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琪敏说她待会还有点事，所以两人在饭店门口道别。
  儘管叶伊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她还是默默地看着琪敏的背影渐渐没入于夜色。
  回到饭店，叶伊刚把外套给脱下，包包内的手机便传来了声响。
  潘胜凯：「今天工作怎么样？还好吗？」
  叶伊拉了张椅子到阳台坐下，这才回覆他的讯息。
  叶伊：「今天去了月白商场。那里的员工都无心工作，店里一团乱，我说明天会再去视察，到时再看看有什么改进。」
  想了想，她又继续在上头打字。
  叶伊：「我刚才在夜市遇到店长，跟她聊了一下，突然也想通了一些事。」
  潘胜凯：「想通了什么？」他很快就回覆了。
  叶伊：「感觉我需要往前踏步了。」
  潘胜凯：「你想要辞职？」
  她没想到潘胜凯会一猜就中。
  叶伊：「或许我该先找总经理谈一谈。」
  潘胜凯已读了讯息，但他却不再回覆。叶伊吃着夜市买回来的饺子，刚吃了两块，手机便响起了。
  可不一样的是，这次不是讯息，而是电话。
  来电显示：潘胜凯。
  叶伊的眼睛瞠大，刚准备把饺子放进嘴里的动作驀然顿住。她急急忙忙地把饺子放下，接起了电话。
  「我打扰到你了？」手机响了一阵子才被接起，潘胜凯有些不好意思。
  「会不好意思，那就应该先传讯息问我方不方便接电话，而不是直接打来。」叶伊心里其实是惊喜的，只是嘴巴说不出好话就是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如果我问了后，你说不方便，那我就没藉口打了。」
  「所以就先斩后奏吗？」
  「差不多是这样。」
  叶伊无奈一笑，「所以你怎么突然打来了？」
  「你想找总经理谈薪资的事？」
  果然是想说这件事。
  「这个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只是我最后都打退堂鼓。因为感觉谈不妥后，我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叶伊的后背靠在椅子上，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思绪。
  最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是前年的事了。每逢换季是销售部最忙碌的时段，前年的春季大概是她在这公司工作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忙得焦头烂额，更是她首次体会到工作压力真的能把一个人压到喘不过气。
  因为上一季的销量是近五年来最惨淡的一次，高层对她施加压力，先是让她到全国的每间分行视察并写报告，要她详细地列出问题所在，还要她在短短的两週内呈上不同的解决方案。
  她近乎整个月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有点憋屈。
  「那就去吧。」叶伊听出潘胜凯的话里满是……鼓励？
  她有些疑惑，「但明明前几个月，你才阻止我辞职。」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感觉到你真的很想留下。我一直都知道公司内很多职员的薪资与工作量不成正比，我也替你们感到不值。我感觉你现在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了。」
  见叶伊没有出声，潘胜凯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如果真的谈不妥，我会辞职。」上一次说辞职时，叶伊是一肚子气的，这回倒是心平气和，那也意味着她确实没有衝动。
  跟潘胜凯后来又聊了一会，只要他在说话，叶伊就会边吃边听，直到完全把夜市买的食物都吃完了，她看时候也不早了，这才催促潘胜凯去休息睡觉。
  「不能再多说一会吗？」
  叶伊没想到潘胜凯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嘴角浮现笑容，但还是说：「你是病人，该休息了。」
  「我只是受伤，不是生病。难得讲电话，我们可以多说点其他事。」大概是看不见叶伊的人，这人胆子也大了，说这些话都不害臊的。
  「那你想说什么？」叶伊有点拿他没办法。
  可如果仔细扒开她心一看，就会发现她可是心甘情愿继续跟他聊的。明明还有工作，只要她坚持掛断电话，她相信潘胜凯也不会有意见。
  「说说你刚才去的夜市吧。人多吗？」潘胜凯笑着问。
  「……你这话题找得还真烂。」
  「哪里烂了？不然你说一个更厉害的啊！」潘胜凯不甘示弱地说。
  叶伊输不起，也认真地思考了。
  过了半晌。
  「你……今天晚餐吃了什么？」叶伊好像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潘胜凯噗哧一笑。
  「笑什么？是想说我这话题也很烂吗？」
  感受到电话那头的火气，潘胜凯立即止住了笑，「当然不是，这话题可好了，不单能让你了解何谓清淡的食物，还能让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每次从外面带来的……水果。」
  这下轮到叶伊笑了，「胡扯。」
  「你会笑那就是成功了。」潘胜凯乐了。
  两人随后又聊了十馀分鐘，后来是叶伊说她真的想去洗澡了，潘胜凯这才愿意放她走。
  把电话掛了没多久，叶伊站起扭了扭身。坐了那么久，是该疏松下筋骨。然而，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过来。
  叶伊看着手机萤幕愣了愣。
  迟疑了半晌，她默默接起。
  「我们明天可以见一面吗？」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叶伊近乎没有思考，直接应允了。
  叶伊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起了个大早，然而拉开窗帘时，一道刺眼的阳光随即倾洒进房，她瞇起双眼，有些慌忙地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看到手机上的八点十二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差点以为自己睡迟了。
  昨天工作结束、躺上床的时候，也已经半夜一点了。加上自从开始服用安眠药，她每一天都是一觉到天亮，精神状态无疑是一天比一天好。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完全摆脱安眠药了。
  她到浴室准备盥洗，换好衣服时，手机也收到了讯息。
  「我在你饭店的楼下等你。」
  叶伊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也刚好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往右边一瞧，一眼就看见在大厅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她缓步走前，那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也转过头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叶伊说。
  「不会，是我早到了。」琪敏站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全黑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比昨天还淡的妆，更显斯文年轻，「我们走吧。」
  「好。」叶伊点头。
  「你昨天说你有一小时的时间对吧？」琪敏再度问道。
  「嗯，我等下还有工作。」叶伊跟着琪敏一起走到饭店的门口。
  琪敏忽然停下，「你不问我想带你去哪里吗？」
  她昨晚回家之后，经过漫长的深思熟虑，她认为有些事还是必须让叶伊知道。于是，她马上就拨打叶伊的手机，约她今天见面，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意外的是叶伊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了，所以她们才有了这次的会面。
  叶伊转头瞅着她，「反正我等下就会知道了，不是吗？」
  琪敏毫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或许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琪敏带着她上了客运，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原本一路无话，然而当它停在某个热门站点时，其他乘客都下车了，琪敏突然开口：「我在去美国之前约了你见面，那时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说没吓到那也是骗人的。」叶伊的视线移到窗外的景色，「我们是因为尤善阳才认识的。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们见面的场合中，一定会有尤善阳。」
  叶伊此时此刻能如此自然地主动聊起尤善阳，许是尤善阳对她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他陪他走过一段岁月、让她冰冷的心首次迎来了温暖。他依旧是她心上那个无可取代、重要的人，只是当中并没有任何的爱情成分了。
  人家说能自在、也不心痛地提起某人的时候，那就表示你已经完全放下他了。
  这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那你知道我那天找你出来的目的吗？」琪敏问。
  「你说你一直想认识他的好朋友，所以要在离开美国前见我。」叶伊依稀记得她那天的话。
  眼看就快抵达目的地，琪敏站起按了下车钮，「我只说了其中一个理由。但它不是主要的。」
  「那什么才是主要的？」
  客运的速度逐渐放慢，琪敏没有回答，而是说：「下车了。」
  两人走下客运，叶伊依然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而是跟着琪敏的脚步往前走。四周已经从不断有车辆行驶的道路，变成了人烟稀少的街道。再往前走，周围也变成了绿茵一片，完完全全远离了都市的繁华。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告示牌写着：顺林园。旁边还有一个往前走的箭头。
  琪敏略过告示牌，继续向前迈进，虽然不时有微风拂过，然而秋季的太阳依然有些炙热，琪敏撑起了伞，突然发现走在身边的叶伊不见了踪影，她回头一看。
  「我们要去哪里？」叶伊看着告示牌，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顺林园是……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琪敏说，顿了一下，她又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语，直到抵达了顺林园的门口，琪敏熟门熟路地往左边的方向走去。叶伊看着头上写着「灵骨塔」的牌子，她内心平静的湖水最终还是泛起了一丝激盪，有些不安。
  琪敏到底要带她去见谁？
  走了一段，琪敏走进电梯。抵达二楼时，电梯门一开，琪敏没有走出去，她的眼神涣散，有些魂不守舍。叶伊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琪敏回过神，说了声抱歉才走出电梯。
  塔位整齐地排列在前方，这里很安静，是已故人的安息之地，两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琪敏拐进一个走道，走了几步，终于在某一个塔位前停下。
  透明玻璃的塔位内放置了一个骨灰罐，旁边还有一些照片。照片的前方放置一个小小的足球。叶伊呆呆地看着塔位，身边的琪敏神色悲哀，似在压抑着心里早就翻腾不已的情绪。
  叶伊看着照片里的人，过了不久，她的耳边彷彿听见了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