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这样想想,谢小盈反而感觉能理解宗朔一些,每次看宗朔乘辇而来,也没什么排斥的情绪了。
  她唯独害怕的就是自己真会怀孕。
  好在,四月初,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谢小盈喜悦地喊进莲月:“我癸水来啦!!!”
  莲月赶紧翻出了新制的月布,拿进净室去侍候。
  谢小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好,挪去榻上老老实实地坐好。穿越以后,月经一来,她就要被封印几天。
  莲月把她安顿好,低声说:“奴先去尚仪局报一声,娘子歇会。待奴回来,再给娘子煮一碗红糖水喝。”
  谢小盈刚要答应,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去你的,让荷光去煮红糖水吧,煮好了就拿进来,我先喝上。”
  莲月一怔,转瞬露出了喜色,“娘子原谅她了?”
  “说好了只罚她一个月的,这已经四月了,叫她回我跟前儿来吧。”
  莲月立时笑起来,叉手一礼:“是,奴这就去吩咐荷光。”
  她转身从室内绕出去,见荷光正蹲在茶水房里,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莲月伸手在她耳朵上一揪,假意骂道:“又在闲着,怎么不去廊下守着点?万一娘子有事吩咐呢?”
  荷光扁嘴,抬起头,委屈道:“娘子不乐意吩咐我,我还去碍眼什么……如今我能让娘子不着恼就很是不易了。”
  莲月见她这神情,不由轻笑,“傻丫头,净胡说。娘子月事来了,你赶紧煮一碗红糖水给娘子送进去,我得先去一趟尚仪局。”
  荷光下意识称是,直起身来,要去柜子里取红糖。
  但她动作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我送进去?娘子许我送进去了?”
  莲月刚从带锁的柜子里取了腰牌,听荷光一惊一乍,险些被吓一跳。她笑着转过身,低嗔了一句,“就你这毛躁样子,我看早晚还得被娘子赶出来。”
  “……天啊!”荷光脸上泛起喜意,眼眶也跟着红了。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往碗里倒糖,然后又把铜壶提上了炉子,烧起开水。
  莲月见她那样子,凑近了安慰,“以后再不敢那样莽撞了,一会进去,好好给娘子认个错,赔个不是,省得了?”
  荷光连连点头,背过身不让莲月看她哭。莲月这才放心,径自出了清云馆,往尚仪局去了。
  立在茶室里,荷光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把情绪平复下来。
  这一个月……她过得太难了!
  起先几天,荷光还想着娘子只是与自己怄气,虽被莲月压着些洒扫活计,荷光还是存着几分侥幸之心。但她没想到,谢小盈竟是真的打定主意,一个月不叫她近身伺候。
  荷光每每端了茶水,习惯性地走到内室门口,莲月总是一个眼神止住她,令她退下去。谢小盈新琢磨的《代号任务》,也不肯教她怎么玩,每次她们在二楼玩的时候,就叫荷光在下头守着。
  陪着她的,只有荷光最看不上的萱辰!
  荷光想起自己四岁就被府上的妈妈领进院子里,叫她从今以后侍奉家里的娘子。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年岁差不多的家生奴,莲月比她们年纪都大,则是从夫人房里派下来,专门训管她们的。
  从那时候起,娘子就和她最玩得到一起去。明明四个婢子每个人都要分守一夜,娘子却只想和她一起。有时候故意把旁人打发走了,唤她进到寝间里。灯一熄,娘子就拍拍床,悄声喊她,“荷光,你和我一起睡嘛。”
  等到天不亮,荷光才会偷偷从被子里溜出去,趁管带妈妈发现以前,假装自己是在地上睡了一夜。
  后来娘子要进宫,夫人原是想选一个和莲月年纪差不多的家生奴,跟着一起侍奉。娘子不肯要,只想要她陪着。
  荷光那日立在门外,听到娘子趴在夫人膝头撒娇,“阿娘,延京那样远,陛下那么可怕……我想要荷光陪着我嘛。”
  夫人最终改了主意。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就是娘子的伴儿。
  荷光从没想过,娘子会有一日把她从房里赶出去。
  娘子不要她了。
  她起先还以为娘子发现了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惊慌失措,夜里都会哭醒。可后来,因为陛下来清云馆的次数愈发多了,娘子竟把诸多御用之物,亲自交给她分管。有时陛下不去视朝,娘子忙着梳妆,身边人手不够,还会唤她去侍奉陛下用早膳。
  可荷光已没心思再去注意年轻帝王的天人之姿。
  她只想越过皇帝的肩,去看一看娘子。
  娘子都与陛下能处得这样融洽了?为何还不肯原谅她呢?
  终于熬过了三月。
  荷光端着红糖水,踏入了久违的内室。
  谢小盈避着风半躺半坐,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吃力地在看着,旁边还放了纸笔,三五不时,她会扭头在上面胡乱写几个字。
  这是谢小盈特地找皇帝要的一本《三国志》,倒不是她对三国的故事多感兴趣。而是她想玩《三国杀》,却记不太清都有哪些角色牌了。
  《三国演义》是元末明初才有的,谢小盈没办法,只好先借一本《三国志》读读。
  看到一半,谢小盈隐约感觉室内的光线被人挡了,她抬起头,只见荷光泫然欲泣地站在自己面前。两人视线刚一对上,荷光就匆惶地跪下去,“娘子……”
  “哎,跪什么呀,小心汤洒了。”谢小盈语气轻松,仿佛先前的芥蒂从未发生。“拿过来,我趁热喝了,不然晚上肚子要不舒服了。”
  荷光想起正事,赶紧又爬起来,把汤亲自奉到了谢小盈手上,还谨慎地问:“娘子,烫不烫?”
  “唔,正好。”谢小盈喝了两口,又递回去,“糖有点多,你再帮我兑点水。”
  荷光下意识照着谢小盈的吩咐,端下去添了些热水,再送了回来。
  这下味道正好,谢小盈一大口灌下去,从容说:“我这几日侍奉不了陛下,他昨日有本书看了一半,还留在我床头。你去取了,给陛下送去金福宫吧,别耽误他用。”
  荷光闻言有点紧张,不知道谢小盈是不是故意试探她。
  她再不敢做越矩之事了,于是低下头,小心地说:“娘子,奴过去有些不合适。赵思明如今侍奉陛下次数多了,陛下也记得他,不如让他去跑个腿吧。”
  “也行。”谢小盈压根没多想,她翻了手中一页书,漫不经心地交代,“那你去和思明说一声吧,让他亲自交给常路,千万别抖机灵给到赵良翰,再让常路以为我是故意和赵良翰勾结。”
  第40章 林氏邀宠  本章无女主
  平乐宫原是大晋内廷六宫中最开阔的一间, 碧瓦飞甍,殿宇重重。
  春日并不是平乐宫最好的时节,还要等再热一些, 万花齐绽, 流水潺潺,才显得此处万方安平、静享长乐。
  尹昭容正是夏季的生辰, 赐居平乐宫,原也是宗朔亲自降旨,为她挑选的宫殿。能得到这样的恩典,便可见尹昭容在宗朔心目之中, 独有一方天地。
  皇后依旧卧病,宋媛依照吩咐,每日至平乐宫来回禀尚仪局内大小事宜。
  尹昭容是个寡言的性子,宋媛立在她身后, 如数报了美人谢氏癸水之事, 又报了长公主五月出降一事,宫内筵席安排的进度。如此说了好长一番话, 尹昭容也仅仅是轻轻颔首,淡然道:“我知道了, 便依前例去办吧。”
  宋媛滞了须臾,心道这尹昭容真是省事的性子,一点细节都不问, 也一点责任都不肯担。
  她垂首一拜, 无声地从平乐宫的正殿内退了出去。
  片刻,有宫娥进到大殿内,轻手轻脚地拨开珠帘,一直走到尹昭容身侧, 方温声回禀:“宋尚仪已走远了。”
  殿中虽立着四五个侍奉的宫婢,却人人屏气息声,宽敞的大殿中显出十分的寂静,唯有鎏金水钟平稳地流转,落出柔缓的水滴之声。端看殿内这样的体统,便知此间宫殿的主人,是如何有御下之能,又如何气质清贵。
  尹昭容此刻临窗趺坐,冷淡的面孔上很缓慢地浮出一丝笑,她最擅侍弄香料,正调着新蒸得的蔷薇花水,纤纤细指握在金勺柄上,轻声对婢子吩咐:“你去飞霞宫,同林修仪说一声。谢美人今日起停了进御,她若想做什么,就令她尽管施为吧。”
  宫婢称是退下,尹昭容又唤了个内宦进来:“这一回的蔷薇花水味道算是正了一些,你去拿三瓶,替我进给陛下。”
  这内宦话倒显得多了一些,殷切地说:“陛下正盼着昭容制的蔷薇水呢,奴这就奉过去。”
  尹昭容但笑不语,手指虚晃了两下,内宦知趣地领命而去。
  虽不得天子盛宠,尹昭容却不容人小觑的存在。
  后来采选入宫的嫔御已经都不知晓,尹昭容原先才是皇后顾言薇最忌惮的劲敌。
  原因无他,尹昭容的父亲自嘉顺十六年起被立为太子时,便任太子詹事一职,东宫内外大小事务,俱由尹昭容的父亲掌理。彼时宗朔年仅十四,懿德皇后薨逝,太子妃的人选也尚未选定,宗朔在宫内堪称孤立无依。尹詹事对太子,既有照顾,更有襄助。
  若真论起从龙之功,尹詹事所为,毫不亚于太子妃的母族魏国公府。
  宗朔做太子的时候常出宫,有时赶不上宫禁时辰,就偷偷在尹家借宿一夜,先帝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怎么约束。因此尹昭容真正被聘入东宫之前,宗朔与她见过很多回,很是投缘。盖因尹詹事膝下单薄,唯有这样一个女儿,小时候一直像男孩子般教着,读四书五经,学吟诗作对,对泰半政事都有些自己独到的见解。除却尹家当时门第不够高,在宗朔心里,尹氏才是他最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后来先帝赐婚,确实不大看得上尹家的门第,指了顾氏长女为太子妃,将尹氏指为太子良媛。宗朔觉得这位分低了一些,还亲自去请旨,将尹氏升作了良娣,且一应用度都是宗朔亲自贴补,比起来毫不逊色当时的太子妃。
  宗朔即位后大封六宫,原本是想给尹氏贵妃之位,还是尹氏亲自请辞,宗朔这才作罢。
  尹昭容心知皇后忌惮,自宗朔登基后她便开始深居简出,既不主动邀宠,更不轻易争功。这次分掌六宫事,尹昭容也摆出了一副高姿态,等闲不干涉皇后旧例,油水多的好差事,也全推给了林修仪。
  她知皇帝喜皇后贤明、喜林氏柔顺、喜金氏容貌,如今多半是又喜欢上了谢氏的天真活泼。
  男人喜欢女人,那都是一日一换的新鲜。
  要在这宫里立足,靠皇帝对家世的忌惮,是下策,如杨淑妃便是一例;靠皇帝的喜爱,则是中策,如那位已经失宠的孙美人,再如而今已见颓势的林修仪;若问上策,还是要令皇帝歉疚。
  尹昭容走的便是这一条路。
  未能许她中宫之位,是歉疚;她主动推拒四夫人之位,又是一层歉疚。
  皇帝登基后,主动请宗朔与她保持距离,已安皇后之心,那就是更重的一层歉疚。
  她无须与皇后争什么,就皇后的身子骨儿……在这宫里能支撑几年呢?
  尹昭容很清楚,她需要的,只是让皇帝怀揣着满心的歉疚,永远惦记着要补偿她什么。
  待到最后,她想要的,宗朔便会拱手奉上。
  ……
  飞霞宫内。
  “尹昭容真是这样说的?”林修仪听到宫婢的禀话,立时有些欣喜。
  这一个月来,清云馆可算在宫内逞够了风头。林修仪心里知道,自己先前与谢小盈的几回摩擦,已在皇帝心里成了芥蒂。如今任是谁做点什么都好,唯独她轻易不能动。
  林修仪连让人往金福宫送个点心都不敢,生怕令宗朔误会。她竟这样生生等了一个多月,等到尹昭容主动递过来消息,终于松出一口气。
  她赶紧吩咐婢子,“尚功局新裁那身宝花缬纹的红纱裙去拿出来备着,先等一日,明天我去金福宫一趟,便说向陛下借两本书看。”
  既然是谢小盈自己身上不爽利,无法侍奉陛下。那她再去邀宠,至少不是嫉妒之名。
  林修仪脸上几日的愁容总算淡去,人也添了精神。
  她侍奉宗朔多年,最是清楚宗朔的起居习惯。翌日,林修仪特地等到晌午过了,没听说常路往内宫去,这才命人传舆,顺着永巷,直奔金福宫。
  通常来说,这个时辰宗朔若是心里有想见的妃嫔,势必会先命常路去知会一声,好叫内宫做准备。既然常路那厢没动静,便说明皇帝多是盘算着直接回金福宫了。
  果不其然,林修仪肩舆刚停到金福宫外,常路便从宫门内走出来,迎面撞上林修仪,他还一愣,赶忙行礼:“见过林修仪。”
  “常少监不必客气。”林修仪仍是柔柔的语气,仿佛对皇帝这些时日的遗忘毫无怨言,“少监这是往哪儿去?”
  常路不肯说,只笑,“是前头的事,陛下有吩咐。”
  林修仪知道不是去后宫传人便放心了,她并不追问,而是禀明自己来意,“陛下可在里头?我缘是想寻陛下借几本书看,若扰了陛下清净,可就罪过了。”
  常路心道还是这林修仪会说话,明明盼着皇帝正清净,好接见她,偏偏嘴上说的是不敢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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