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登仙
“回陛下,当年娘娘偷偷喝下的是天下第一奇毒‘羽化’,此毒无色无味,服之药石无灵,却可保尸身百年不腐……”
阮显浸淫宸宫数十年,见过的奇毒数不胜数,“羽化”只在前朝废帝与骊姬那出折子戏“如梦令”中耳闻过。
人命并非草芥,而宸宫中赐死嫔妃宫人的烈毒皆登记在册,像鸩毒、逢春等均由中宫之主历代皇后亲掌,即便如今后宫盛宠如贵妃,没有凤印,谁也别想染指那盛毒的黄花梨匣子。
“羽化”的配方早已无从知晓,必是昭训皇后亲传,
先帝年间,昭训皇后经手的人命不计其数,她自闺阁之中就醉心医术,更是一等一的用药大家,能重新试炼出“羽化”亦不足为奇。
只不过昭训皇后过世数年之久,所落棋子仍影响至今,终是一代权后。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她必是恨极了朕,才走得这样干干净净,唯恐朕再救活她,竟任何转圜的余地都不肯留!”
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却蜷缩在地上呜咽抽泣,委屈的像犯了错得不到辩解的孩子,哭得令人动容。
蛊毒压制解除后,回忆似潮,这些日子越发清晰刻骨,痛楚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锥心刺骨,是蛊虫发作时的百倍千倍,疼得人事不知,悲痛难分。
阮显见惯了大场面,但面对他伺候半辈子的主子,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娘娘出身将门,爱憎分明,眼底里容不得沙子,当日那般决绝……陛下当日何苦百般试探?!”
他向来言语分寸,明知多说是错,但仍不吐不快。
深宫难见真情,两人痴情人,明明彼此心系,一步错,步步错,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那些人可都处置了?”他抬眼,眸色如深。
“当年知晓此事者以及成家和昭训皇后留给娘娘的几个暗卫,包括他们的家人,皆被言侯灭口,另外这次彻查还发现两条漏网之鱼,奴才也已奉命处置干净。”
谢宵起身整理衣襟,已恢复往常的冷静克制,“如何?”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阮显回道。
“朕的阿妩是个娇娇儿,最爱干净,若她知道旁人的脏手碰过她的身体,她肯定又要怪朕没有保护好她了……”月色之下,谢宵嘴角勾起的那丝浅笑宠溺又诡异。
阮显嘴里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漏网之鱼”,在当年不过是宸宫里最低微最寻常的小内侍。
那夜睡得正香,他们是临时被领班总管叫起来去抬尸的,至于破苇席里卷的是谁,是哪个犯错的宫人,他们并不在乎,只盼着早早把尸体扔到北山乱葬岗,然后跟头儿领两个赏钱换酒喝。
那年的杜鹃花开了整整一季,而冬天却来得格外迟,她死的那天,好像是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谢宵却派人日日暖炉高照,在初雪之际为她催开了第一树的红梅。
“阿妩她就长眠于此?”他回头看了看那胭脂井的颓垣。
“是。”
那日她在太极殿哄得他种下“蚀骨情丝”忘爱忘忧,回到未央殿喝下“羽化”,提前埋好的磷火,熊熊大火烧到殿顶不过须臾。
他将他囚在未央殿,衣食住行皆有专门打理,但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上次那个新进宫的小宫女帮着她偷偷往外传递消息,他动怒处死了一殿近百人,故此再无一人敢进殿中。
成王谋逆已被正法,数万成家军于蠡河全部坑杀,宫里新纳念慈郡主萧凝裳为妃,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弃了皇后娘娘,未央殿外不知不觉聚集了好多宫人侍卫,即便有些人提着笨重的水桶想要去救火,也被身边人拼死拉着,这已是宸宫里最大的“善意”。
所有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未央殿烧成一片废墟……
滔天大火之中,毒发弥留之际,她看到有几个黑衣人冲进来,那是姨母留给她的暗卫,是她最后的“势力”,但等他们赶到之时,已是无力回天,之后的事情成碧再无所知。
三个暗卫在将她的身体抢了出来,大火之中烧得遍体鳞伤,尚来不及打算就被言侯的人发现灭口,而言敏为怕打草惊蛇只吩咐了那几个小内侍,说是贵妃宫里一个婢女得了痨病不治身亡,叫临时抬去乱葬岗扔了,但言敏思来想去为了讨萧凝裳的欢心,还是把她的尸身献上。
萧凝裳恨她入骨,据说当年将她挫骨扬灰犹不解恨,拿刀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娇容,糠塞口,发覆面,尸骨烧成齑粉,骨灰是她一把把撒到这口胭脂井里的。
点火焚尸前,萧凝裳还从她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她自小带在身上的家传之宝——昆仑暖玉!
“奴才斗胆问陛下,那贵妃娘娘和言侯那?”他等谢宵示下。
谢宵伫立远眺无边夜色,弥留在心间只剩下无边的孤寂:“朕记得天一法师日前新献了几张方子,着令他们按方炼药,一些赏给宁国侯府,一些送去长宁宫。”
鬓角花白的阮显慨了一声,“听闻贵妃娘娘生辰将近,近日一直从宫外搜寻驻颜焕肤,永葆青春的奇方,陛下这礼可算是送到了娘娘的心坎上。”
只听得他嗤笑一声,“你呀,越来越老奸巨猾,没个正形~伤了她的人,朕都不会放过……”
“但是你说她脾气这么犟,会不会嫌弃朕笨嘴拙舌不会说情话?是啊,她生气时朕总是哄不好她,应该准备什么呢,她才会原谅朕!”
“杜鹃花还是子规鸟,阮显你快些去宫外搜罗些好玩的玩意准备着,要那春庭雪,也要桃花酥……”
说着说着,谢宵就如同深陷梦魇之中,自说自话,喃喃自语,阮显悄悄退下,这一方天地里仅剩他一人,单薄清举,分外孤寂。
不多一会儿,他魔怔了一般竟纵身跳到了那幽深漆黑的胭脂井里……