕道:“你又想套我话!”
  “这次,是开诚布公。”九辰重新捡起一颗石子,细细把玩着,道:“这些时日,有位贵客,一直在洞外晃悠,你打算何时向我引荐?”
  青岚顿时如吞了只苍蝇似的,艰难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不由奇怪,这家伙眼睛明明看不见,是如何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也是护灵军的重要人物。”九辰斟酌着道:“你屡次护我于危难之中,我承你们护灵军情谊良多。我虽不知你们真正的目的,想来,应与我腕间那个怪异的图腾有关系。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既然各取所需,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青岚甚是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嗫喏半晌,道:“我、我去问问他。”说罢,便落荒而逃。
  幽兰正巧从外面进来,见青岚这番模样,隐约猜到几分,转念一想到自己怀中揣的那件麻烦物件,不由叹了口气。
  刚叹完,便听九辰问:“出了何事?”
  幽兰坐到石榻上,坦白道:“父王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今早来了密信,命我带你回风国养伤。”
  不等九辰开口,她便果决的道:“如今风国局势混乱,此事自然不成。不过,那些护灵军,这两日活动的愈加频繁,我实在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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