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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4)

  苏冷快走几步上楼,不自觉因为季见予那句话走神。可转念清醒,不过也就是一瞬间。
  事情又不是她做的。
  没必要和他扯。
  心里还在算第二道铃什么时候响,突然有一道男声狠狠劈过来:“站住!这位同学,你站住!”
  戴老花镜的某男老师从腋下把书抄出来直指苏冷,走了几步弯身捡起什么,拿在手里看片刻,继而把腰板挺得笔直,迈着京剧步冲过来。
  苏冷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挨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什么?学校不让私藏易燃易爆违禁物品,你几班的?”
  精巧打火机一晃一晃,锋利的角几欲戳到苏冷额头。
  旁边教室原本已经安安分分坐好的同学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探头看热闹。杨易杰本来还在趴桌补觉,被人推搡醒:“苏冷被抓了……”
  苏冷谁?杨易杰神志不清,不耐烦嘟囔一句,反身继续睡了。他只穿一件短袖,突然改变体位,捂热的肌肤触到冰凉面颊,打了个寒噤,人也清醒大半。
  十八班数学老师嗓门太大,是个老顽固,打火机从苏冷身上漏出来被他抓个正着,不依不饶惹得整层楼一阵哄闹。
  季见予本来慢悠悠上楼,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打火机”、“违禁”等字眼,眸光一暗,拔腿往上跑。
  有和他一样迟到的学生被堵在楼梯口,反正也过不去,索性围在一起看热闹。
  祸不单行,谁知道美艳女同学口袋里除了打火机还有什么。
  吸烟在三中可是“死罪”,被教育一通是小,听说上学期有帮准高三男生在宿舍偷偷吸烟被舍管发现,当场被记过。
  其实哪一届没有抽烟的学生,可学校没本事撒天网二十四小时抓人,平时班主任发现蛛丝马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被真正抓到,逃无可逃的那种,必定要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
  苏冷根本没有Zippo,太贵,她对只有点火作用的东西没什么执念,喜欢用cricket,价格平民,造型简约。
  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如果这真是从她口袋里掉出来,只可能是杨易杰的。
  她身上唯一有口袋的外套是他的。
  可好端端打火机怎么掉出来。
  苏冷很想反驳这四眼老古董哪只眼睛看到打火机是她的,可心莫名虚,声带发紧,狡辩不出来。
  男老师看穿她心思一般,厉声骂:“我亲眼看到从你校服口袋里掉出来的!”
  哦。
  苏冷毫无波澜,可余光里全是幸灾乐祸或者充满担忧的脸。由此她突然想:如果口袋里不仅有打火机呢。
  这个设想几乎百分百成立,杨易杰烟瘾挺大的,怎么可能只装一枚打火机做摆设。
  她不着痕迹收臂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探入口袋,在很浅的地方就毫无征兆碰到一盒四四方方的东西。
  心猛地下坠几度,呼吸一滞后,苏冷正要面不改色恢复原位,手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打掉。
  随之掉落的还有一盒未开封的利群。
  杨易杰钟爱七星。而且苏冷一眼认出这是她的——那天被季见予随手扔掉的那包女士烟。
  短短一瞬间,苏冷浑身僵麻,白茫茫一片的视线对上走廊尽头一个高大醒目身影的清朗目光。
  是他吗?
  雨势骤然加急,哗啦啦在季见予心上刮过一阵寒意刺顶的风。他呼吸加重一下,不动声色侧身在拥挤人群里往前走,手依旧插在兜里,坦坦荡荡。
  苏冷刚修剪过的指甲嵌进肉里,咬紧一块口腔内壁的软肉,喉头发腥。她就这么定定看着那个锱铢必较的男孩,冷酷如风以胜利者姿态步步逼近,音节冲破桎梏,“我……”
  “徐老师覃老师,这烟和打火机都是我的。”
  一片死寂后,哗然四起,男老师眉头皱成沟壑,存疑目光来回扫在青春靓丽的两道身影上。
  “你的?”突然出现巡堂的教导主任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强人,细长的眉一挑,“你的烟和打火机,怎么会从她身上掉出来?”
  杨易杰嘻嘻哈哈,拿出一贯和老师称兄道弟的态度,脸居然有些红。
  “我把外套借给苏冷同学穿嘛,不信你看衣服的尺码,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标记。”
  女老师目光一暗,警告之色浮跃脸上。男老师不依不饶,“你们什么关系,你的衣服借给她穿。”
  问题一出,看热闹的众人都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更说明什么。
  “烟和打火机都是违禁物品,学校三令五申,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杨易杰认错态度十分诚恳,不停点头哈腰认错,说自己下次不敢了。女老师沉吟片刻,出口定调:“刚开学不久,念你初犯,东西没收了,回头写篇一千字检讨给班主任签字再送到教务处。再有下次,直接记过,谁求情都没用!”
  说完她又看了眼始终垂头不语的苏冷,语气更冷:“我再强调一遍,你们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在三中要是搞出什么七七八八的事,把学习环境搞得乌烟瘴气,学校决不轻饶。”
  话点到为止,但意思足够清晰了。男老师还想说什么,可想起来杨易杰是班里数学课堂的活跃分子,而且主任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表态。
  隔一个班发生的风波,早就传到了十六班。苏冷打报告进教室时,性格温和的英语老师没说什么,助长了台下窃窃私语演变成明目张胆地讨论。
  不过一上午,苏冷和杨易杰的“烟火事故”就传遍校园每个角落,基本上盖过了组织部内幕事件的风头。
  怎么说呢,前者的确更精彩。
  杨易杰穿短袖晃一上午早成为奇观,苏冷身上校服是他的,自然,违禁物品是他的可能性更大。可早有传闻苏冷在初中就是烟酒都来,从她身上搜刮到烟和打火机也不算冤枉她。
  可事发的时候,杨易杰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可他义无反顾冲出教室,认领赃物,而且只称呼苏冷为“同学”——意在是他单方面爱慕人家女同学,自愿把校服给她。
  把苏冷从整件事择得干干净净。
  原本,大家都觉得他和苏冷不过是游戏人间,玩玩而已。可他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保护苏冷,可见用情之深,让不少女同学暗暗惊羡。
  就这样,苏杨成为了三中一四届首对风靡上下的校园情侣。
  教导处办公室里,杨易杰心不在焉,覃立容斜睨他一眼,把检讨重重摔到桌面。
  “你小子,真是有够猖狂的。这才开学几天,又是早恋又是抽烟,想干什么!”
  杨易杰撇了撇嘴,做出个苦瓜脸,哀声求饶:“二婶,我错了嘛,那你自己也年轻过,和我二叔也是从高中开始就偷摸在一起这么多年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步入婚姻殿堂,应该更能了解我们正常青少年的心理需求。哦,我天天抱着书啃你们就开心了是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我抽烟频率也不高,你放心,绝对不会被抓到……”
  覃立容直接给他脑袋来了一记爆栗子,历斥:“你真是话无边际,找死!今天要不是遇到我,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绝不是一封检讨这么简单。”
  “是是是,谢谢覃主任嘛。”
  覃立容气得浑身冒火,狠狠瞪他一眼,“讲老实话,烟和打火机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啊。”杨易杰没多一秒迟疑。
  覃立容本还想问苏冷,可这小子刚把话说这么明白,覃立容也不是聋子瞎子,对校园里头那些二三事早有所耳闻。
  再说多,捅破了,反而有失威信。
  她当然也年轻过,这个学校的领导班子,谁没当过学生。可身处这个位子,自然要按规矩办事,不然三中早乱套了,哪来连年高考的辉煌战绩。
  “多和易晴学学,你们男生这个年纪都是狂得要命,和学校对着干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覃立容说得口干舌燥,无奈叹气拿起保温杯呷了一口热茶润嗓子。
  杨易杰不以为然,“我姐自身难保。我觉得她才是狂得不行,以为自己保送就忘记初心了……”
  覃立容眉头一皱,甩了记警告眼神过去,杨易杰立马乖乖闭嘴了。
  “我听说,开学第一天你就和季见予闹不愉快了?”
  杨易杰心里一惊,险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他毛骨悚然,立马老实许多。不然怎么说再皮糙肉厚的学生也休想和学校斗呢,这群领导班子,谁不是人精,天天站在学校最高楼的窗口,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们热衷操控进度,觉得时候到了,随时能出手打这群小喽啰一个措手不及。
  杨易杰第一次领教到三中的可怕之处。
  “他先招惹我的。”杨易杰没否认,他的确抱着些侥幸心理——无论是带苏冷去阅览室午休,和季见予在球场干架,还是今天敢当出头鸟把罪名拦下来——一切底气源自从小疼爱自己的二婶刚好是分管他们这届领导。
  当初家里一个劲劝他报三中,也有这层原因在。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善用这层关系呢。
  覃立容不愿多说,戴上眼镜准备开始工作。
  “季见予后台是校长和书记,但远不止这么简单,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他舅舅是教育部的,外公是安成集团创始人,妈妈……”
  虽然这些只是传闻,可季家本身背景就足够雄厚。
  “可他也太屌了,眼睛长脑袋上……”杨易杰打断覃立容,覃立容也打断他,“他自己也有狂的资本,你都不知道,你们还在为中考苦苦挣扎的时候,校领导班子就在挖他,和二中明争暗斗,不惜撕破脸。”
  杨易杰不说话了,胸口有口气堵着,郁郁不舒,走出办公室还觉得浑身不得劲。
  覃立容最后也不避讳告诉他学校对杨易晴季见予被拍事件的态度。
  “我说你们就是闲的,就算你姐和季见予有什么,说到底,那也是上头默许的。这件事不会对他们甚至组织部造成任何影响。挖人才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被刷不服,就要引导舆论,有能力就光明正大竞争啊,耍阴招是大忌,对于这些八卦性质的流言蜚语,学校向来采取冷处理态度,但他们已经暗中调查此事了,始作俑者想搅混水,还太年轻。”
  覃立容冷哼一声,精致眉目间尽是势在必得的精明凌厉。
  “至于你姐,她已经保送了,其他事情,学校不说什么,我也不会多嘴。毕竟……”
  毕竟她很早就和妈妈搬出了杨家。
  苏冷看到杨易杰,觉得这个轻狂少年脸上多了一些沉甸甸的东西。
  “骂得很难听?”
  杨易杰看到苏冷,她身上依旧穿着他的外套站在操场不知道等了他多久,阴霾一扫而空。
  青春就是肆意妄为,为一见钟情的心仪女孩与全世界对着干,很酷。
  他一把把人抱住,声音撒娇似的混沌又柔。
  “冷冷,我好冷。”
  苏冷被逗笑,“谁让你装英雄把外套给我。”
  “我不是装英雄,我就是你的英雄你不承认吗?”他咬紧牙关,又气又笑,掐了一把细腰,在她耳边吁出一团热气。
  苏冷仰面很认真一动不动凝视眼前这个人,杨易杰莫名有些心虚,声音低下去:“当然,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不是,那盒利群的确是我的。”
  杨易杰轻轻皱眉,不懂她又想倔什么。“你真的也抽烟?”
  苏冷笑笑,若有所思的眼睛是无垠一片黑。
  “怎么办,现在全校都知道你爱惨了我。”
  杨易杰很想狠狠吻她,想撞碎她一张浓颜上很故意的柔媚。“那你呢,知道了吗?”
  苏冷主动用鼻子蹭蹭他,馨香醉人,秋雨过后夜色浓稠,跑道下不少幽会的小情侣,可显然,就算是晦暗不定的阴影,他们也是最惹眼的。
  瞥了眼坚持夜跑的单薄身影,苏冷勾住他脖子,给了他足够的信号。
  杨易杰心跳得很快,气息不稳说了一句:“下次利群还放我口袋……”
  最后半圈游其森全力加码,毫不留情甩了张金远一百多米。“你见鬼了,最后还有力气冲刺。”
  酣畅运动过后的少年浑身热气,直接把冰水从头顶往下浇,戏谑一句:“单身狗只能跑步。”张金远很快领悟他意思,扫了眼阴影里耳语低喁的小情侣们,抹了把脸,好笑:“你也可以找啊,不挺多人加你微信的。”
  “没兴趣。”
  两人席地而坐,都不讲究,无心散发的随性痞气很惹眼,有女生在同伴陪同下红脸走过来。
  “同学,能加下联系方式吗?”
  不敢明目张胆拿手机,就递纸条。在秋风打落叶的校园里,昏黄安静的灯光下,古老温柔的暧昧情愫不期而遇。
  游其森笑得很健朗,一口白牙清清爽爽,拒绝的语调也是绅士的。“不好意思。”
  同伴拿到了张金远的联系方式,那个女孩有些挂不住脸,垂头走得很快。
  “这都不是你菜,你不会和季见予那小子一样,喜欢那种娇娇柔柔的小美眉吧。”
  游其森皱皱眉,仰头灌了一口水,“你说江橙?”
  张金远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特定谁,是那老哥就好这口。”游其森刚认识季见予,在这方面没有张金远有话语权。
  “而且老季和江橙不也是迟早的事。”
  游其森动了动脖子,纾解肌肉,“他们俩最近天天一起不是因为助学贷款的事?”
  江橙是团支书,负责此事,可她本身就是申请助学贷款的一员,为了公平起见,老班就安排身为代理班长的季见予协助,也算起个监督作用。
  “你还是不够了解老季,要女生不是他的菜,他那种人天王老子的命令也敢违抗,何必揽这么个活。而且今晚他俩可一起去阅览室了。要我说,老季是真牛,不过他这样做倒也算立马击破了白天的流言。无论如何,易晴学姐不是他的菜。”
  张金远白天看到论坛就觉得天方夜谭,再回想起那天,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在场人都看得出来是杨易晴对季见予有意思。
  两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就算在玩什么,也不是他们这等无名小卒能妄加评论的。
  游其森笑笑,站起来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慢悠悠说:“回去吧,一会儿没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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